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縣衙大牢
崔八娘掃一眼獄卒推搡進來的木碗,扭過頭去。
同號的一個女囚一看她這副樣子,歡喜地湊過來,谄笑地道聲謝,抱起碗咕咚咕咚開始往嘴裏灌。
她的動作急切,眼角餘光死死盯着身後動靜,不過幾個呼吸間碗底便被一掃而光,原本有些争搶意動的人頓時坐回原處,和往常一般靠在牆上,仰頭麻木地看着鐵窗縫隙漏進來的陽光。
女囚喝光碗粥,猶不滿足,伸手摳弄着縫隙裏頭的幾顆米粒,珍惜地吸溜着,看崔八娘癱樣子,笑了笑:“就你這樣的,我見過不少。起先覺得自己冤屈,過不上幾日就能被放出去。所以瞧不上這口吃的。”
她譏諷地上下看看崔八娘:“死心吧。進了這大牢,不脫層皮,你走不出去。”
女囚等了半晌,不見對方回應,心說無趣,扭頭繼續舔着幹淨的碗底。
過一會兒收碗的衙役過來,女囚主動讨好,将衆人的碗收攏遞出去,“大人,今日聽着外頭吵嚷,是發生什麽了嗎?”
衙役看她有幾分機靈,樂得開口:“府城傳報,先聖人禦西了。這不,咱們當差的也合着上頭,身上摻白,以敬天恩呢。”
女囚看一眼他腰上系着白巾布,急說一句‘您受累’。
又問起:“先聖人禦西,新皇上繼位,可曾有什麽寬宥的聖旨呢?”
衙役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倒是腦子轉得快,打量着天下大赦,想從牢裏放出去?”
女囚頓時下跪磕頭,表示自己只是随口問問。
衙役重重咳嗽了下,“旁的不知,似你這樣屠了夫家滿門性命的,再怎麽大赦,也輪不到你身上。”
此話一出,女囚生出的一分渴望頓時消散,等衙役走遠,露出真實面目,氣吼吼地朝着牢門踢了好幾腳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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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般這樣,倒是引得崔八娘終于看過來。
“你犯的是什麽罪?”
女囚冷眼看她:“老娘犯的是死罪,反正也沒活路,再敢看,仔細我扣了你那雙招子!”說罷,踢了露陽處的一人,搶了些茅草做墊子,轟地一聲摔上去躺着睡了。
這是崔八娘進牢獄的第三天。
一連幾天沒吃東西,身上沒氣力,神也懶得掙紮,疲倦地閉上眼睛,若是人能在睡夢中死去,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倒是鄰近的一個上年歲的婦人湊到跟前,說起悄悄話:“她和咱們不一樣,她殺過人,夫家一門從婆公到下頭的侄子輩分,下毒殺了十三口。殺了人不說,還剁頭剁胳膊分屍呢。”
“你沒聽方才說嘛,新皇帝要大赦天下呢。平日別招惹這毒貨,再等些日子說不準就能出去了。”
崔八娘混沌的意識終于生出幾分清明。
“你說新皇帝登基了?是哪個皇子登基了?”
婦人搖搖頭:“這我哪知道。你管是哪個皇子呢,只要能大赦天下,咱們安生出去不就成了?”
崔八娘一時無言,盯着眼前人,遲鈍地點點頭:“是呢,管他是哪個登基呢。”
左右都跟她再沒什麽牽涉了。
于是再不知晨昏日夜,也不吃不喝,癱在哪裏都無所謂,反正孩子的仇已經報了,三哥哥有自己的家,她沒什麽牽絆的,一死白了也挺好。
懷揣着這般念頭,她做了一場淋漓大夢,夢裏自己還是崔家嬌滴滴的女娘,什麽都不曾變過。
昏沉之間耳畔間響起鎖頭撞擊聲,聽到什麽人在說話,自己被擡起,漸漸的,眼前閃過微弱的光芒,臉頰上能察覺出陽光映照後的溫暖。
無邊際的黑暗中,她終于掙紮出了,眼皮仿佛被千斤重石壓着,但她沒有放棄,慢慢睜開眼皮,眼前有模糊的人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一瞬間記憶錯亂,以為自己尚在秦家小院裏頭,是剛被從罪奴村救出的那時候。
可很快,她看清屋內裝扮,輕曼紗帳,花樹千燈,絕不可能是秦家。
那她又在哪裏呢?
小院之外
崔三郎暫別貴客,目送對方坐上軟轎離開巷口。
初冬風寒,巷子裏落葉随風游蕩,凄寒無比。
大赦天下,再不是罪奴村人口頭上的指望。
崔家平反的旨意卻讓崔三郎久久不能平靜。
他手裏緊緊握住旨意,仿佛握住了命運的轉折。
京都的風雨早已不是他記挂的事,新帝上位,一力平反崔家舊案究竟有何深意,他也不願意深究。
代表皇帝出行的有司太監做事周全,人到福州,不僅打探出他的去向,還将妹妹從牢獄中解救出來。
與此同時,他所面臨的坎兒一瞬間變得無足輕重。
吳家的織機單子不再上門催貨。
原本不願意出手的牛家掌櫃一夜改換态度,大開庫門,傾盡所有存料專供工坊使喚。
就連置之不理的村內大火同時被縣衙看做生死大事,連夜開審,不出兩日便緝拿罪奴村惡徒十數人,包含肖二等看守在內,一并下獄,擇日行刑或是流放等。
崔三郎轉身向院內走去。
此處小院是有司太監硬要送到他手中的一處房契,本不很大,一進院落,卻勝在地段優越,成為秦家眼下安頓最适合的地方。
大門剛關上,正巧與出竈屋尋幹柴的阮氏目光對上。
阮氏一僵,面上扯出讨好的笑容,蝦着腰不敢站直跟他說話,只是恭敬地問他:“三郎君,午時快到了,您今日想吃些什麽?”
三郎君...這樣的稱謂,聽着陌生又刺耳。
崔三郎擺擺手,本想表示什麽都好,想說不必這般生分,大家依舊是一家人。
可阮氏生怕得罪了他,不敢仰頭,二人交流不得。
他苦悶地往北屋舍走去,瞧見秦巧在窗前癡坐,見他進門,笑着示意他看。
“三哥哥,這是哪裏?”
崔三郎聞聲驚喜,去到內舍。
裏邊很快傳來紙筆動靜,過去片刻,崔八娘疑惑詢問,兄妹二人說着分開這段時間彼此經歷的事情。
秦巧聽了一會兒,送過一壺溫水進去,起身去到竈屋。
此處自然比滿井村的歸置要好,擺架隔扇、竹籠甕壇精細萬分。
阮氏已不是第一次造飯,依舊驚奇不已,逢她進門,抱了一小壇子銅甕甑,“二娘,你瞧這東西,咱家從前只用大鍋熬粥,什麽時候豪氣地添置過甑(zeng)呢?”
秦巧看她笑得滿足,“方才不是還忐忑心抖嘛,怎麽這會兒又笑得這麽開心?”
阮氏頓了下:“你瞧見了?”
她怪不好意思的,開門瞄了瞄,見沒人能聽見這才膽子大些:“嫂子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那樣的人。”
說着在自己裆口出比出劃刀的手勢。
秦巧便明白她指的是來和崔三郎見面的太監。
“再說了,從前老覺得小白低咱們家一等,我使喚時候也不客氣。如今嘛...”
阮氏想了半晌,一時沒得出什麽好詞:“人家翻身了,萬一想起我從前說的難聽話,豈不是要被殺頭?!”
看她神情,是真心實意在害怕。
秦巧寬慰起來:“他不是這樣的人。”
阮氏擺擺手,擇起苗菜杆子:“不殺頭,挨頓板子也是能的。反正我這幾日能躲着就躲着,等他們兄妹走了.....”
一不留神,心底話給說出來。
阮氏忙回頭看她,二娘果然神情凝滞,心底裏打起磕絆:“二娘,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秦巧搖搖頭。
既然提起了,總不好再稀裏糊塗着。
阮氏一咬牙,扯了小姑子坐好:“你別怪嫂子說話難聽。你自來是個不生愁的性子,如今崔三兄妹走,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嫂子曉得你難捱,但是再舍不得,你也留不住不是?”
就說這兩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人家是京城裏頭的高官戶,自家是最下面的泥腿人家,一朝翻身,那是因為人家原本是龍,下凡沾土了也還是龍。
秦巧定定看着地面,明白她的意思。
“我沒有不讓他走,只是...”
“只是什麽?”阮氏下狠心道:“有個孩子怎麽了?若不然嫂子明日上街,請上一副落胎的方子?左右日子淺,趁現在堕了,你也好、省去人家的麻煩。又或者生下來,将來被抱走呢?”
秦巧下意識覺得不會。
可...萬一呢?
與此同時
屋內的崔八娘凝望着遲遲不動的哥哥:“三哥哥,你就這般狠心,狠心到爹娘同胞曝屍荒野,連個葬屍的棺材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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