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夜色漸濃,小院靜谧下來,崔三郎與秦巧同坐于東屋,依舊如往常般,一桶熱水,細細揉捏着妻子的小腿,為她解乏。
斑駁的光影在青石磚上跳躍。一盞油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将房間染上一層暖黃。在這寧靜而溫馨的氛圍中,他們的目光時而在燈光的映照下交織在一起。
他身着青衫,面容俊朗,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她坐在桌旁,手中捧着一本書卷,卻無心閱讀。她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
“今日和八娘說了家中平反的好消息後,她怎麽說?”
秦巧主動發問。
崔三動作微不可查地僵了下,轉身取過帕子,替她擦拭幹淨,換上新的襪巾。
床榻被褥裏頭已塞了熱水囊袋,暖呼呼的,秦巧提了提被子,看着他裏外進出好幾回,匆忙收拾妥帖,才慢吞吞地進到裏間。
她知道他在回避。
阮氏說過的話回蕩在耳邊,她撐起身子,努力壓住困意:“今日那位貴人可曾提起何時離開?”
崔三知道無法,看着妻子坦然的目光,比出一個手指頭。
“後日就要動身?”
秦巧不由提高嗓音.
崔三郎點點頭。
有司太監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出京尋人,如今他和妹妹已然在這兒,六娘的墳也去祭拜過,再耽擱下去就不好了。
“那...”秦巧一時茫然起來,想了許久,定定神:“我不能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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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京城太過繁華,她只是個庶農出身,跟着他只會平添笑柄。且她素來渴求的日子都不是高門府邸,只是一日三餐素衣矮舍足矣。
聽她解釋,崔三愧疚地低下頭。
是他又在讓她為難了。
他也正是懂她一直所求,所以離期拖到眼下都未曾主動開口。
可他不能什麽都不說,辜負了她。
于是提起紙筆,快速地寫起來。
他是家中唯一存活的男嗣,此次離去,一是必得進京給皇上謝恩,二來崔家族人屍骨零散,他須得回到族中墓地另立衣冠墳,告慰血脈族親在天之靈。
他寫:做完這些事情,我很快回來。
他保證不會太久,快馬加鞭,至多一載足夠。
秦巧看他因不安而皺緊的眉峰,伸手憐愛地撫平,好似這樣就能解決好橫亘在兩人之間的所有。
不會像他想象的那般簡單的。
秦巧心知。
從他進到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秦家入贅的郎婿,而是世家大族僅存的血脈,他不會那般輕易脫身的。
更何況,繁華錦繡的郎君不做,為何要做這下流民呢?
只是此刻他言之鑿鑿地保證,秦巧勸服自己要信,至少要讓他以為自己是相信他的。
于是她講:“這些時候一直太忙,不曾與你詳說。”
崔三适時困惑,看着她将手轉移到自己下腹,輕聲道:“原以為我有孕,誰知昨日見紅,吓得我以為孩子不好,同嫂子一塊去縣裏頭的醫堂看了看。”
她頗為遺憾地笑笑:“看來那老村的大夫并不在行,連個喜脈都捏不準。”
崔三愣住,比劃了下:“所以是沒有孩子嗎?”
秦巧點點頭:“沒有。”
見他恍然,神情略帶懷疑,拽了他手摸向自己腰側:“你看,這月事帶子我都系着呢,還能作假嗎?”
見他終于信了些,故作傷懷地喪着臉:“左右是緣分不到。”
崔三郎瞬間将她擁到懷裏,大掌撫着她後背,無聲安慰。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孩子,你出門才走得安心。”
他撫摸的動作停了一瞬,很快繼續起來。
只是深夜不曾安睡,好幾次将人擁到懷裏,嗅到她身上清而淡的皂香氣,胸膛裏不斷翻湧的複雜情緒漸漸平緩下來。
他眨眨眼,在心底鄭重保證:這輩子絕對不會辜負了她,為了她和孩子,他一定盡早歸家。
**
臨行前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似乎一眨眼睛就到了時候。
縣城官道外
秦巧又一次叮囑了早前說過的話,看那邊馬上的貴人頻頻回頭,明白再不能耽擱。
人眼雜亂,實在不好親昵,她只眷戀地身後摸崔三郎的肩頭一下,“去吧。”
崔三郎颔首,很想再比劃些什麽,可如她一般,許多依依不舍的話都已經說過,此時不過是牽腸挂肚,浪費辰光罷了。
他逼着自己狠心些,松離了她溫暖的掌心,快步上馬,最後回頭看一眼身後幾人。
妹妹大病初愈,依舊面容蒼白,見他回頭,和煦地笑笑:“哥哥,別忘了在爹娘墳頭前替我上香。”
崔三郎點點頭。
阮氏拉着秦豐收,隔房的嫂子沒什麽囑托,只是這一年家裏進出,憑空往後少了一個,心頭免不了惆悵,忍着鼻頭發酸,喊了句:“路上若是不急,請人捎個書信,好叫我們放心。”
崔三郎拱手答應下來。
再望妻子,看她幾日不過,仿佛瘦了許多,熹微光映照她身後像是發光,是他後半生生命中唯一的光點。
秦巧卻沒說什麽,只揮揮手作別。
相見時難別亦難。
終于,貴人說了聲不早了,便見他一身墨衣,加毛的風披随着馬蹄高揚,一瞬裹足風潮,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不見了。
這麽依依望了許久,久到天邊紅日一躍而出,眼睛被刺得酸痛,臉上濕噠噠的一大片,才覺得她是傷心,默默地哭了。
阮氏心疼不已,“二娘,走吧。早就瞧不見了。”
若是山路,站得高些,興許還能望個背影。可前路一片坦途,人早就走了。
崔八娘看她這樣,也不好受,溫聲勸道:“不過一年,嫂子耐心等等,總會見到的。”
阮氏本想說什麽,可看二娘哭得傷心,又記挂她肚子裏的孩子,終究沒再忍心。
這一日惠風和暢,是個晴天。
秦巧在她們的陪伴下慢慢走回家中,感受着新季的變化,更明白從往後崔三郎只會她藏在心底的記憶。
世間情緣大抵都如此,能相伴一程已然是了不得。
度過最傷心難捱的第一夜,翌日,她重整衣衫,對着家人宣布:“我們搬回青口鎮吧。”
縣城繁華,可卻不是她生存的地方。
崔三離去時留下一筆豐厚的銀子,但是她并不打算坐吃山空。
秦巧不知道崔八娘為何願意留下,或許真就如她自己所說,不再眷戀京城的日子。
既然留下,那便是家中的一份子。
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冬天,秦巧領着家裏人告別縣城,重新回到青口鎮,過上她一如既往踏實而勤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