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52章

第五十四章

蘇葉看着哥哥的眼睛，他右側金黃色的瞳孔好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她下意識點點頭， “有。”

“是什麽”

她避開他的視線，低聲說道: “我不想說，很多事情，都是很久以後回想起來才會覺得後悔。”似乎頗為抵觸這個話題，她移開話鋒道: “你剛剛說你想過救她的辦法，雖然很難，是什麽辦法”

羌黎道: “母親當年被黑暗烙印時曾經被十二個凡人練成丹藥，幾乎是神魂俱滅，父親去了神靈們的往生之地，也就是歸墟下的幽泉河，在那裏收集了幾千年她的元神碎片，之後帶着那些碎片返回了人間，通過轉生獲得凡人身軀後，借着那副凡軀令她的元神得以修養複原。”

“幾千年……會不會很難熬”她問。

“我不知道。”

少女又問， “那你什麽時候出發”

“也許是明天。”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羌黎看着她終于提起些精神的乖巧模樣，搖頭， “父親和母親會擔心的，他們不會讓你去，幽泉河很危險，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我們聯手也不行嗎”她不死心。

他仍是拒絕， “不行，你在我手上幾次出現閃失，我不能再讓你出事。”

“那個人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什麽閃失了，我保證。”

羌黎忽然嘆氣， “如果你想救霍城，也應該是去黃泉，而不是歸墟。”

她抿了抿唇，低下頭道: “我知道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道: “你不用去黃泉，凡人死去，想必已經重新轉生了。也許你可以去人間找他。”

“嗯。”

羌黎能感覺到她的失望，他沉默了一會兒，嘴唇翕張， “如果父親同意的話……”随即又搖頭， “他不會同意的。”

少女站起身來，對兄長道: “不妨事，父親很疼我，他一定會答應的。如果連他也不答應，那我就不去了。”

……

夜色漆黑仿佛隐藏許多秘密，但即便是在永夜之地，最高最冷清的宮殿上仍舊有月華流淌的痕跡，七寶燈樹下的影子不着痕跡的游動至一處殿宇裏，甫一現出人身，等待已久的女人便問道: “如何”

“我用了魔族的術，在她睡着的時候叩問她元神知道了那只蠱蟲的來龍去脈。”羌無道: “你不用擔心，只是一出鬧劇罷了，但這件事情，能不能全權交給我來處理”

“是什麽蠱她會不會有危險”

“是情蠱，她沒有危險，因為蠱蟲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消融了。”

“所以這究竟是怎樣的一樁事……你能不能不要隐瞞，把這些全都告訴我”

但男人明顯的猶豫了，他沉默的思索着言辭，輕聲道: “晚些時候，行嗎”

女人便不再作聲，直到殿外傳來了噠噠噠的腳步聲，一個瘦弱的人影急匆匆闖了進來，她才面容舒展，笑容溫和的喚道: “葉兒。”見她微微喘氣，似乎是跑急了，便道: “怎麽這麽快就醒了這麽着急是有什麽事”

少女搖搖頭，目光轉向羌無，有些懇切，幾乎就要雙手合十來央求了， “爹爹……我……我想陪哥哥去歸墟之淵下的幽泉河。”

羌無看着她柔聲道: “為什麽”

她語氣裏有明顯的心虛和遲疑，臉紅道: “因為……因為我想去……”

她根本就想不出理由。

“想去便去吧。”羌無道: “等爹爹明天配出藥，除掉你體內的蠱蟲，你再和哥哥一起去，可以嗎”

她明顯一愣，但還是點頭， “好。”

太陰面色古怪的看了丈夫一眼，并沒明白他是何用意。

蘇葉回到自己的寝殿，她看着寝殿一角正呼呼大睡的蛇鼠和谛鳥，有些羨慕，記不清多久沒有像它們這樣無憂無慮的睡過覺，她翻身回到榻上，抱着那只老虎木雕，一夜無眠。

即将清晨的時候，她終于感覺到緊繃的神經好像微微放松了一些，可以睡一會兒了，夢裏還是什麽都沒有，只有紅蘿的聲音在耳邊叽叽喳喳。

不知是不是睡的時間太短，這次的夢她甚至都看不到任何畫面，只能聽到聲音。

“你逃得再遠，他都會抓你回來的，又何必呢”很久遠的話仿佛再一次出現在耳邊， “現在就回來吧，不要惹他生氣，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他會原諒你的。”

但是夢裏她背過了那道聲音，依舊逆着風往凡世的方向走，就在她以為自己要中箭時，身後的聲音又變得不一樣了。

“你真的要走嗎”

她驟然回頭時卻一下子醒了過來，之後卻惱恨自己為什麽要醒。

羌無坐在她床邊，不知道待了多久了，但他并不喊她，只是安靜的等待她醒來。

少女一下子坐起身，擡眼便看到父親手中的藥汁，恍然道: “這個就是治蠱蟲的藥”

“嗯。”見她醒了，男人慈愛的摸了摸她的臉，道: “爹爹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匡玉在你心裏，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瘦弱的女孩端坐在床上，帶着被戳穿心事的驚惶和羞恥，咬唇沉默很久，才道: “為什麽這麽問呢”

“是仇人，是養父，還是……別的什麽”

少女臉色瞬間霎白，低下頭道: “是養父。”

“看來他對你的确很好。”羌無忽然輕輕嘆息， “爹爹手中的藥可以醫你，但它有一個極大的弊端，要不要喝，全看你。”

“什麽弊端”

“喝了它，你固然能好，但會忘記中蠱時心系的那個人，再也想不起來。”他問， “你願意忘記他嗎”

少女果然沉默，很久才說: “能不能，等我從幽泉河下回來再喝”

“天道抹殺的神，沒有重生的機會，更不可能重聚元神。”羌無好像能洞察她的一切心思，但他語調平淡，好像在訴說着一件很客觀的事，并不摻雜一絲個人情感，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還可以回到這個世間，作為已經和昭歲星訂過契約的容器，他也不再是他了，昭歲星會再一次卷土重來，這些都是不被允許發生的。”

她緊緊咬唇，終于落下淚來。

“你在追尋一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這是妄念。”他将藥碗放在她床前的案幾上，低聲道: “如果你不忘記，會痛苦很久。”

她哭道: “可是……”

“忘記吧。”他的雙眼直直看向她，她的瞳孔忽然就渙散下來，朝他點頭， “好，我也不想每天睡不着，夜裏只睡兩個時辰就驚醒。”

見少女乖順的捧起藥碗全部喝下去，男人才低聲道: “對不起，葉兒，你還太小，終究還是得我來替你選。”

少女喝過藥後就沉沉睡着，但這一次的夢裏，就連那個雀鳥環繞的紅衣少女都看不清了，甚至她的聲音也漸漸遠去，好像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只剩下淡淡的記憶輪廓。

那些濃烈的情緒在夢中被淡化，到後來她只記得這世間有這樣一個人，但并不記得他給她帶來了怎樣波濤洶湧的愛和恨，只記得他是帶她出走，多次傷害她，且讓父母陷于危難的兇手。

夢裏的一切悵然若失，悔恨痛苦好像都消失了，醒來的時候，想起那個名字，她的反應仍是淡淡的。

無一絲波瀾，無愛也無恨。

這一覺她睡了很久，很舒服，久違的感受到解脫。

知道羌無同意了蘇葉去歸墟之後，羌黎等了她兩天，蘇葉睡醒有些愧疚，她知道兄長為什麽着急出發，于是匆匆和父母告別。

去歸墟的路上，羌黎仍舊十分意外，頗有些好奇的問道: “你同父親說了什麽他不可能就這麽同意，既然不是因為霍城，你為什麽還這麽堅定要和我一起去幽泉河”

少女被他問的愣住，似乎也一時想不起當時堅持要去的執拗是從何而來，終于，她好像能追回一些當時的感受，道: “我想幫你救宗鈴姐姐。”

“為什麽”他道。

少女答道: “我希望你能幸福。”

羌黎頗為動容，低聲說: “是嗎”

少女笑了笑道: “當然了。”

羌黎凝視她的笑容，感覺她睡醒後有些不一樣，但是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于是便摸了摸她的臉溫聲道: “以後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幫你摘。”

歸墟深淵下的幽泉河她并不陌生，但是總也想不起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她只記得幽泉河像海一樣寬廣，河水裏是無數神靈的怨念和戾氣，河水一片漆黑，像是毒液在流動，河面上有星星點點的光。

歸墟并不在永夜之內，但她每一次來這裏好像見到的都是黑夜。

這裏的星光很亮，羌黎帶着她從深淵一側一躍而下，他手中握着一枚天階法器，非常精準的帶着她墜入到幽泉河邊。

“該怎麽收集元神碎片”她問。

“要在這片海域一樣的河面上一點一點的找。”羌黎微微擡手，他袖間飛出一道光，那道光落在河面上瞬間化為一葉非常古樸的小舟，平平無奇的木制扁舟怎麽看也不像個厲害的寶器，但竟然能壓得住河面下暗湧的亡神怨念。

小舟一端立起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盞燭火般永不熄滅的燈。

羌黎率先一躍上船，随即朝她伸手， “知道你要和我一起來，父親幾乎把神界能排得上名號的神器都給了我。”

“你是想說，你沾了我的光”她問。

“當然。如果只有我一個人來的話，他巴不得好好歷練我，不可能這麽輕松的。”

少女點點頭，又問， “那接下來怎麽做。”

男人提着燈望着一望無際的亡神之海，漆黑的河面上，除了那星星點點的光芒，便什麽也看不見了，他走到船頭，小舟似乎與他互通心意般向遠處駛去， “需要在這片海域的每一個角落用心呼喚她，但仍然不能保證喚醒所有的元神碎片。”

缺失任何一個碎片，救活宗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難怪父親要在這裏耗上幾千年來救母親。

小舟穿行在河面上的茫茫霧氣中，他們在這裏度過了無數個日夜，收集了不少自水下升騰而起的紫色光點，但羌黎手中的透明水晶球只亮了不到十分之一。他說，開始的時候速度最快，最難的是收集最後的幾片。

少女坐在船裏似乎喚累了，指了指河面上其他光點道: “元神碎片在水下，那上面這些是什麽”

羌黎看了一眼四周顏色各異仿佛螢火蟲般的小光點道: “這些是死去諸神的執念所化，不過很久很久之後，這些光有的會消失，有的會黯淡下來，但又會有新的亡神執念填充進來，所以這裏的河面一直很美，像星空一樣。”

“這樣啊。”

不知過去多久，茫茫霧氣中，河面上好像有一個紅色的光團落在她眉心處，她下意識伸出手，那團光點竟安靜的落入她的掌心，她整片掌心被映照的一片通紅。

有種溫暖的，好似捧着火種一般的感覺，但并不滾燙，她盯着那團光，視野裏忽然詭異的出現一個很模糊的影子。

她好像認識那道影子，但是無論再如何揉眼睛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道人影在光裏站着不動，好像是在專注的看她，嘴唇微微掀動，她仔細辨認他的唇形，想要知道他說的話。

“你說什麽”

“如果你不是我用那種手段搶來的，如果你只是一個被我撿到的普通小女孩，是不是，你就不會走了”

她眼裏有疑惑的光，看向羌黎道: “哥哥，有人在說話。”

兄長朝她的掌心處瞥了一眼，道: “是亡神的執念，它不會傷害你，但也不要過多的同它産生交集，對你沒什麽好處。”

少女乖順的點頭，俯下身子将它重新放入河面，卻指尖摩挲，莫名覺得有些難過。

紅色的光點觸到河面，她好像聽到很久遠的一聲嘆息，忍不住側目。但那光點之後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暗淡，她目不斜視的盯着它，眼睜睜看着它一點點熄滅，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羌黎的表情頗意外， “這麽快就消失了嗎”

蘇葉沒有擡頭，神态安靜的說: “我好像認識它。”

羌黎瞥見她茫然卻又略帶悲傷的神情，移開話鋒道: “只是一縷執念，再怎麽樣，你都留不住它的。”

“是嗎”

“再說，幽泉河是個蠱惑人心的地方，你是不是真的認識它，還未可知。”

蘇葉站起身來，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低聲說: “可是它嘆氣的時候，似乎很難過。”

“走吧。”

少女收回視線，小船已經劃出了很遠，她終于沒有再看光點消失的地方。

……

很久之後的某一天，蘇葉再次回到了永夜之地的子時街。

那一天她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紅衣少女，那位少女見到她似乎很欣喜，絲毫不顧及她身邊跟了兩位魔神，直直沖向了她高聲叫道: “鐘靈!”

蘇葉覺得在哪裏見過她，于是停下了腳步。

“我找了你好久!”她懷裏揣了一只小匣子，歡欣雀躍的對她道: “我已經自由了，這是主君留給你的，我保存了很久，将它交給你後，我就可以真正四海為家浪跡天涯了。”

蘇葉看向她的眉眼，很熟悉，卻又很陌生，她微微搖頭， “你是誰我不叫鐘靈。”

紅衣少女微微愣住，靜默良久才道: “原來你忘啊。”

蘇葉感覺呼吸一陣凝滞。

但她卻笑道: “忘記也好。”

她的話令蘇葉生出些許不安——她是不是真的和這個人相識，又是什麽樣的經歷，會讓她說出“忘記也好”這樣的話

但等到蘇葉回過神想要細細追問時，紅衣少女已經消失在擁擠的人群裏。

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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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期有兩個番外，一個是女主視角，一個是紅蘿視角……确認結局be了家人們，希望大家不要罵我，這是很早之前連中間的情節都沒定下來時就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