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火起的時候,村裏已然亂成一團。
胡老看一眼廢墟裏翻找的衆人,“都以為有趙都監去歲懲戒過,罪奴們能安分些,誰知他們膽大包天,不僅搶財,今次更是起了要人命的壞心。”
秦巧再恨,此時那些賊人遁走,說什麽都晚了。
胡老安撫她幾句,出門去幫着照料。
天大亮,滿井村人猶有餘悸。
幸而秦家本就在村西,旁側幾家都離得不近,大火燒起來也全是因工坊堆積的木料,燒了一夜,光淨後便被衆人澆滅。
不曾牽連到旁人,算是萬幸。
秦巧只是覺得疲累,昨夜哭暈在崔三的懷裏,今日睜眼時才發覺自己躺在了胡老家的空屋子。
大火之後的廢墟依舊充盈着刺鼻的嗆味,阮氏攔着不叫她下地。
小家尚沒功夫體會她有孕的喜悅,迎面而來新的打擊。
她喘口氣,正要說什麽,門口人影閃動,擡眸去看,是崔三進來。
他手裏抱着半只灰黑的盒子,湊近了,秦巧才認出那是她素日藏私的,“東西還在嗎?”
崔三點點頭,從裏頭翻出來給她看。
這寶盒當時是從鎮上鐵匠鋪新打的,外漆黑,一向是被她埋在南舍的地下。
最為珍貴的織機構造圖冊本、積攢下的十幾兩銀子、巧造坊的契本文書等一應要緊的都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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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出門太匆忙,不曾把家裏的箱籠上鎖。”
遺憾說了,又想到便是上鎖,一把大火,什麽都剩不下。
比之自己,阮氏便痛苦許多。
她素日藏錢好在各種家件上挖洞,翻找了大上午,只找到些辨認不出的碎爛碗盞。
衣裳、銀子、竈屋裏安置妥當的東西全都沒了。
耳畔還能聽到外面阮氏的哀哀聲,秦巧又問:“這一回是咱們命好,若不是你臨時補缺,我和嫂子出門,只怕罪奴們上門,難逃一劫。”
崔三同意地點點頭,向她靠近貼近,大手摸摸她額頭,沒覺出什麽不對的熱來,這才安心。
最怕她一時看不開,身子再不舒服。
想起昨夜歸家看到大火時的崩潰,又有些不安,扶着她躺下,眼神不期然落在她小腹上,頓了頓,小心翼翼地靠近,隔着幾層布料,明知什麽都摸不到,心頭卻回蕩着後知後覺的喜悅。
他...要當爹了。
秦巧撫上他手背,看着他閃淚光的眼睛,笑了笑:“它肯定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昨夜那樣混亂,都不曾添麻煩。”
初為父母的兩人溫柔相視,從這狼藉中尋出片刻寬慰。
村裏入了夜,胡老西舍,阮氏用濕帕抹去茶碗上最後一點黑灰,看着手邊僅存的幾個破碗,發幹的眼窩不由再次泛起淚花。
“二娘,咱們家的日子怎就過得這般難呢?”
秦巧看一眼已然睡得沉的哥哥,低聲回她:“嫂子,并不是什麽大事。一家人如今都在,比什麽都重要!”
理是這麽個理...
阮氏愁苦地直嘆氣:“好容易蓋起的屋舍,工坊裏囤了一冬的零件木材都給燒了。天打雷劈的一群爛貨,早該讓朝廷都砍頭了!”
眼眸一轉,看清棚下還湊在油燈下的兩個:“我看牛小掌櫃和小白都算了一天的賬了,不早了,及早睡吧。”
秦巧應了下,知曉她還在等着最後的明細,于是起身去到外邊。
牛閏林見她來,點頭打個招呼,“差不離就兩頁的賬了。”
長棚方桌一側,已經堆了好幾本新寫好的明細。
她随意拿起一本翻過,上邊記載了新一旬上工的情況,彙總了尚未給工匠結算的工錢。
“算上沒出的幾家單子,一并還有工坊的木料、造具等,大約有五十餘四兩的虧損。”牛閏林推了一張長紙過來,崔三詳細看過,點頭贊同。
秦巧心裏默默算下:“相當于這一年忙忙碌碌,一夜成空?”
“不止!”牛閏林翻出幾張契紙,“其餘的織機訂單不急,但吳家下定的這五臺,約定好是這個月底要交貨。眼下工坊什麽都沒有.....若是到期交不了貨,就要照着織機的倍數賠償!”
秦巧暗自心驚。
縱是有所準備,聽到最終數目依舊眼前一黑。
“那該怎麽辦?現定一批木料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
牛閏林無力擺手:“二娘子可曉得為何工坊要在趕冬前囤積一批木料?只因入冬後車馬不暢,材林霜雪,砍伐不易。即便是我們加價,也未必能趕上工期。”
幾人對坐,盡是惆悵。
沉默許久,牛閏林一拍桌板:“沒什麽大不了的!天不亮我就去家裏一趟。挨打挨罵,我都認了,當爹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左右沒別的方子,牛家的木鋪是唯一出路了。
一夜難眠,天未亮,牛閏林和小厮消失在出村的路上。
等他歸來,秦家幾人依舊在灰燼中翻找收拾。
未到日上三竿,卻聽遠處有人在喊,幾人回頭去看,就見村裏一個相熟的婦人小跑着過來,喘氣喊道:“快!快!你家...鎮上......”
“你郎婿那妹子讓人給捉到衙門去了!”
秦巧反應好一會兒才聽懂是在說誰,頓時顧不得什麽,拿上細軟交代阮氏照顧好哥哥,雇了牛車就往縣裏去。
真叫人心顫,事兒都趕一塊了。
那婦人也說不清原委,只說屠生和他那妻戶馬氏不知怎麽竟是雙雙慘死家中,馬家老爺一覺睡來瞧見閨女和女婿的屍首,大怒之下直接報官了。
這一路上心裏萬千念頭,剛到縣衙門口,未進去,便看見一群人堵在縣衙門吵擾,定睛細瞧,認出是滿井村的鄭保長一行人。
衙役揮舞着長棍,直接将一行村人趕出大門,不耐煩地擺手驅趕:“你等莫要在此吵嚷!快快去了,省得我這大棍不長眼!”
村裏人并不甘心,叫嚷着報官,求青天大老爺給做主。
可惜民情沸沸,并未引得衙役改色,反而更加兇殘,直接動手敲了衆人幾板子,直打得他們避讓開,轟隆一聲,毫不留情地關上大門。
人群之外,有人指點,秦巧聽了幾耳。
鄭保長等人晨鼓之後便來告官,可惜通傳至下晌,眼看夕陽西下,依舊無人搭理,才莽撞地敲了縣衙的紅大門。
“保長,若不然先回村裏吧?”有人挨了打,生出退意。
鄭保長蹲在臺階下,垂頭喪氣道:“回去了,他們更是不給村裏主持公道了。老夫就在這裏等,等一夜不行,那就等兩夜。大不了就讓我老頭子凍死在縣衙門口!”
說着說着,自己又動上氣了。
“可惜人家不都說了嘛,無憑無據,不予理會。”鄭梧桐哼唧起來:“爹,你就別犟着了,趁着城門沒關,盡早回吧。”
“什麽無憑無據?”鄭保長豎起眼睛,看着兒子這副不争氣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村西口燒得一片黑,要是昨夜刮大風,你曉得村裏會有多少人被燒死嘛?!”
鄭梧桐緊緊領口,心裏嘀咕:這不是沒刮大風,就燒光秦家一戶嘛。
“這回沒死人那是老天開眼,不是那夥惡人放過咱們。”鄭保長看出他心思,同時也是敲打同行而來的村裏人:“再忍氣吞聲,下一次他們作惡,指不定揮刀子要了誰的小命!”
“那保長,你說怎麽辦嘛?”
鄭保長一窒,一口氣擠在胸口,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不遠處的秦巧聽了前後,沒有上前去打招呼。
只是尋人問清楚緝拿犯人的牢獄處,急忙趕去。
到地方卻也不是誰都能輕易進去。
上前問話,佩刀的看守驅趕起來,不準他們靠近。
秦巧将兌好的銅板暗處塞了過去,看守掂量下手中分量,終于緩和神色,“你們要打聽誰?”
“是青口鎮上送來的,鎮上屠戶馬家報官,看押了家中的一個小婦。”秦巧道。
今日剛發生的事情,看守印象很深。
聽聞打聽的是這個,便道:“馬家兩口子死得凄慘,那血流了半個院子。馬家老爺說是這小婦動的手,我們大人暫把她押在牢裏,要等過些時日上堂斷案,才能有說法。”
秦巧忙問:“那您看我們能進去瞧瞧人不?”
說着,又要往對方手裏遞讓銀子。
誰知看守眼風一轉,不知看到她身後什麽,頓時呵斥起來:“快走!快走!這裏是大牢看守重地,豈是你等逗留的地方?”
說着握着刀把,作勢驅趕起來。
秦巧不敢觸怒人家,忙弓腰道歉,扯上崔三的手腕邊走邊退。
只等走得快拐上街角,回頭瞄了一眼,瞧見那看守恭敬地給什麽人行禮。
兩人無門路無人情,偌大個縣城,人生地不熟,随意尋個小攤吃些湯餅,趕着城門大關前,坐上回村的牛車。
進村時,又是月黑風高。
走着走着,已然瞧見自家那不同于往日的空落架子,秦巧莫名喪氣,又有些想笑,下一瞬也真的笑出聲了。
凄冷黑夜,笑聲怪異,聽到的人不由發麻。
崔三憐她懂她,不作聲地彎下身子,示意她上背。
月光無言,秦巧撫摸他寬肩片刻,認命般慢慢趴了上去。
發洩過後,在他一步步慢悠悠下,輕聲開口:“明日再請牛閏林幫幫忙吧,真不成,也好叫咱們心裏有數,打聽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崔三點點頭,應許地在她手背上攥了攥。
“工坊燒了,若是牛家肯出借木材料最好,應過一時難,開春就好過了。大不了重蓋一座院舍。”
崔三停住,将她往上颠了颠。
亦是回應她的舉動。
秦巧油然生出幾分依賴,縮在他頸側,吐氣吶聲:“只要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崔三郎聽了,止住腳步。
胡家門前光亮一點,熟悉的人影來回走動,是阮嫂子在等着他們。
他往後退了幾步,将人輕輕放下,摸到她發涼的臉頰,在她發出困惑的音節時,一吻封下來。
他的氣息噴在面頰上,動作克制又溫柔。
他分明是安靜的,無法言說,秦巧卻心有靈犀感覺到他的一點點回應,他在用吻告訴自己——他在,會一直在她身邊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