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頭頂的月光妖豔詭谲，卻也遮不住在場所有人的慘白臉色，白衣國師催動符咒試圖從這個可怕的域場中掙脫出來，但“神”的域場一個桃花妖如何能撼動得了呢他以燃燒修為為代價尚且無法挪動如陷泥沼的雙腿，更不用說從他的眼前逃走。

被點到名的少女面色并不比其他人好半分，她靠在樹幹上輕微的顫抖，雖然竭力讓自己冷靜，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說點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平複匡玉的怒氣，再說事已至此，她再虛與委蛇想必他也不會再信的了，只能蒼白辯駁， “你把我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總不能還讓我像以前那樣毫無芥蒂的對你吧，父君”

“你當然可以恨我。”匡玉的語調依舊溫柔，他走過來低頭凝視她的雙眼——明明應該是一雙單純無辜小鹿似的眼睛，現在看起來卻像狐貍一樣慌張狡黠。男人輕垂眼簾，惑人的眼底似有細碎的浮冰，指尖撥開她額前的發絲順着她的眼睑滑落至她頸側，忽然扼住她的脖子， “可你為什麽要騙我”他的五指驟然發力，烏沉的像潭水一樣的眼睛沒有一絲溫度，隐隐有陰郁的戾氣糾結， “為什麽偏偏是你要騙我”

大腦在急速充血，強烈的窒息感令她一陣耳鳴，她聽不見他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只知道此時此刻所面臨着的直逼死亡的痛苦——喉嚨裏有腥甜的鐵鏽味彌漫開，好像脖子快要被掐斷，她奮力掙紮試圖讓自己從這樣的痛苦中解脫，若不是屍魃之身，她現在一定已經死了，就像唐明明那樣。

開口說話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甚至發出聲音對她而言都很困難。

月光冷冷灑在她的臉上，她的瞳孔漸漸渙散，有血珠從她唇角溢了出來，匡玉的臉在眼前開始變得模糊，她好像放棄了掙紮，拽着他袖袍的手垂了下來，他忽然就松了手，托住了她垂下來的臉。

“鐘靈。”他聲音很輕，卻好像是咬牙切齒說出口的， “你真該死。”

忽然一道極強的罡氣直破域場，黃泉下一顆耀眼的流星向這邊飛馳而來，熠熠生輝， “放開她!”

恍惚中的少女聽到哥哥的聲音，從垂死邊緣的昏迷中驚醒，她想爬起來阻止他過來，但她能做到的僅僅只是将眼神微微聚焦而已，身體上的痛讓她根本無法動彈。

匡玉冷冷一笑，顯然不打算留情，只輕輕擡手，一道利劍便墜月而下直指流星，黑夜中兩道疾光相對，流星化作的年輕神族瞬息之間便被釘在了不遠處的山崖上。

羌黎的左胸被龍淵劍洞穿，血流如注，金色右瞳也黯淡下來，他氣息微弱的向天空伸出手去，祈求道: “救救她……救救我妹妹……”

……

善見城的觀星臺上，羲上忽然無法窺清六合間的景象，他預感不太好，正打算占算匡玉是否已從隍溟淵下逃脫，天機便拉住了他，她的眼睛仍舊在看着星象，嘴唇卻微顫道: “昭歲星動了。”

羲上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巨大的妖星閃着詭異的赤紅色光芒，在浩如煙海的星空中緩緩升起，他忍不住皺眉，轉瞬便有了猜測， “是它用障目的把戲令諸神無法觀測凡世的吧，它想隐藏什麽”

天機搖頭，她視線沒有挪動，只是怔怔的說: “從剛剛開始，星象也亂了。”

羲上目光微閃，已經想到什麽，忽然道: “有沒有辦法占算出羌黎的行蹤和吉兇”

星象已亂，天機只能掐指占算，但算來算去，仍舊毫無結果，她心急如焚，額上已經蒙上一層細密的汗珠，眼見臉色也白了，羲上只得制止她道: “該來的早晚會來，不要勉強。再說只要昭歲星不降世，自有天道法則之力與它抗衡，也無須太擔憂了。”

天機抿唇擦去額上的細汗，還想再試，羲上拍了拍她的肩道: “沒關系，我親自下界一趟，保險起見，你還是通知善見城其他神做好最壞的打算。”

天機點點頭，又似乎有些不放心， “既然下面的情況一無所知，你還是小心些，我擔心匡玉已經逃出來了。”

羲上聞言輕輕嘆氣， “他倒不難應付，我擔心的是羌黎這孩子會被妖星所惑。”

天機卻沒有這樣的擔憂，思索着說: “我早些時候推過他的命數，他心智堅韌，不會成為妖星的容器。一般而言，神的命數不會那麽輕易發生改變，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

“希望如此吧。”

……

赤色妖星的光芒熠熠生輝的落在紫竹林裏，匡玉不用擡頭便已經察覺到天上這位不速之客，他擡眸瞥了眼山崖上被劍貫穿的年輕神族，殺心一起，利劍揮出再度刺向他的靈脈，一道紫色神光忽然絲綢般滑向山崖，拼盡全力震開劍身——仙靈族的郡主在一片血光中現身，奮力托起渾身是血的羌黎，急促的喚道: “太子殿下!”

她不知道在暗處潛伏多久了，此刻奮不顧身想帶羌黎逃走，但匡玉怎麽可能容她離開。

龍淵劍再度壓過去，宗鈴這次沒能震開那把劍，羌黎勉力支起身子推了她一把想要她走，但她仍舊固執的托住他不肯松手，于是下一秒，她被那把劍洞穿了靈海。

年輕神族瞳孔微震，他騰起身子去抓她的手，但是她只來得及說: “你已經盡力補救以前的一切了，別再責怪你自己了……”

然後那個從天而降的紫衣女子煙雲一樣從他指間消散了。

這句話令羌黎神情怔愣，時間好像在那一刻凝固了，他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眼眶泛紅了。

“還不許願嗎”

好像山谷裏傳來空寂的回音，雖然這裏并不是山谷，他也不知道這聲音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但它好像無孔不入，像男音，更像女音，又好像是無數個男男女女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還不許願嗎”那道聲音重複， “我可以令她複活。”

匡玉眼神一暗，再度狠下殺手，龍淵劍帶着厚重的龍吟威壓幾乎要壓碎方圓百裏所有的生靈，他眼底殺氣很重，低聲輕語， “你想利用他下凡，做夢。”

“我親自挑選的軀殼，可不要這樣粗魯的對待啊。”妖星上一道赤色星光落了下來，龍淵劍忽然如同廢鐵一般從夜空中落下，再也無法淩空而起。

匡玉仿佛覺得好笑，淡淡道: “還沒下凡，就已經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嗎”然後他一揮袖袍，收了羌黎的元神，阻斷了昭歲星的一切意圖，冷笑道: “六界不歡迎你。”

“為什麽要阻止我呢我們想要的東西應該是一樣的啊。”似男似女的聲音略帶遺憾的嘆息，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你也可以向我許願——你知道的，比起他，我更中意你。”

“可惜，你是什麽樣的貨色，我一清二楚。”匡玉抱起地上不能動彈的少女，眼也不擡的譏諷道: “騙騙小孩子倒也罷了，想要我的不死之軀，就憑你”

那道聲音沉寂了許久， “你會為今天說的話感到後悔的。”

“是嗎”匡玉淡淡嗤笑， “那我就在此恭候大駕。”

“或早或晚，你這副不死之軀，一定是我的。”

……

夜色濃郁，月光似乎被烏雲遮住，有雨滴落到臉上。

蘇葉勉強可以動了，她在他懷裏抓緊他的袖子，面色灰白的艱難張嘴， “求求你，把我哥哥的元神還給我，他快死了，求求你……”

“求我”匡玉低頭瞥了她一眼，輕嗤了聲，他的眼裏，沒什麽感情，黑潮翻湧的眼底滋長着陌生又瘋狂的東西，毒液一樣緩慢的流動， “你憑什麽覺得我還會對你有求必應，我能留着你的命，已經是看在你還算有用的份上天大的讓步了，你真以為那點可憐的父女情分能把你保到現在嗎”

少女攥着他袖袍的手微顫了一下，她知道他最恨背叛和欺騙，然而她還是把事情搞砸了，忍不住黯然落淚， “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想要怎麽樣”這句話問得好，匡玉想到剛剛昭歲星說的話，狂妄一笑，雲淡風輕的神情裏有她沒見過的沉淪和豔麗， “我想要諸神黃昏，極晝退散，要這天下永不見天日，要羌無和羲上，死在我手中。”

天上的星光再度亮起，不辨男女的嗤笑聲再度遠遠傳來， “既然是同道中人，何必非要阻止我下界呢。既然你不願意犧牲，那就把那個男孩讓給我吧，我相信我們合作會非常愉快……”

少女卻好像聽不到這些，她只是錯愕的死死盯着他，仿佛在仔細辨認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只是在開玩笑，因為她理解不了這樣的恨，她只覺得他說這話像是在逗她。

匡玉并沒理會昭歲星的言語，他把目光投向竹屋裏的那具屍體，以一種散漫不屑的審視姿态端詳了他一會兒，忽然笑道: “既然你這麽喜歡這個凡人——”

少女好像猜到他要做什麽，驚惶的從他懷裏掙開，警覺的脫口: “你要對他做什麽……”

見她如此反應，匡玉冷笑更甚，他漫不經心的走到屍體旁邊，無甚表情的垂眸打量着那張在他看來平平無奇的臉，眼神冰冷輕蔑， “當然是滿足你的願望，讓你的心上人醒過來。”

少女臉色煞白，撲過去緊拽住他的手腕急聲道: “他會恨我的，我不救他了，讓他就此安息吧。”

“是嗎”匡玉半俯下身勾起她下巴審視她略帶霧氣的眼睛，柔聲道: “你不是舍不得他”

“我沒有舍不得他。”她生硬的辯解，忍住眼底那一眶随時都可能掉下來的眼淚，帶有一絲乞求之色的望着他道: “我已經不喜歡他了，是真的，讓他安息吧……”

就差跪在他面前磕破腦袋了——如果這樣做可以讓他收回這些念頭，她一定毫不猶豫。

“我偏偏不想如你的意。”

蘇葉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之間會變得如此冷漠殘暴，以往還有商量的餘地，但這次沒有，如果只是因為她騙了他，他完全沒必要遷怒多餘的人，尤其是浪費自己的血來轉化霍城。

……

霍城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以往的熟悉氣息，他神情詭谲，瞳孔亮起紅色的血光，而且本能的想要覓食。

少女身上的血令他興奮，他想撲過來時，匡玉忽然擡手震斷了他的脖子，并踢斷了他的膝蓋骨。

饒是屍魃有最強大的自愈能力，他也在地上痛苦的扭曲了很久才慢慢站起來，但這次他好像有點意識，不太敢靠近她了，只敢遠遠的在角落站着。

少女站在原地沒有動，與他隔空相望時終于忍不住潸然落淚，她已經不抱希望霍城可以善終，只是輕聲開口， “你能不能不折磨他。”

匡玉并不接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只是對角落裏新轉化的屍魃淡淡道: “餓了是嗎”他指了指竹屋外無法動彈的幾人，雲淡風輕的示意， “去外面。”

霍城好像聽懂了，身手敏捷的翻出窗外，很快，蘇葉聽到屋外傳來姜衡公主等人凄厲的慘叫聲，緊接着，風裏傳來濃郁的血腥味。

她跌跌撞撞打開門的時候，竹林裏一片寂靜，沒有一個活口。

寒意從脊椎骨蔓延至顱頂，她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再也站不住身子，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這世上沒有你再顧忌的東西了嗎你不怕天罰嗎”

————————

這兩章死的人有點多，大家适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