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46章

第四十八章

傍晚的鬧集上，六七歲的小女孩懷中揣滿了點心泥人和各種小零嘴，忽然，牽着她的男人帶着她在一個擺着各色木雕的攤子前停下了。

小女孩擡了擡頭，以她的個頭還看不到攤子上擺着的東西，她使勁兒踮腳，方看見那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從攤位上拿起了一個木雕，他目光空遠，表情頗沉浸，像是在回憶什麽，和剛剛漫不經心的神态不太一樣。

她扯了扯他， “你在想什麽……”

男人的視線漸漸聚焦，他摩挲着手裏的東西，淡淡道: “在想一個讓我不省心的人。”

小女孩看清了他手裏東西的形狀，雙眼一亮，指着木雕道: “是老虎啊!”

他眼裏有笑意， “你喜歡嗎”

女孩點點頭，已經把手伸出去， “喜歡。我最喜歡老虎了。”

“為什麽”

“因為它最厲害!”

男人不置可否的把老虎木雕放進她手心，不太和善的說: “不許弄丢了。”

她揣緊懷裏的東西，乖乖點頭，跟着他走。

日暮已盡的傍晚，天邊的霞光已經消失，漫天星子漸漸亮出顏色。因為從無宵禁的習慣，街市更為熱鬧繁雜，忽然，小女孩在一家極大的客棧外停下了，她望着一樓幾乎坐滿的食客，表情出現異色。

男人低頭問了句， “怎麽了”

她搖搖頭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路過這裏的時候，我很難過，好像這裏的人們會出什麽意外一樣。”

“雖然作為神的女兒，你天資較差，但你感應倒還算靈敏。”男人無甚反應的審視着客棧裏的人，興致缺缺的表情卻似乎在不經意間起了微妙變化， “凡人的命數，有時候也确實有趣。”

她聞言有些好奇， “怎麽說”

“客棧裏有幾個江湖草莽，凡世的朝堂為了捉拿這幾人死傷無數卻仍舊只能眼看他們逍遙法外，過不了多久，官府就會派人從外面封鎖住這間客棧，所有人将焚于大火，極善與極惡同聚檐下，命數相纏，要麽同生，要麽同死，這還不夠有趣嗎”

“極善”女孩盯着堂裏的人，道: “也就是說裏面有大好人那不是應該救一救嗎”

“即便是神，也不能幹預凡界生靈的命數。這是天道準則。”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表情冰冷，面露嫌惡的臉上閃過冷笑，但那冷笑也不過只出現短短一瞬。他柔聲道: “我剛剛說要麽同生，是因為他們的命數裏已經預測到會遇到我們，而神若願意憐憫衆生，連同惡人一起赦免，所有人就會逃過一劫。”

女孩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晃了晃他的手小聲道: “也就是說，只要你願意，他們就能活下來那你救一救他們嘛……”

男人動都沒動，溫柔的笑意裏有她看不懂的東西，好像他正耐着性子教她為神之路如何行事， “救極惡之人，便是助纣為虐，于人間後患無窮。”

“難道只有兩個選擇讓他們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天道定下的命數只有這兩個選擇，不過——”男人的語氣微微停頓，以一種大不敬的微笑語氣輕描淡寫的說了句在她看來極為匪夷所思的話， “我并不太願意聽從它的安排。”

她有些不解， “所以”

“我可以殺掉客棧中本該死去的極惡之人，這樣火焚之劫便不會發生。”

小女孩聽到這裏，表情驚恐，她雙手合十表情極為虔誠的懇求道: “神仙哥哥，希望你不要殺人……”

男人表情微動。

小女孩接着道: “我們把好人救出來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給命運來安排，能做好神的時候，我們不要做惡神。”

男人沒說話，等到她等不及一遍一遍去看大堂的食客時，他方勾起柔和的笑意道: “既如此，就由靈兒來做這個好神吧。”

小女孩正想說我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小破孩，這種事情萬萬出不上力，話未出口剛到嘴邊，身前的男人便廣袖一揮，她已經從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團子變成了一個衣衫褴褛，滿臉凍瘡髒污的赤足女孩。

“啊……這……”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新裝扮，雙腳已經磨爛，在冰天雪地裏凍得通紅，風吹起她破爛的單薄外衫時，露出裏面細如幹柴般的胳膊，這點羸弱骨瘦的身軀看着實在是凄慘，她撇起嘴，可憐巴巴道: “我冷，好餓……”

男人瞧着她這般模樣，根本不為所動，只是憐惜的摸了摸她的臉，示意道: “走進去，把每個角落都走一遍，等你出來，我就讓你恢複原樣。”

女孩雖頗有微詞，但礙于力量弱小，只能聽話的打着赤腳裹緊破舊的衣衫走進去，剛一進門，大堂裏的火盆便讓她生出些暖意，她有些貪戀的在火盆邊多站了一會兒，誰料櫃臺後正在記賬的掌櫃擡頭瞧了她一眼，立馬揮手: “去去去，讨飯去別的地方，別在這裏。”

女孩沒經歷過這樣窘迫的情景，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她怯怯的看了眼掌櫃，又回過頭來為難的看了眼客棧外谪仙一般的男人——他的雙眼不含情緒，仿佛此事不容商量。

“求——求您發發善心，我就在這裏站一會兒，很快就走……”女孩小聲請求着。

“不成不成，我這裏還有生意要做!”

女孩委屈巴巴的站在原地，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哎呀老板，這大冬天的，這麽小一個孩子穿這樣單薄你也忍心往外趕”有人出聲。

“是啊老板，你這生意做這麽大，還怕個小孩子壞了你的生意不成”

掌櫃的見有人不忿，便沒再吭聲。畢竟這些人的生意也是生意，他還是不要當這個惡人好了。

跑堂的店小二穿梭在大堂幾個桌間端茶倒水極為勤快，他路過女孩時将她往裏拉了拉，打着熟門熟路的官腔道: “小心碰着您嘞!”

女孩感覺他往自己手上塞了什麽東西，低頭定睛一看，是幾枚銅板，頓時心裏一暖，對這趟任務生出了些許底氣。

她想着外面那人的吩咐，雖然不願，但也沒有偷懶，老老實實開始挨着角落轉悠起來，怕惹人嫌，她的表情始終是怯怯的。

最外圍這幾人看着不太面善，臉上無一絲笑意，眼神也是森冷漠然的，甚至極為嫌惡的用眼神示意她離得遠些，她不敢逗留，快步經過，腳上的凍瘡磕到了桌腳，疼得她眼淚汪汪也不敢出聲，很快，便有人喚她。

“小孩，來。”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爺爺，眼睛不大，眉毛彎彎，略有些胖。她忍着疼走過去，看見他把他的外袍脫了下來，裹在了她單薄的身軀上，又把自己的鞋子也脫了下來，穿在了她的腳上。

她有些抗拒，連連擺手道: “這麽冷的天，您沒有鞋子怎麽回家呢”

“不怕，我老頭子腿腳不利索，從來不走遠，我家就在對面。”老頭兒笑眯眯道。

她雙手合十朝他拜了一拜，感恩的說: “希望您長命百歲……”

老頭摸了摸她的頭發道: “我都這把歲數了，該經歷的都經歷了，也無所謂能不能百歲了，倒是小娃娃你，要好好長大啊。”

小女孩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謝意，擦了擦眼淚道: “謝謝爺爺。”

鞋子雖暖和，但有些大，她艱難的把剩下的角落晃悠完，中間有一位年輕戴帷帽的娘子塞給了她一些銀兩，悄聲叮囑她不要漏財，走完這些路她再度朝他們拜了一拜，便走出了客棧。

外面的男人等候多時，但始終不催促，他耐着性子看着這一切，等待女孩走出客棧的剎那，他再度揮了揮廣袖，她重新變回了那個粉粉嫩嫩的小團子。

“該讓你回家了。”他道。

女孩睜大眼睛抗議， “你怎麽說話不算話，不是說了要救這些好人嘛。”

男人不以為然的淡淡道: “你不是已經救了他們嗎”

女孩表情茫然，很明顯沒有聽懂。

“神明承了凡人的恩德，于這些凡人而言，是極大的福報。”男人彎唇道: “你已經救了他們了。”

女孩反應了一會兒，正想再問什麽，便看到烏泱泱一堆人從不知名的地方沖了上來，他們手執弓箭，只要客棧有人沖出便毫不留情的放箭，剩下的人圍着客棧一圈将柴禾堆起來，随着一根火折子丢過去，很快濃煙滾滾，整座客棧頃刻間便被火舌席卷，呼救聲一片。

女孩的驚呼聲還未落地，便瞧見濃煙滾滾的客棧裏，始終有幾個角落未被火苗燎上，甚至連一絲濃煙都沒有，仿佛那些地方被一方結界開辟出來一個水火不侵的角落。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幾個角落， “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男人注視着火海裏的一切，預料到了即将爆發的凄慘嚎叫，捂住她雙耳柔聲道: “你救了他們。”

她順從的任他捂住耳朵，時不時回頭看，似乎想要觀望後續，卻又惦記着回家，嘆氣道: “下次我還要再來看這個老爺爺。”

“嗯。”

夜色漸深，街市上因這一突然變故已漸漸沒什麽人了，就連酒肆也接二連三打烊了，她四下環顧了下變得冷清的集市，沒來由握緊他的手，問道: “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

“子時街入口還沒開，如果你着急回家，我們就從其他入口進去。”

她點點頭，道: “爹爹一定等着急了。”

他沒說話，牽着她走出街市，往鎮外的偏僻山林裏走去，路上走累了，她便撒嬌要他背，他不發一言的将她抱進懷裏，她順勢摟住他脖子，仰頭看天上的星子。

她沒記時間，也不記得走了多久，只是後來在他懷裏困倦得睡過去後，再醒來時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山崖邊，夜風冷冷的刮在她臉上，她下意識往他懷裏縮了縮，帶着剛睡醒的迷糊勁道: “已經到了嗎”

“嗯。”

小女孩伸出脖子朝遠處看了一眼，位置莫測的山崖下，是星星點點燭火遍布縱橫交錯的百裏長街，長街盡頭的夜色裏，聳立着一座高不可攀的神秘城池，男人指了指遠方的城，對她道: “那就是你的家，我只能送你到這裏。”

小女孩有些害怕的搖搖頭， “還有這麽遠啊……我一個人到不了的。”

男人不為所動，似乎真的不願再前進一步， “只要你進了那條街，你的父親就會來找你。”

小女孩狐疑的問: “真的嗎”

“怎麽，你不是說他是個很厲害的人嗎”

女孩回想了一下自己說過的話，仿佛在給自己打氣般的道: “你說的沒錯，我爹爹是個很厲害的人，他一定能找得到我。”說罷便掙脫着從他懷裏跳下來，沖他揮了揮手， “再見啦，神仙哥哥。”

男人沒有回應。

她順着小路一路從山崖奔下去，身後忽然遠遠傳來他的聲音，很輕很淡，但她就是莫名聽得極清楚， “以後還會出來嗎”

女孩停下步子，看着懷裏的一堆玩具零嘴，笑嘻嘻問道: “那你還會給我買吃的嗎”

身後的聲音好像笑了一下， “當然。”

女孩再度朝他揮了揮手，接着便消失在了長街外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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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是想12點前更新的……緊趕慢趕……臣妾實在是做不到啊…這邊有伏筆哦，唐明明和霍城還是會再續前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