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47章

第四十九章

子時街是極具珠光寶氣的所在，只要出得起價，在這裏能買到任何存于世間的東西，巧奪天工的樓閣店肆在建築風格上争奇鬥豔，兩排閣樓一眼瞧過去，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相似之處。這裏受永夜之神的庇護，基本算是和平區域，遠處高高聳立的城池仿佛黑夜裏永不失澤的夜明珠般熠熠生輝。

女孩甫一踏入這個與凡界完全不同的光怪陸離新世界，便感覺眼前的空氣一陣波動，她感知着周遭莫名熟悉的物景，忽然冷不防撞進一個人的懷裏，還沒擡頭，周圍的人已經烏泱泱跪了一大片，這陣仗有點熟悉。

跪拜的人群一直延續到看不見的遠處，他們伏在地上，神情恭敬。

她終于能在這個空檔擡頭看一眼将她攬在懷裏的人。

哦，原是她爹來尋她了。

女孩終于放下心來。

來人并不言語，只是俯下身來極為仔細的将她檢查了一番，然後他蹲下來目不斜視的盯着她，神情柔軟，憐愛，還帶着一點不甘，好像在打量一件出自他手卻慘遭遺失的珍品。女孩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四下環顧了下，拽拽他的衣角。羌無終于直起身子牽過她的小手，他舒展眉眼，對四下衆人吩咐: “不必拘束，公主喜歡熱鬧。”

得了授意的人群一點就通，不消半刻，這裏重新變成了喧嚣吵嚷的繁華街市。

女孩被牽着慢悠悠從長街往回走，她個頭矮，逛街時即便把脖子伸得再長，很多東西也無法瞥清，羌無手一伸将她抱進懷裏，似乎留意到她收攏的雙臂，對她道: “懷裏怎麽揣了那麽多東西”

她毫無防備的回答: “遇到了一個神仙哥哥，他給我買的。”

“不幹淨的東西不要吃，爹爹帶你去買更好吃的東西。”

“羌無大人。”永夜之地不乏谄媚的生意人， “難得在子時街見到羌無大人現身，小人店裏進了些新玩意兒，可供公主殿下解悶兒。”

“要去看看嗎”他轉頭問懷裏的小團子。

女孩伸長脖子朝店裏瞅了一眼，裏面都是些珠光寶氣金光閃閃的東西，和這條街上的其他寶物并無太大差別，她在家裏看得已然有些視覺疲勞，于是便搖搖頭，揣緊懷裏的東西道: “我還是更喜歡神仙哥哥買給我的東西。”

男人看在眼裏，并不說什麽，只是淡淡道: “那我們就回家，娘親和哥哥還在等你。”

女孩雙眼一亮，随即又想到什麽，把懷裏最喜歡的老虎木雕藏進衣服口袋裏，自顧自道: “這些可以分給哥哥，老虎可不行——”

“為什麽這麽鐘愛老虎”

“因為老虎像爹爹一樣厲害。”她一邊解釋，一邊把懷裏的東西分門別類，對他道: “這個糖葫蘆可以帶給娘親，其他的玩具可以給哥哥。”

男人朝她懷裏的老虎木雕指了指， “這個呢”

小女孩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問了句， “爹爹也喜歡這個老虎”

“不是給我的”男人幾不可察的皺眉， “就沒有我的嗎”

女孩表情一呆，好像确實沒有想到要給父親留什麽禮物，她抓了抓頭皮，想要挽回局面， “有。”

男人嗤笑， “是什麽”

她小手指了指自己， “我呀。”

男人對她的回答頗滿意，嘴角浮起笑容，卻似乎忽然之間想到什麽，神色有異地道: “既然這樣，以後就一直待在爹爹身邊，長大了也不離開，可以嗎”

小女孩認真想了想，道: “可以。”說罷為表誠意，大力的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長街悠悠走到盡頭。

兩道流星般的影子劃過天際，随即，宮城最高處的神殿如同熠熠生輝的夜明珠般亮了起來。

男人指了指眼前高不可攀的神殿，對懷裏的女孩道: “還記得這是哪裏嗎”

女孩轉頭看了看他，道: “當然記得，最高的宮殿是我們的家。”

“很好。”羌無朝她點點頭，摸了摸她的臉道: “爹爹帶你回家。”

紗帳低垂搖曳，月光順着窗棂落在寝殿的地板上，七寶燈樹下，一個身影纖細的女子正跪在地上收拾孩子們散落的木偶玩具，一個同她一樣大的小男孩就待在她旁邊正在乖巧的背誦晦澀的古老咒語。女孩走進殿內，看見這道身影莫名覺得眼睛一熱，叫道: “哥哥，娘親。”

素衣溫婉的女子擡起頭，燈下昏暗，她朝她伸出手，眼角有笑意， “葉兒，怎麽才回來”

這道聲音不知觸及到心裏哪一根弦，她好像在母親出聲喚她的瞬間聽到另一個時空的聲音在喚她，這聲音很急，聽得她心裏發慌， “葉兒，葉兒，你又跑到哪裏去了”

女孩甩了甩頭，顧不上別的，急于獻寶似的舉起手裏的東西，道: “娘親，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跑得太急，她被紗帳絆倒，幸而一道白光閃過，她被及時撈了起來免于磕傷，但手中那串糖葫蘆顯然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骨碌碌滾到了大殿一角，被美夢正酣的谛鳥嗅着味兒一口吞下了。

女孩看着脫手的東西，又氣又惱，想到自己饞了一路都舍不得吃，只舍得舔兩口，沒想到還沒送人竟連渣子都不剩了，當下就要大哭——腦袋上忽然落了只手安撫似的揉了揉她的發頂，真神奇，她一下子就哭不出來了。

“小葉子果然是個笨蛋。”她的兄長暫時中止了背誦咒語，奚落道: “偷偷出去還有臉哭現在倒還學會做錯事情拿東西來哄人了。”

女孩哼了一聲，沒理他，依舊做出一副要哭的架勢。

“這有什麽好哭的，娘親再給你做一個。”女子輕揮廣袖，一個一模一樣的糖葫蘆霎時便出現在她手上，她衣袖間的清幽香氣很好聞，女孩吸了吸鼻子，難以置信地問了句， “娘親怎麽會做人間的東西還做的一模一樣”

女子笑意盈盈的對她道: “那當然，娘親以前也做過凡人，這可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呀。”

三個人把糖葫蘆分完，哥哥不需催促已經自覺地到點睡下，看樣子對她帶回來的東西毫無興致，女孩受到打擊，纏着母親問了好幾段凡間的有趣故事，這才舍得爬上床，在月光下蓋好被子。

她睡覺不太安分，必是要人哄着才能入睡的，側過頭時，床邊的女子正在給她唱童謠。

七寶燈樹已經熄了，月光下母親的臉溫柔而祥和，她輕聲哼唱着不知名的陌生小調， “蒹葭落滿霜，歲月不知何處去，白首尤記少年郎……”

她漸漸漫起睡意，雖然意識朦胧，仍要迷迷糊糊的說一句， “真好聽，不像是神界的曲子……”

恍惚中好像有人替她掖好了被子，那道聲音溫柔悅耳， “是娘親在凡間的時候，你外公唱給我聽的。”

“外公……”可惜她實在是瞌睡的厲害，否則定要将她上面十代族譜都要挖個清清楚楚。

夢裏那道歌聲依舊清晰，她在夢中脫離軀體，飄到空中時看到父親不發一言的站在簾帳後面，他的身影不太清晰，被黑夜完美的包裹，但比起床前單薄虛幻的白色身影，他看起來顯然要立體逼真的多。

他看着妻女所在的方向，表情并無變化，但是她總感覺他神情刺痛——分明不算遠的距離，好像他們之間隔了千山萬水。

“蒹葭落滿霜……”

夢裏的視野漸漸變得花白，身後似乎遠遠有人在喊她， “葉兒，葉兒，你又跑到哪裏去了”

她回過頭去，卻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誰在喊我”她用力喊回去。 “究竟是誰”

那道聲音卻漸漸低弱，最終消失。

眼前的畫面開始出現變化，沒多久便出現一個男人，一個她只見過一次就記住的男人。他神情溫柔，唇角總是挂着笑，即便是當日人間客棧裏死了那麽多人他仍舊不變神色，他出現的很突兀，打斷了她的驚恐， “怎麽這麽慌張”

女孩睜大眼睛，不太敢相信的道: “神仙哥哥!”頓了頓，四下環顧了下，問道: “這是哪裏”

匡玉道: “你的夢。”

“你怎麽會到我的夢裏來”

他笑了笑， “在夢魇之神那裏學到的把戲，不算什麽高深的東西，想學嗎”

女孩點點頭， “想。”頓了頓， “為什麽你會來找我”

“因為我知道，你以後恐怕不能出來見我了。”

“怎麽會我爹爹一定願意帶我出來玩兒。”

“可惜，我并不願意和你父親碰面。”

“你們有仇”

“是。”

“那我偷偷出去，他不會怪我的。”

“你可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很熟悉的一句話，連同這陰陽怪氣的語調——好像她以前也聽到過他對她說這句話，真是奇怪的錯覺。

之後她時常會做奇奇怪怪的夢夢到他，夢境和現實交織纏繞緊密，甚至于她一度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夢。

夢裏他帶她去各種地方，經歷各種見聞，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她總是忍不住親近他，但又覺得這種沒來由的熟悉有些奇怪。

直到清醒時刻的某一天，羌無在她掌心放了一個小草人，他俯身對她道: “你不喜歡神界的寶物，爹爹給你做了一個護身草人，你一定要随身帶着它，它會好好保護你。”

父親親手做的禮物，她自然愛不釋手。

可是那一晚匡玉在夢中依約前來的時候，她的護身草人莫名其妙燒毀了，匡玉踩過那堆餘燼走向她時，臉色很難看，胸前隐有血痕浸出來，雖然看起來傷勢頗重，卻仍舊強撐着溫雅的儀态笑着對她道: “我要去人間游歷了，這可能是你我之間最後一次相見。”

女孩表情一變， “最後一次”

“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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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字數不太夠……周末再補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