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50章

第五十二章

五湖四海的水源開始恢複純淨，太陰神君的第二次歷劫也堪堪結束，總算沒再出現什麽波折。因是善見城和永夜第一次聯手，兩邊久違的親近了許多，就連魔神們也放下往日幹戈開始頻頻上善見城找戰神切磋，而善見城的神女們更是無所顧忌的往子時街珠寶首飾鋪跑。

唯有天機望着星空嘆氣——天上燈火璀璨，這場災後餘生的歡慶還沒有結束，但是扶桑樹下的羲上已經紋絲不動的靜靜坐在那裏很久了。他頭發花白，往日挺直的背也微微彎曲了，但天機覺得不止是他的外在，好像連他的心也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她輕輕走過去，挨着他坐下來， “怎麽啦，昭歲星回到了天上，太陰也回來了，你還不開心”

羲上還是沒有動。

天機哼道: “怎麽，變老了就連說話的勁頭兒都沒了”

身旁的人終于動了動脖子，羲上仰頭，同她一樣看着漫無邊際的星空， “諸神的命運到底是誰來決定的，你知道嗎”

天機愣住，思索良久後搖頭， “也許像那些星星一樣，自它存在開始，軌道便是注定的。”

羲上望着她，諸神之中，天機仿佛能看懂所有人，他收回視線，她能看到他眼底的苦澀與懊悔，他低聲朝她道: “終究是我錯了。”

“你已經盡力了，當初的事情不能全怪你，有些事情，本來就怎麽選都是錯。”她拍着他的肩，目光陷入那一片星海，好似再次墜進過往的回憶裏， “沒有辦法。”

羲上見她也開始悵然，道: “你又開始想那只狐妖了”

天機聞言一陣愠怒，氣道: “我好心開解你，你好端端又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幹嘛”

羲上擺擺手，嘆道: “沒什麽。”頓了頓，他道: “我只是感慨，那狐妖的事總算還有些挽回的餘地，匡玉的事，我沒辦法。”

天機垂下眼簾， “我明白。”

冗長的一陣沉默過後，她移開話鋒道: “太陰回來了，不知恢複元氣沒有，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羲上搖搖頭， “你代我去吧，我如今這副樣子她若見了，怕是徒添傷感。好不容易一家子團聚了，我就不往上湊了。”

天機道: “也好。”頓了頓，她道: “我順便也去看看匡玉留下的親眷如今怎樣了。”

羲上皺眉， “親眷他有什麽親眷”

天機敲了一下他的頭，道: “養女不算嗎他若不死，搞不好羌無還搶不過他……”

羲上恍然，又想起那個女孩雙目紅腫求他救匡玉時的樣子，不免再次覺得傷感，對她道: “你代我向她道歉吧，就說我無能，什麽也幫不了她。”

天機這次沒有理會他，兀自下了界去往永夜。

永夜之地也是一片燈火璀璨，夜空上的煙花炫目的幾乎令這裏變為白晝，天機險些找錯了地方。

但是令她有些意外的是，羌無這一大家子并不在無回城的第十殿。

在永夜之地邊緣的千裏之外，寐海森林裏，三道影子流星般劃過白霧彌漫的森林上空，向着靜谧海域飛去，但經過森林深處時為首的影子卻落了下來，身後的兩個人影乖順的跟着一起停下來。

甫一落入白霧蒸騰的森林裏，蘇葉便感覺一陣困意襲來，若不是有羌黎在旁扶着她，她幾乎能立即睡過去。

但這時她注意到父親和兄長的目光都看向正前方，不由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森林樹叢深處，茫茫霧氣裏，一個面容素淨的女人正在很緩慢的往這邊走，她長發松散的随意垂落着，似乎這霧氣同樣令她倦怠，但她的視線卻筆直的，同時穿過了羌無和羌黎，直直看向了她。

那張臉，真是同她夢境裏一樣溫婉動人。

蘇葉張了張嘴，但是什麽也沒喊出來。

目光相視的那一瞬間，一眼萬年般的，仿佛彼此凝視很久，她看到女人的眼角有什麽東西滑下來。

羌無已經走近她，低頭輕聲詢問， “好些了嗎”

女人沒有說話，視線依舊筆直的落在她身上，真是奇怪，明明少女的容貌是被更換過的，但是太陰仍舊一眼認出了那個多年未見的孩子。

她旁若無人的緩步走了過來，好像完全沒有看見一旁的丈夫和兒子，先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又摸了摸她的頭，最後将她擁在懷中，幾乎是小聲啜泣， “我的葉兒，原來已經長這麽大了啊……”

少女渾身僵硬，有些不知所措，她回擁住女人的腰，輕輕喚了一聲娘親。

找過來的天機在夜空上遠遠瞧見這一家子相擁哭泣的溫馨場面，深感現在過去十分多餘，只好默默地先撤回善見城。

羌無在女人耳邊低聲耳語， “阿檸，你再抱下去，她就要睡着了，先離開寐海。”

女人點點頭，起身後又摸了摸她的臉，才舍得放開。

飛回永夜之城的路上，蘇葉聽到兄長的密語傳音，他說: “等回去了，母親難免要問你這些年的遭遇，你不要說得太全，她會傷心。”

少女乖順的點頭。

多年過去，她已經不記得以前是怎樣和母親相處，只記得她哄她入睡時唱的童謠和她溫婉柔和的笑。

冷清的宮殿終于迎齊了這個家的所有主人，小灰和谛鳥都很高興，晚宴的時候，小灰甚至不顧羌黎使的眼色搬來了酒壇子執意要一醉方休。

蘇葉只在凡世喝過一次酒，只那一次，匡玉幾乎為她屠了一座城。

想到他，她有些沉默，席間有好幾次聽漏了它們的談話，雖只略微飲了幾杯，但還是很快便覺得頭暈目眩。

羌無看到座下的少女單手支着下巴，面色緋紅，眼神已是極游離，便輕聲吩咐: “羌黎，照顧妹妹回去休息。”

羌黎應了，将她抱走。

小灰和谛鳥早已暈乎乎東倒西歪各自趴進了自己的窩裏，羌無擁着懷裏許久未見的人，輕嗅着女人的發絲低聲說: “我們也去休息。”

但女人看着兒女離開的方向，忽然神情低落道: “不如你先來對我講一講，我沉睡之後這些年發生的事情。”頓了頓， “我總覺得她看起來有些傷心，為什麽”

男人好像嘆了一口氣，将她拉進懷裏乖乖放在腿上坐好，對她道: “匡玉對她不算苛待，你盡可以放心。至于她為什麽會難過，恐怕你要親自去問才可以知道。”

女人聞言仰起頭，近乎是央求的語氣軟聲問道: “我今晚能不能和女兒一起睡”

“……你去吧。”

……

蘇葉又做了一場夢，夢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已經記不起，只記得将要醒的時候，有人在幫她輕輕擦眼淚。

之後，身邊的人甚至還貼心的替她掖了掖被子。

這感覺很熟悉，又和以前略有不同，她睜開眼，發現旁邊躺了一個人，她的母親正在月光明亮的夜色裏一臉憐愛的凝視她。

“你剛剛在喊父君，怎麽，只因為娘親回來的晚了些，便更喜歡黏着父親嗎”她佯裝不滿道。

少女沒有松開抱着母親的手，忽然在清醒的情況下一頭埋進她懷裏低聲哭道: “娘親，我好像生病了。”

女人面色微變，摸着她潮濕的臉柔聲問: “怎麽了”

少女始終不敢擡頭，咬着唇啜泣道: “我中了蠱，它越來越痛，每一次都令我喘不過氣來……可是，當初替我種蠱的巫女已經死了，再也沒人替我取出它了。”

女人柔和的目光裏心疼更甚，嘆息道: “傻葉兒，巫女能做到的事情，我和你爹爹都可以做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