第19章 印象
第19章 印象
劉珠那時候還叫劉草兒,生活在離泰岳山百裏之外的一個偏僻小村。
劉草兒家裏人丁興旺,除了父母之外光姊妹就有四人還留有最小的一個弟弟,人多日子過得也清苦,但劉草兒從沒覺得累,她長得漂亮,父母也十分疼她,十裏八鄉的鄰居都很關照她,除了姊妹間偶爾有些口角,幾乎沒什麽煩心事。
在她十幾歲的人生中只出現過一次意外,那就是她被楊天擄走。
她記得那天她跟往常一樣準備去地裏幹活,大姐和二姐關系好先走了,她洗完家裏衣服照料完弟弟的午飯在去地裏的路上卻被人帶走了。
“大哥喜歡的居然這種類型的女人,可真沒看出來!”她在混沌中聽到一群人在讨論着。
彼時她只是一個柔弱怯懦的農家女,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陌生男人劫走,再睜開眼就是陌生的環境以及一群陌生的人,她心中慌亂不安,她能聽見那些人對着她在評頭論足,也能聽到擄走她的那人在沾沾自喜,她覺得,她要完了……
在被擄走的當晚,劉草兒就被人洗幹淨送到了一張床上,她手裏沒有可以為自己防身的武器,但她又不願這樣随便了結自己的生命,躊躇間,劉草兒就看到岑山闖進來了。
在當時的劉草兒眼裏,岑山就像頭山裏的野熊,他個頭極高,長得又壯,讓見多了瘦弱男人的劉草兒心驚肉跳,忍不住尖叫。
只是在劉草兒還未來得及發聲之時,岑山卻震怒起來。
他朝着門外大喝:“誰幹的!”
而躲在角落想看岑山如何洞房花燭的幾人也被吓得走了出來。
“你幹的?”岑山厲聲問向還是聚義寨三當家的黃姚。
黃姚連忙否認:“我哪敢啊大哥。”說完便半天支支吾吾。
岑山一看這情形還有什麽不明白,他立時看向楊天,楊天倒是實誠,直接承認道:“大哥,是我做的。”
岑山忍着怒橫了楊天一眼,然後讓他們等在原地,進門先對劉草兒說了抱歉:“對不住,我不知道此事,今日已晚,明天我會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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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草兒仍在床上發抖,聽到能回家巴巴地看着岑山,岑山本來想伸手安撫下她,但手還沒伸到她身邊,看見她更加驚恐的眼神,還是縮回了手。
随後他便關了門帶着那幾個在門外偷窺的男人離開了。
塊頭好大,生氣的時候好吓人但好像不會傷害我。
這是劉草兒對岑山的第一印象。
那一晚劉草兒睜眼到了天亮,到第二天的時候劉草兒就企盼着那人能真的把她送回家,可是自那晚起暴雨連下了三日,大家都說下山的路被封了,暴雨上路也十分危險,劉草兒就這樣焦心地在一個匪寨上連呆了三四天,這期間,那山寨上的人對她也都十分客氣,那男人也不曾對她有過一絲逾矩,除了她再未
看見過把她綁來的那個賊匪。
在寨子的第二天,劉草兒知道了進房間的男人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這個山寨的寨主。
在寨子的第三天,劉草兒在房間裏呆了一天。
在寨子的第四天,劉草兒認識了這裏的幾個婦女。
在寨子的第五天,暴雨停了,劉草兒終于能夠回家了,岑山如約把她帶回了村子,她在村口一下馬便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裏。
只是等她回到家裏,帶着所有的不安與委屈想向家裏人哭訴時,曾經幻想中的抱頭痛哭的畫面并沒有出現,家裏人都對她的出現表現出了訝異,劉草兒甚至一瞬間覺得她被那山匪送到了一個只是長得相似的家裏,他們尴尬又不知所措,讓她所有未能宣洩的情緒一時也被噎在了肚子裏。
劉草兒後來出門才從領居家知道自己已經“病亡”了,只是還沒等她從爹娘那詢問原因,她母親已經劈頭蓋臉質問她為什麽要随處亂跑……
而她不過是從家門口那走了一圈罷了。
從她回家的半個月時間裏她也只出了這一趟門。
劉草兒不懂。
但也許只是她不願懂,一個不過百人的小村子,丢只雞過了一刻鐘村裏人都知道了,更何況是丢個人呢?但是劉草兒覺得爹娘這麽疼愛她,她也沒給家裏人丢臉,過段時間應該就會恢複正常了。
可惜現實給了她沉重一擊,她被鎖在家裏待嫁,而她準備出嫁的對象是鎮上一個已過花甲的老翁,更不提傳聞中那人的變态好色,甚至,聽說有不少丫鬟從他府裏出去是衣不蔽體的被草草埋在亂葬崗裏。
爹娘親戚輪番勸說,劉草兒感到絕望,她沒法接受曾經的親人對自己這樣,也沒法應允自己的未來系在那樣一個渣滓身上,所以,她逃了。
逃走的那天她背對着身後的村子一直往前狂奔,但在這段路上她卻一直忍不住回頭,那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那是她以為會一直生活的地方。
也是等到逃跑的時候她才終于明白,為什麽爹娘跟她和姐姐說賤名好養活,但是卻特意花錢找人給弟弟算了名。
她們從不是爹娘的首選,不過是可以被輪流替換的備胎。
劉草兒在外面漂了兩天,她迷了路,也不知該如何謀生,到第三天時,就有人看她落單打她主意了,劉草兒為了自己安全着想特意選的都是人多的地方,她以為人多即使是流氓也有顧忌,但她錯了,在她被拉扯呼救時,小部分人是于心不忍但大部分人卻是冷眼旁觀。
岑山就是這時候來的,他幫她打退了那些流氓,把她帶上了馬背,帶回了山寨。
劉草兒最開始根本不理他,對寨子的一切人和事都不上心,每天像個孤魂野鬼般活着,只是長此以往後,在岑山的努力下,到底有所松動。
他曾對她說:“雖然你有很多姊妹兄弟,在你父母心中不是唯一,但是在我這你永遠是我的獨一個。”
這句話,他做到了。
她對他,有怨恨有感激,有愛也有恨,如果不是他的喜歡,楊天不會把她擄來,她也不會失去家人的疼愛,她可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但如果沒有他,她只會活在她以為的虛幻家庭生活裏,也沒法從那些流氓手中活下來。
“所以。”岑青茗有些不可置信:“是父親做錯了事,娘你從一開始就是被強迫的……”
劉珠看着自己的女兒,鄭重道:“青茗,我和你父親之間早已沒有誰對誰錯這回事了,我對他這些年來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是今天這個局面我也不會把這些說給你聽,這是我們上一輩的事情。”
“但父親傷害了你。”岑青茗落下淚來,自父親走後她再沒哭過,她也覺得自己長大了,應該扛起自己的責任,聚義寨以義為先,以善為行,雖是匪寨,但都是貧苦百姓出身,不淩弱不恃強,這都是父親教她的,而如今,她一直認為的和睦家庭以及信念卻都被打破。
“青茗。”劉珠嘆道:“你父親不曾對不住我,這也是我的選擇,他并沒有逼我,楊天也并不是他派來擄走我的,他教你的,全是他在做的。”
“楊天因為這事差點被趕出寨子,你爹和楊天在我不知情的時候也都跪在聚義堂裏面受罰五天,你爹甚至還自受了鞭刑,青茗,這都過去了。”
“可是……”岑青茗不解:“您當真不怨嗎?”
如果不是今日之事撕開攏在回憶裏的面罩,岑青茗不會發現原來很多她以為的幸福喜樂全是由母親的勉為其難而來的,那些圓滿快樂下母親的勉強原來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如果是她身處在她娘的位置,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她必然不會放過,所以她娘真的是自願的嗎?
“我當然怨過,你爹活着的時候我總是在怨,所以我不開心,我喜歡他卻沉溺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無法自拔,所以我讓他也痛,但最後他離開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世上能開心的時光太少,能和愛的人在一起相守是最值得珍惜的時間。”
“娘……”岑青茗低頭含淚道:“我曾經……對不起。”
岑青茗曾經也怨過,母親膽小怕事,想的比做的多,對父親總是愛答不理,父親走後遇事卻只知道拉攏讨好以前那幫觊觎寨子的人,但她的處境她的想法母親卻從不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如今一看,她自己倒也是這樣。這句道歉,岑青茗知道她娘聽得懂。
劉珠彎起嘴角,這是她的孩子,有錯就認有責就擔,遇事從不後退,做事現在也越來越有章法,她不該什麽都瞞着她的。
“青茗,沒事的,我從沒有怪過你,因為我确實有很多事情也沒告訴過你,是我一直覺得你只是個孩子而忽略你的感受,現在,楊起交給你,我不會再插手。”
楊起已被劉珠剛才說的話給震住,但他仍求證道:“所以您是真的喜歡師父嗎?”
“楊起,我對你師父,青茗的爹是真心的,何況,就算我不喜歡他,我又怎麽可能喜歡你呢?你我緣盡于此,別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