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寒意從脊椎骨蔓延至顱頂，她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再也站不住身子，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這世上沒有你再顧忌的東西了嗎你不怕天罰嗎”

然而話剛脫口她便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何謂天罰匡玉千千萬萬年所經受的，不正是所謂的天罰嗎

果然，他以一副好笑的表情看向她，嘲弄的輕語， “天罰”他神情冷漠，顯然并沒把天道法則放在眼裏，漫不經心的笑: “如果還有更重的刑罰，那就讓它來吧。”

是了，對他來說，再重的懲罰都領受過了，再往下，反而有可能是解脫也說不定。

少女坐在地上仰頭看向夜空，那顆妖豔詭谲的赤紅色星星和她一樣沉默。

“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她忽然開口。

匡玉走過來站在屋檐下看着竹林裏已經停下殺戮正沐浴月光的新屍魃，淡淡道: “我說過，你還有用，至少你在我身邊，我說什麽羌無就得做什麽，不是嗎”

少女抿唇，掌心下的石榴裙被攥成一團，她竭力控制情緒道: “你要讓他做什麽”

他笑而不答。

天還沒亮，他帶着她驅使着已經受訓格外聽話的新屍魃離開了紫竹林。

他們在夜晚風一樣穿行在凡世的密林小道裏，經過村鎮和繁華都城，匡玉好像并不着急去找羌無，甚至他行進的方向也并不是長生海的方向。

已經轉化為屍魃的霍城幾乎血洗了一路，他享用了無數凡人的鮮血，又是匡玉親手轉化的，屍魃之力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倍暴漲，甚至連蘇葉也很難與他抗衡了。

但當東方的第一縷晨曦透出黑夜之前，他又仿佛有所感似的自覺止步，悄悄隐匿在密林暗處或房檐之下，靜等黑夜到來的。

霍城的成長速度很快，他沒有自我意識，卻又能精準的判斷出什麽是他的克星，誰又是他的主人。

蘇葉對這一路的殺戮已經麻木，但還是忍不住心驚，她怕生前仁善的霍城在死後徹底淪為匡玉的殺戮機器，更怕霍城以後的不可控。

但是她已經放棄和匡玉交涉，因為從她嘴裏出來的每個字，都将使霍城墜入更深的深淵。

匡玉厭煩她在他面前提及關于霍城的事情，尤其是她給霍城求情。盡管他不動聲色，但畢竟陪伴了他數十年，她總歸可以從那張漫不經心且淡漠寡情的臉上捕捉到一點東西，于是她幹脆閉嘴。

第五日的夜，他們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地方。

蘇葉看到那個破敗的城隍廟時，沉睡的記憶驟然蘇醒，仿佛被烈日灼傷躺進這座廟裏還是昨日發生的場景，她終于無法再保持沉默，問他: “你來這裏做什麽”

匡玉側眸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勾人的血色瞳眸裏有無數情緒交叉閃過， “我不是說過，傷害過你的人，都得死。”

少女隐約猜到他接下來的話，深吸了口氣，勉力維持理智， “所以”

“既然你始終不願意弄髒自己的手，那就讓你這位心上人來代勞。”他擡起霍城的下巴，凝視着他殺氣沸騰渴望鮮血的雙眼，似乎對自己的作品頗滿意，唇角微揚道: “你對他這麽好，想必這點小事，他很願意為你辦。”

少女的聲線微顫，忍不住看向霍城， “你讓他去殺自己的親人和子民”

依照這幾日匡玉的行事作風，他到了這個地方，那必然是要屠城的。

赤月懸空，匡玉在月光下表情清冷的笑， “不忍心嗎”

她沒有繃住情緒，忽而也跟着笑了， “你并不是因為他們傷害過我才想要殺了他們。”

“那依你之見，我是為了什麽”

少女表情詭谲，她說了一句連自己也沒想到的話， “因為你嫉妒。”

月光下的少女眼中閃過不同尋常的異樣神色，但男人因她的話神情冰冷，難得動了微薄怒氣，竟是沒有察覺到。

“嫉妒”匡玉回味了一下這兩個字，輕嗤， “卑賤的凡人，我嫉妒他什麽了”

少女輕擡下颌，目不斜視的盯着他，不徐不慢的挑釁道: “因為一直以來向着你的人，忽然有一天，向着別人了。”

匡玉微微眯眼，靜默良久扣住她的後頸，雲淡風輕俯身在她耳邊道: “你向着誰，我殺就是了。需要嫉妒嗎”

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調，好像剛剛他的怒氣都是錯覺，而她說的那些都只是孩子氣的糊塗話，他又一次在縱容她罷了。

霍城在月光下舒展四肢，很快，像是餓急的猛獸嗅到了葷腥般飛進繁華的都城——靜谧的小城再一次迎來霜凍，月光森寒，花草枯萎。

蘇葉像是終于醒過神來，她驚詫的回想剛剛說的話——怎麽會她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刺激他

街上有人認出了霍城，高喊: “霍公子，你怎麽回來啦唐姑娘呢”

現下不過戌時，街上行人不少，見到霍城舉止奇怪，關心上前的人不在少數。

然而下一秒，最先打招呼的男人便被撲上來的霍城咬斷了脖子，那人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頃刻間便失去生氣，破敗的人偶一樣任由對方吸盡血液。

街上爆發出一陣尖叫，衆人如同炸開的煙花般四散奔逃，整條街亂哄哄一片。

然而一片混亂中，卻有一人逆人群而上，來到這座城的噩夢中心。

來人握着劍的手在顫抖，直到霍城丢下懷中的屍體，慢慢擡起泛着血光的眼睛與她對視，她終于後退了一步，面如土色的捂着唇道: “哥哥……真的是你。”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一張冰冷嗜血，看不到一絲情緒波動的蒼白面孔。

蘇葉已經趕到了，她握住霍城的手腕，但他沒有回頭，依舊雙目鎖死霍雪芽——蘇葉想到什麽，回過頭去，果然，匡玉已經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蘇葉沒有松手，以她的力量拖住霍城不是大問題，至少，霍雪芽不能死在霍城的手裏。

忽然，從空無一人的街巷一角毫無痕跡的竄出來一個比霍雪芽年紀還要小一點的姑娘，她像是直接撕開空間掉出來的，手裏緊攥着一個瓶子，沖上前拉開霍雪芽擋在前面道: “你們把霍公子變成這樣子，我師姐呢你們把我師姐怎樣了”

霍雪芽後知後覺想拉着她逃， “快，開曰歸客棧的結界!”

然而兩個少女都嚴重低估了眼前這位帶來赤月浩劫的男人的實力，小姑娘正要開結界将霍雪芽帶走，匡玉忽然輕笑一聲，淡淡吩咐: “霍城。”

霍城好似得了某種法令，震開蘇葉的禁锢，雙目暗紅沖向兩位手忙腳亂的少女。

盡管有些慌神，但擋在前面的小姑娘并不害怕，她打開手裏的瓶子輕輕一潑，半瓶聖水在空中被她凝成一把冰劍刺過去，霍城好似知道這東西是什麽，一下子止步，敏捷的一躲，随即和這把緊追他不放的冰劍纏鬥在一起。

匡玉終于有興致打量這個小姑娘——沒想到這樣小的一座城，竟然有兩個庇護它的巫女。

是這裏有什麽值得守護的東西嗎

有馬蹄聲嘶鳴逼近，蘇葉已經知道來人是誰，頓感十分頭疼。

“雪芽——”兩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在馬上焦急呼喚，他發髻微亂，滿頭是汗的駕馬沖過來，揮動手中的劍道: “我和你們這些妖孽拼了!”

匡玉再度冷笑——為什麽這些凡人總是掂不清自己的分量。

但他不打算出手，畢竟骨肉相殘的戲碼，偶爾也很有意思。

霍城已經擺脫冰劍的糾纏，将它斷為兩段，他舔了舔被劍劃傷的手背，伸手便将沖過來的生父一把從馬上拽了下來。

霍雪芽凄厲的叫了一聲， “哥哥不要!”

但霍城恍若未聞，他扼住父親的脖子，歪頭看他，正要張嘴咬下去，一段斷劍卻忽然從背後直插心髒。

蘇葉掌心被割出血，但她好像沒覺得疼，幹淨利落的将那把斷劍狠狠刺到底，頭也不擡的對巫族的小姑娘厲聲道: “還不帶他們走”

霍城痛苦的低頭，他眼中的血光好似黯淡了一些，雙目微微恢複清明，他望了一眼消失在空間裂縫裏的親人，茫然的回過頭看向刺穿自己心髒的少女。

心髒周邊的血肉在消融，他看着滿手的鮮血似乎已經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艱難張嘴的第一句話是， “唐姑娘……呢”

似乎沒想到他還有靈臺清醒的這一刻，蘇葉望着他有微微的失神，她想摸摸他的臉，但終歸忍住了，勉力擠出一個柔情的笑說: “她在你即将要去的地方等你，看見你，她應該會很高興。”

有血混着消融的內髒從他唇角溢出來，霍城已經站不住了，聽到這話卻似乎很高興， “真的嗎”

少女托着他垂下來的腦袋，眼角有淚水滑下來，抿了抿唇說: “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就……好……”他握住她的手，艱難的大口呼吸，與她告別， “謝謝你……讓我結這個……”

他的話沒有說完，瞳眸的血光已經完全變暗，蘇葉感覺他的頭偏進她懷裏，再也不動了。

她忽然不可自抑哭出聲，抱着他漸漸消融的身軀觸摸他慘白的臉，直到那張臉也在她掌下消融。

匡玉半俯下身子，面無表情的替她輕輕擦拭眼淚， “一個凡人，就讓你這麽難過”

少女擡頭看他，她的表情是怨恨的，卻透着一種詭異的平靜， “你難道還在意我難過不難過嗎”

匡玉皺眉。

少女在月光下站起身來，一點點逼近他，幾乎要挨到他的唇，低聲問: “接下來你要幹什麽”頓了頓，自顧自答道: “挾持我去逼我父母親就範然後随你發落嗎”

匡玉終于看清她眼底那一抹詭谲的異色，他伸手扣住她的下颌骨，瞳眸微震， “你是什麽時候——”

“我死也不會讓你如願。”少女冷冷的凝視他微變的臉色， “你休想。”

匡玉不自覺加重了力道，語調也氣的發抖， “住嘴。馬上停下來，你不許和它做交易。”

“不許”少女諷笑，笑聲清亮不絕， “你憑什麽不許”

“你知不知道你将為此付出什麽代價”他眼神冷厲，幾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它是什麽時候為你種下心魔的”見她不語，他一遍一遍的問，語氣逐漸狂暴， “我問你是什麽時候”

“來不及了。”少女輕嗤一聲， “要殺我，就趁現在，那裏不是還有半瓶天池聖水”

匡玉的臉黑很的徹底，他眼神森郁的看着她，仿佛透過她的眼睛在和另一個人對話，臉色鐵青， “很好，你果然是個只會挑小孩子下手的二流貨色。”

少女仰頭看向天邊那顆赤紅色的妖豔星辰，豔麗的笑起來，擡手輕迎， “恭迎昭歲星來人間。”随即，一道刺眼的星光從天而落照在了她的身上。

似男似女的聲音在少女腦海激蕩，像是魔咒般令她目眩神迷，最後，那個聲音說: “你可以許願了。”

少女在心裏默念， “我現在只想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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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前要定槐樹的稿子，五一後見同志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