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49章

第五十一章

少女終于安靜下來，再也不敢亂動，也沒有再開口，只是在漆黑不見五指的鲛人宮殿裏睜着眼睛默不作聲的看着他。

匡玉手中的東西沒有再逼近，那是天池水凝結的寒冰，卻比任何刀劍都要鋒利，此刻正無聲的與他掌間的血相融着滴滴落在她胸前。他凝視着她的雙眼，輕聲說: “你明白自己的處境嗎”頓了頓， “為什麽需要你怕我的時候，你從來不怕。不需要你怕的時候，你怕得要命”

少女盯着他胸前濡濕的傷口，想說什麽，又生生忍住了。

其實她還是怕，但那是在他溫溫柔柔捉摸不透的時候，像這樣冷着臉說話的樣子，她詭異地覺得他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她可以讀懂的人，她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情緒，明白他這些行為的動機，但她不知道怎麽去安撫，和他交流，也不知道當下說些什麽話可以讓他不這麽失控。

“別再來找我，再有下一次——”他微微靠近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她盯着他沉郁的臉，知道他要說什麽，再來找他，她極大概率會被昭歲星抹殺掉。

久見她不應，他掰正她的臉沒什麽情緒的再度問了一遍， “聽見了嗎”

她咬了咬唇，沉默很久才輕輕嘆息道: “我不能不管你啊……”

“住嘴。”這話不知觸及他哪一根神經，匡玉右眼中的藍紫色星光忽然大盛，多了前所未有的陰枭殺氣，他單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不自覺用力道， “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她被他眼裏驟然迸裂出的殺氣驚到，等反應過來時已是臉色漲紅，無法呼吸，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但他的五指像密不透風的鐵網一樣緊緊勒在她的脖子上，根本不容撼動。

“你有多大的本事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憑什麽帶給別人不切實際的希望”他的聲音漸漸趨向陌生，另一只眼眸也隐隐現出藍紫色的光芒——蘇葉絕望的閉上眼睛，只覺得此行莽撞，實在不該草率的前來送死。

可為什麽她說這樣的話，昭歲星會如此生氣

很快她知道了答案。

因為她每每說出類似的話，總會引起匡玉對它的反抗。

昭歲星總以為匡玉對它的叛逆，多半就來自于眼前這個女人。比如現在。

蘇葉只覺得眼前有金色光澤閃過，随後，她就看見自己的胸前多了一道亮起來的咒文——是剛剛他掌心的血滴落上去形成的，她原以為那是他恐吓她時無意間落上去的，不成想竟是個有意繪成的咒語。還未來得及去分辨這個咒文是個什麽鬼東西，她便看見匡玉噴出一口血悶悶的歪倒在了地上。

蘇葉伸手摸了一下胸前的咒文，但它已經無聲無息滲透進她的身體消失不見了。

她又爬起來去查看匡玉的情況，發現他的情況很糟糕，不但內丹被他自己捏碎了，就連渾身的靈脈也悉數斷裂。

那根冰錐利刃已經消融不見痕跡，天池水如今并不會傷到她，對于不死之身的匡玉而言，更不是什麽大的傷害，她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傷，很奇怪，被刺傷的地方始終未有愈合的趨勢。

難道他的不死之身也消失了

黑咕隆咚的水下宮殿什麽也看不見，她揚手施展了一個仙光訣，幾只發着熒熒之光的蝴蝶從她掌間飛出，順着不同的方向飛進黑暗裏，她原本只想帶他走，卻漸漸能看清這座水下宮殿裏發生了怎樣的慘禍。

鲛人的屍體們淩亂的散在各處，鱗片發黑，神情扭曲，似乎死亡的過程極其痛苦。整片水域沒有一絲血腥味，卻透着死一般的寂靜。

是毒嗎

可五湖四海是相通的，如若這一片水域被毒侵染，人間豈不是再沒有一滴可飲用的幹淨水源

她在黑暗的宮殿裏仔細打量着，試圖尋找一些線索，果然，沒走幾步，便在宮殿頂層看到了一個紫色珠子。那顆珠子高高浮在空中，散發着黑氣，她不認識，但直覺告訴她這個東西應該就是讓水族遭此橫禍的罪魁禍首。

眼下這東西還沒有被神界發現，應該是剛出現在這裏不久，一切說不定還來得及。

她不敢伸手去觸碰，想了好半天，方從身上找出一個可以儲物的法器。然而當她用術法牽引着那顆珠子想讓它落入儲物袋中時，那顆珠子忽然變得一片漆黑，繼而反方向轉動起來——黑氣一下子彌漫整座宮殿，像是她的行為觸碰到了那顆珠子的保護禁制一般。

少女的大腦空白了一兩秒，還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時，黑氣已經席卷她的四肢百骸——她感覺渾身變得陰冷，口齒間有血腥氣彌漫上來，五髒六腑好像同時擰縮在了一處。

好烈的毒。

她一把撈起地上人事不省的匡玉，想要帶着她一起離開這片海域去找父親求救。仙光訣在黑暗的海域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她仰着頭，奮力向上游，那抹逼近亮光的水面好像遙不可及的另一個世界，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榨幹了，仍舊觸碰不到那光明一角。

四肢漸漸變得沉重，好像有力量将她往下拖，避水訣開始失靈，她嗆到水，視野也模糊了，那些發着光的美麗蝴蝶漸漸消散，四周又重新恢複黑暗。頭頂的光點越來越小，她喊了一聲什麽，但嗆到水什麽都聽不出來，好像那水面離她越來越遠，而她正被拖着一點點墜入更深的黑暗中。

水下的黑暗裏，她聽見一個笑聲，那道聲音陰陽怪氣道: “你瞧，你當初用唯一的許願機會讓我消除掉天道降下的詛咒，可沒了不死之身，她這條命實在脆弱。倒不如不許，白白浪費一次機會。”

匡玉的聲音從更深的黑暗裏傳來，雖然極其虛弱，倒也依舊笑得出來， “所以，你不打算為她解毒是嗎”

那道聲音輕嗤道: “天外的瘴毒，在這六合之內沒有解藥。要怪就怪她運氣不好，你若實在想救她，就自毀群皇道，不要再倚仗識海金身與我對抗，你若能表這個誠意，莫說保她一人，即便是她一家子，也未嘗不能好好商量。”

匡玉好似沒有聽到它的話，只是皮笑肉不笑道: “我剛替她種下言靈咒，如果你見死不救或意圖傷害她，你如今所用的這具身體就會被成倍反噬，看來，你不想要這具容器了。”

“你以為區區言靈咒我解不開麽”

“恐怕不能。”

“為什麽難道你是以天道的名義起誓的麽”

“沒錯。”

“天道會回應一個被它流放之人的誓言”

“現在看來，是這樣的。”

那道聲音沉寂下去，良久才冷冰冰吐出兩個字， “賤人。”頓了頓， “你已經選擇與我合作，為何還要背叛我”

這句話令匡玉微微一怔，他恍然想起這數千年的仇恨和羌無數千年前的背叛，冥冥之中，他好像明白當初的羌無為何會做出那樣的選擇，靜默良久他反而笑了， “你知道我要保她，偏偏要與我作對。這個盟友，恐怕我們沒得做。”

那道聲音也平靜了，似乎能感知到他的情緒，笑道: “既然如此，我們各自拿出些誠意，我再不傷害這個孩子，甚至可以留下你的一道元神。但你，要廢去識海金身，心甘情願的為我所用。”

“留下我的一道元神”匡玉的聲音裏有嗤笑，像聽到了全天下最滑稽的笑話，有些微的嘲諷， “真遺憾。我對你，沒什麽信任。”

蘇葉并沒有聽到太多的內容，她的腦袋像灌滿了海水，好像一直在咣啷咣啷響，她也不知道自己墜入了怎樣的地方。

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仍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海下。揮手召出仙光訣，她漸漸看清了自己當下所處的位置——根本不是當初的鲛人宮殿，她正被一個巨大珊瑚包裹，那是一個渾然天成的，好像專為她而設的囚籠。

從珊瑚外根本看不出這裏有人，裏面能容她行動的面積也不算很大，正好足夠她休息罷了。

這裏好像離鲛人宮殿很遠，像是在非常偏僻的海域，她仔細看了眼胳膊，發現四肢并沒有發黑，五髒六腑也并無什麽不适，看來毒已經解了。她嘗試着擊穿那層困住她的珊瑚，但珊瑚裏面似乎還布了一層結界，很熟悉，有點像匡玉的紅蕖結界。

這個時間，她的爹爹一定已經知道她不見了，他們會不會冒險下水找她他們還不知道水裏的毒，事情會不會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少女嘗試了幾次，都無法破除結界，急得團團轉。

她在這個不知道是什麽偏僻海域的角落裏魂不守舍的呆了兩天，紅蕖結界終于泛起波動，匡玉出現在紅色珊瑚裏。

之前明明見他渾身靈脈都斷裂了，現在竟然還能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裏，她不太确定的問道: “為什麽你身上不死之身的詛咒難道還在”

匡玉只是笑笑，似乎不欲言語太多: “我的傷，是借昭歲星的力量恢複的。”

言辭之間，好像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的選擇，根本不需要她來做什麽。

她有點猝不及防，但還是把這兩天預想無數遍的話說出來， “之前我被附身的時候，你說過，不可以放棄和它抗争，而且你有識海金身可以保住元神，等我們離開這裏，我爹爹和羲上叔叔一定有辦法救你……”

“救我”他微微輕嗤，神情不屑， “不要自以為是，我需要它的力量。”

“為什麽”

“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選擇的昭歲星嗎”匡玉面帶譏諷的微笑道: “我記得很久以前與你說過，我此生若還有力量翻身，必定要這世間再不見天日，諸神一起為蒼生殉道。”

少女微微搖頭，道: “我不信，你分明教過我，讓我做一個好神……”

匡玉又笑了， “我在你心裏，居然還有這麽仁善的時候嗎”

她不想和他争論這個，近乎央求的低聲道: “能不能放我出去……”

“把你困在這裏，就是不希望你再做多餘的事情。”匡玉細細打量她的神情，她的眼中果然再次浮起害怕的神色，他動作溫和的擡起她的臉，低聲道: “既然羌無看不住你——”他眼神冷下來， “那就我來。”

少女見他要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來，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道: “你與神界的恩怨不該涉及無辜，你真的忍心海裏所有水族都生靈塗炭嗎可能連人間也，也會……”

匡玉扯下她的手，似乎因她的話而感到好笑， “我忍心啊。”頓了頓，彎唇道: “怎麽，你是頭一天認識我嗎”

少女表情一怔，坐回地面上，她果然是做了自作聰明的事情——就不該來的，她怎麽能又一次的認為他還有得救呢

匡玉表情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要走，又聽見她在身後靜靜問了一句， “你打算永遠把我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嗎”

他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着她道: “如果有一天，我的識海金身沒有了，那時紅蕖結界會消失，就是你自由的時候。”

見他還願意耐着性子回答這些話，她又覺得他的本意不該是這樣的，起身攔住他道: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說謊，你明明有得救，為什麽要說這些是你自己的選擇一開始的時候你明明就是拒絕它的!”

匡玉的耐心好似終于耗盡，他冷眼瞧着她失态的面孔，終于冷笑出聲， “有得救誰會救我”

少女微微愣住，抿了抿唇道: “我爹爹……還有善見城的——”

“他們”匡玉輕嗤了聲道: “你不清楚麽，他們都巴不得我死。”

少女的表情難以置信，看起來有些難過， “所以，你寧願走到末路都不願意試着讓他們幫你嗎”

匡玉瞥見她的神情，忽然擡手撫上她的臉，溫柔地笑了笑， “怎麽，你很想幫我嗎……”

她聽見這話不由仰頭看他， “我能幫上忙嗎”

“一般來說，在昭歲星的控制下我都會保留兩分理智，但唯獨一件事情，我極容易受它蠱惑。”說到這裏，他視線移向她的唇，慢條斯理的湊近她道: “它想要我自毀金身，而你能為我做的——”

她好像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猶自追問， “是什麽”

他稍微離得遠了些，依舊是微笑的語氣，話音卻很冷， “別靠我太近，別讓我碰你。”

她顯然是聽進去了，從他掌心裏移開臉不自覺同他拉開了一小部分距離，道: “不碰到就可以了嗎”

匡玉沒有再說多餘的話。

這個暗無天日的偏僻角落，他很久才來看她一次，她只能根據記憶的慣性來推算時間。漸漸的，她能感覺到昭歲星的力量越來越強。

因為天上那顆原本還很遙遠的藍紫色星星已經越來越近，幾乎要直逼海面。

匡玉的腦海裏，也開始越來越多的出現它的聲音，它說: “很快，我們就能聯手打造一個新的天地和世界。再也沒有讨厭的神族和天道。這裏，将成為我第二個家。”

“你有識海金身又能如何，現在，我的力量遠遠強過你，無論你想怎麽抗争，都是徒勞無用的了。不如和我一起看看這個世界是如何改天換地……”

匡玉的确已經很少再同它抗争了，幾乎都是聽之任之，仿佛真的已經是一個傀儡。

扶桑神樹被毀，大地不再有日升月落，五湖四海的水源也彌漫上了死亡的陰影，水族的浮屍飄滿了海面。

這些蘇葉都不知道，她蜷縮在荒僻的海底一角仰頭看着那個越來越近的星體，更不知道善見城諸神此刻正以神力耗盡為代價試圖令扶桑樹起死回生。羲上在東海礁石上布下法陣，以自身為祭，煉化全身神血覆蓋至五湖四海——畢竟沒有解藥的毒，只有神王的血才可以化解。

他對羌無道: “救蒼生的責任在我，要除去昭歲星，看來只能拜托你了。”

羌無握住手中的扇子，并不做什麽承諾，只是淡淡對他道: “等你煉完最後一滴血，如果我還沒有回來，就讓他們退入永夜吧。”

羲上點點頭，右眼的金色光澤忽然消失，接着，有更盛的光澤籠罩在了羌無身上。

夜空上浩浩蕩蕩的一隊魔神跟随着永夜的主人一路沖向了缇落海，平靜無波的海面上，匡玉正站在妖異的藍紫色星光下等他。

羌無遠遠止步，倒還願意再給他悔過的機會， “念在你替她做了容器的份上，現在停手，我可以幫你。”

匡玉輕笑， “停手”頓了頓，雲淡風輕道: “你看不出，這只是一個開始嗎”

羌無看了眼他背後正接近人間的巨大星體，雙眸忽然蒙上一層淡金色，語調也刻板冷酷起來， “自作孽，不可活。”

匡玉面露冷笑，好似根本不把這句話放在眼裏，他輕輕在腦海裏同他的宿主對話， “聽見了嗎我也很想看看，天道與你之間，究竟哪個更強。”

雖然明知他又在借機消耗它的力量，但面對天道降臨，被激起勝負欲的昭歲星仍舊毫不猶豫全盤掌控了他的身體。

遠在深海一角的少女被海面上的打鬥驚動，雖然離得已經很遠，但仍舊免不了被波及。天雷的聲音似乎比她見過的任何一次劫雷都要強，嘗試過無數次瓦解紅蕖結界失敗後，她不甘心的又坐回了地上。

水面上空的術法波動令缇落海掀起滔天巨浪，兩具神軀皆承載不了如此龐大的靈力波動，雙雙墜入深海，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蘇葉已經無力再使用仙光訣的時候，紅蕖結界終于迎來一陣波動。

匡玉血淋淋的闖了進來。

蘇葉吓了一大跳，她起身去扶他，他卻将她一把推開，長袖一拂撤下了紅蕖結界，對她道: “你自由了。”

少女不明所以， “什麽”

“去找你父親，他傷的很重，帶着他一起離開這裏。”

她一急， “那你呢”

“我還有件事要做。”

她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仿佛終于下定決心要先救父親，然而将将要邁出步子沖出去時，卻被他一把攔腰擋回來，他神色并無什麽異常，但是黑暗中，他的臉迅速逼近，之後他的吻混合着血腥氣一起壓了上來，她短暫的懵了一兩秒，随即便反應過來他上次說的話，開始奮力掙紮。

他不滿的按住她的手，極為強硬的掰正她的臉繼續吻，只是神情要比動作溫柔，她努力把臉偏開，避開他的唇道: “你說過的，不能碰我，否則你……”

但他好似一點顧慮都沒有了，只是輕聲說: “別動，就一次，最後一次。”

掙紮間似乎扯動他身上的傷，他痛得皺眉，她忽然就變得順從了，他只是吻她，并沒有再做更過分的事情，但是她細細打量他的眉眼時，不知為什麽要說出那樣一句話， “你不能這樣做。”

他停了下來。

接着便聽見她喊了一聲， “父君。”頓了頓，她道: “我是你養大的。”

匡玉的臉瞬間僵硬，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凝滞，他冷靜了很久，忽然明豔地笑了起來，随後他說: “你殺了我吧，好嗎”

少女一愣，被這句冷不丁的話砸的渾身一顫。

“殺了我，就當你盡孝了。”

她搖頭，忽然意識到什麽，眼底湧出淚花， “不，我不能，再說你還有救……”

“你希望我死在別人的手上，可我怕疼。”他慢慢道: “你動手，我是不怕的。”

說出這樣的話，昭歲星仍然沒有半點反應，她總算知道他今晚為什麽會這麽反常。 “它現在不會操縱你了是嗎”

“它受傷了，也許，我可以分得一點點的自由。”他依舊溫和地在笑， “決定我生死的自由。”

少女擦幹淨眼淚，扶着他道: “這是個好機會!我帶你去找我爹爹，他們一定有辦法的……你和我一起走。”

他搖頭，嘴角的笑容一點點冷下來， “不，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蘇葉還未來得及将他死死拽住，便被他推出了珊瑚囚籠，等她召出仙光訣想要再去找他時，偌大的海域竟然找不出半個人影。

她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最後發現了水下昏迷不醒的羌無。

等将自己的親爹送到岸上時，其餘魔神和善見城的神也到了，她瞧見羲上的面孔出現皺紋，曾經的一頭烏黑發絲變得雪白，白色的胡須也長長的垂在風裏，她問: “怎麽會這樣”

魔神回答了她的話， “為了五湖四海的水源。”

又一個魔神道: “匡玉實在是瘋了，下如此狠手，大約是想讓全天下都與他陪葬。”

她又看了看羲上，幾乎是用哭一樣的語氣道: “他是不得已的，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救救他”

羲上沉默了很久，搖頭道: “雖然他有識海金身可以保住元神，但如今他與昭歲星已成一體，救實在是救不得，他若得救，昭歲星也必定卷土重來。”

有魔神問道: “為什麽天道可以任意選擇宿體，而且沒有任何禁制，昭歲星卻要與人訂下契約才可以，還不能更換宿體”

羲上答: “因為這裏是天道創下的世界，在這裏，它才是法則。外來者想要成功入侵，自然頗多條件。”

蘇葉不想再聽他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她知道即便昭歲星遭受重創，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當下便将羌無塞給魔神們後再度躍入海域中。

雖然沒有明确的方向，但她的腦海中卻忽然蹦出之前那座鲛人宮殿。

越往下游她心越急，水中的黑氣已經消失了，身後傳來忠心耿耿想要來保護她的魔神的聲音，是九位魔神之首， “公主殿下，我來助你。”

他不知用了什麽訣，總之她的速度一下子提升了數十倍不止，不過瞬息之間便來到了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鲛人宮殿。

這座宮殿的某處應該是有一處漩渦，因為海水的流向與其他處不同，好像正盤旋着湧進一個地方。

蘇葉還在四處打量，便感覺魔神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指了指宮殿上端。

宮殿頂上原本的夜明珠似乎被遮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極大的輪盤，輪盤上有日，澤，乾，坎等字樣及特殊圖案，匡玉就站在輪盤後面，單手壓在上面，發現他們到來的後并不意外，只是皺眉。

魔神首領一下子明白那是什麽， “原來是星辰輪轉大陣。”他指着輪盤上的字道: “日與澤接下來便是乾，乾就是天，若連接天地的通道打開，那顆妖星上的魔氣就能入侵到我們六合間，到時候，恐怕這世間真的是另一番天地了。”

蘇葉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匡玉笑道: “有些眼力。”

魔神驚慌失措道: “難怪海水的毒不再蔓延了，是輪到乾位了，快攔住他!”

随後而來的是善見城的戰神破軍，他聽到這句話想也沒想便将手中的兵刃投擲過去，然而那兵刃卻在離匡玉不過三尺的距離堪堪停下了。

羲上緊趕慢趕的過來，伸着顫巍巍的手急聲道: “不可!不可啊——”

将破軍的兵器阻隔在三尺之外顯然不是羲上的手筆，因為他還未說出什麽理由來，整個宮殿上空忽然響起一個極尖銳的聲音， “你竟敢逆轉星辰大陣——你怎麽敢——”

蘇葉看見匡玉的右眼亮起藍紫色的星光，但他仍舊在笑， “為什麽不敢呢”

“賤人——”那道聲音由尖細變得粗重，好似在怒吼。

一衆魔神卻放下心來，原來是陣法逆轉，委實讓他們虛驚一場。

很快，匡玉的兩只眼睛都蒙上了一層缥缈的星光，她能看出他的雙手開始不受控制了，星辰大陣幾乎就要重新運轉，匡玉朝羲上的方向看過來，輕飄飄說了一個字， “來。”

羲上極有默契的握緊手中的神兵，面容悲肅，他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還未來得及動作，卻看到有人比他先動了。

剛剛站在旁邊的少女好像一直在默默祈禱什麽，此刻，她忽然被金光所籠罩，從他眼前徑直掠過去，她神情莊嚴肅穆，并不像她之前的樣子，随後她輕輕向匡玉推出一掌。

在衆人看來絕對是溫柔綿綿的一掌，好似春水一般沒有任何力道，蘊含着金色光澤，但是這一掌卻擊穿了他。

場面并不血腥，匡玉眼中的星光消散了一些，好像看清了是誰，但是說不出話。

少女将他抱在懷裏，溫柔的問他， “疼不疼”

匡玉輕輕阖上眼，仍舊沒說話，但他唇角有釋然的笑。

少女的左眼忽然落下淚來。

他察覺到了，輕輕握緊她的手腕，氣息微弱的在她懷裏問道: “如果，如果我……”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她的手腕一輕，他保持着抓握的手勢，手卻垂下去，好像再也抓不住什麽，整個人在她懷裏像塵煙一樣消散了。

藍紫色的星光尖銳咆哮着從那片塵煙一樣的劫灰中返回天上。

少女身上的金色光澤完全散去，雙目空洞泛紅，她沒想到天道真的會回應她的祈禱，賜給他最後的仁慈。但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回想起他剛剛想說的話，卻忽然覺得心裏一塊很重要的東西沒有了——他想問什麽，她再也無法知道。

————————

二合一了哦，預計二十萬字。。番外不知道會寫多少。。春節放假期間盡量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