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牛家對牛閏林請告婚事一舉,反應不一。
牛家長親并非不盼他成家,盼望的卻不是一個小村來的鄉野戶。
牛家老太太皺着眉頭一言不發,只給兒子打眼色,勢必要把這做壞人的角色推出去。
牛掌櫃:“......”
接了老娘的指示,他輕咳一聲,端起茶盞淺啜起來。
只等一屋子老小全看向自己,這才氣定神閑地道:“兒女親事,從古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什麽時候由着你自己個兒的性子了?”
牛閏林很想翻白眼:“娶媳婦是給我自己娶,我說了不算,難道您說了才算?那到底是給我娶媳婦,還是給您老人家迎小婦?”
此言一出,牛掌櫃唰地白了臉,咚地甩了茶盞到桌上,怒視這口無遮攔的孽子:“你滿嘴胡吣什麽!!”
牛夫人看丈夫臉色不豫,開口打起緩和:“閏兒呀,家中并不是要攔着你娶新婦。只是你說的這黃家,咱家連對方門庭朝何處開都不知道,內裏底細一概不曉,做長輩的,若是滿口應承,那還像話嗎?”
牛閏林心裏嘟囔,縱然有些不服,可擡眼瞧着一向疼愛自己似眼珠子的阿奶和母親,不再橫眼睛。
他是個會賣乖的,扭頭臉上挂了讨好的笑,一疊聲地阿奶阿奶喚着,湊到牛老太太膝頭說起小話。
牛掌櫃在一旁聽着兩人一唱一和,說起什麽八字福壽、年月陰陽等佛機似的玄話,心裏火成一團。
老太太上了歲數,越發信佛,吃齋打蘸的,把個老安堂活生生捯饬成一座庵。
往常他懶與分說,今日論及牛家下一輩成家的大事,可不能再讓這一老一小糊弄了去!
可他沒張口,牛夫人就看出丈夫的話機,眼疾手快地掐了他腰間,趁着丈夫龇牙咧嘴表示不滿,眼神示意對方先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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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閏兒純善,看不出女子的雞毛心思。且讓他和老太太纏着,我明兒瞅天色,去那滿井村裏打聽一下。”
牛掌櫃只好按捺。
翌日天色未明,牛夫人便全副裝扮加身,帶了兩個機靈的伺候婆子一并往滿井村去了。
一路颠簸自不說,天光綻亮,終于進到村口。
尋路口閑散人打聽,沒一會兒車輪辘轳,停在了村西口的秦家小院。
婆子扶着牛夫人下車,壓着聲嘀咕道:“夫人,看架勢,咱家小郎君的買賣挺好呢。”
适時,正是縣裏吳家管家來訪,秦巧正領着人從小拱牆處進到自家院裏,一點點介紹着她素日招訓織娘的事情。
牛夫人迎面看到的,正是秦家小院熙攘熱鬧的場景。
她拾掇下衣領口,朝着迎面而來的素衣婦人露出客氣笑容,一邊回婆子:“買賣自然好。”若不然,怎招得這村裏小姑娘的貪心呢?
“這位夫人好,我是秦家的阮娘子,不知您是來找誰的?”
出門迎客的正是阮氏。
阮娘子?
這個名號在牛夫人這頭是有過印象的。
兒郎離開自立,她當娘的出錢,怎會不着人暗中盯着呢?
阮氏,秦家大郎的妻戶,為人名聲毀譽參半,據說早幾年是個暗門子的不幹淨。
牛夫人心裏嫌棄,面上卻不顯露,和煦道:“我姓牛,兒郎在這處立了間坊,早時候沒功夫,今兒來看看。”
阮氏心裏唔了下,一下便懂了對方來意。
前日二娘與牛小掌櫃說過翠柳,今日牛家當長輩的就上門了,這小掌櫃還怪心急呢。
她呲牙笑了笑,牛閏林往日一聲聲‘嫂子’地喊,她将對方當自家人,此時看牛夫人,不曾相見,心裏卻透着股親切。
于是笑容越發真切,人也熱情地往前幾步:“哎呦,不曉得是您吶!快快快,別在冷地裏頭吹風,家去!咱們家裏頭喝熱茶說話。”
牛夫人不着痕跡地避開她的靠近,身側婆子立時懂主子的心,迎上阮氏招待,一并連人擋住,接應起來。
進了屋裏,阮氏提壺才覺空,忙招呼先坐,小碎步跑出去接水,想着人家是貴客,從櫥櫃頂上頭翻出平日裏招呼貴客才用的嶺茶。
茶湯待沸,阮氏又送到屋裏一竹盤的茶果。
她熱情地推推盤子邊,示意對方不用客氣:“鄉下人家沒什麽好招待貴客的,就是些不起眼的吃貨,叫夫人笑話了。”
牛夫人掃一眼茶果盤,又嗅聞到馥郁茶香,笑容終于帶了些真誠。
可這真誠沒長久,就被阮氏下一句話給擊成碎片。
阮氏:“牛夫人,咱們兩家親熱,小掌櫃不嫌棄,稱呼我一聲嫂子,我心裏領情。翠柳這丫頭,旁的不說,最是勤謹持家的!”
她很有架勢地拍了拍胸脯,“您家放心,翠柳丫頭和小掌櫃,那是一頂一的絕配!”
牛夫人笑容僵在面上,好半晌哆嗦着嘴唇問:“你說,我家閏兒叫你什麽?!”
她那清清白白的兒郎,稱呼一個暗門子,為...嫂子???
秦巧便是在這時進的門。
一邁步,直面牛家夫人顫巍巍的質問。
阮氏隐約覺得不對勁,回頭看一眼秦巧,起身讓座中,不自覺放低聲:“牛掌櫃他稱呼我......”
“嫂子..”秦巧出聲,迎上阮氏不知所措的目光,安撫地笑笑:“你先出去吧,哥哥尋不到你,在屋裏喊呢。”
阮氏眨眨眼,答應一聲,側身往後避去,不期然目光下移,瞧到牛夫人座下。
片刻前被自己用手掌撫擦過的木凳,擱着一塊素白幹淨的帕子。人家是隔着一層布才舍得落座的!
她後知後覺:原來是自己被嫌髒了。
院裏的秋風涼了,吹得她火熱的心頭一陣發顫。
聞風趕來的黃婆子氣喘籲籲,疾步上來攥着她手腕,“村裏人說牛家的當家夫人來了,是不是?她來做什麽?莫不是得了牛小掌櫃的音信,來給我家翠柳下媒的?”
阮氏回頭望一眼屋裏,仿佛還能看見那個表面笑臉如花般的和善婦人。
她苦笑一下:有她那一出,可別弄黃了翠柳和牛掌櫃的好事呀。
屋內
牛夫人氣得險些失态,若是那阮氏還在跟前,勢必是要罵她一頓,好叫那人曉得自己是個什麽爛人,也敢攀扯清白人的名聲。
可進來的秦家行二的。
兒郎在她跟前不止一次提起,如今有聲有色的坊間生意多是秦家二房夫妻兩個出活,自家兒郎仰仗對方手藝才能成事!
她努力平複怒氣,扯出笑意:“讓你看笑話了,方才應是我聽岔了。”
這就是好人家當幾十年撐家婦人的本事。
天大的火氣,說壓住就能壓住,三分話七分臉,練就的是什麽都不說破,但什麽都說明白了。
秦巧瞧一眼她身後神情憤然的兩個婆子,端坐着,挽起袖口給人家新換了一杯茶。
“家下嫂子不常出門,只在內院裏照顧我們兄妹,說話難免沒分寸,夫人見諒。”
——不出門的人,不曉得外頭的門道,請見諒。
那常出門的牛小掌櫃,應是曉得人情世故,禮節進退合該有分寸的。
牛夫人聽懂她言下之意,面上挂不住,很想回怼什麽。
“他年歲尚輕...”
“夫人謙遜。”秦巧不待她說完,提換話頭:“小掌櫃承襲家學,一身本事。在外頭做生意如魚入水,旁人可不曾因他樣貌輕視過呢。”
聽兒郎說秦家二娘是從北邊府城裏頭混過的,眼下一聽,是有些口舌本事呢。
“生意做得好,那也是在外頭。家裏瓦檐護他長大,吃喝不愁的,沒什麽算計心思。”她又道。
這就差伸出指頭,指着翠柳罵她糾纏牛閏林呢。
秦巧終于不耐。
外頭吳家管事還候着,若不是牛閏林相托,她私心想成全,何必放着富貴不跟,換地方打什麽機鋒!
“夫人若是有話,直說就行。”秦巧自喝一口茶水,潤過嗓子,坦率開口:“生意歸生意,我家與牛小掌櫃私下交情點到為止,絕不幹涉他決定。
若說真有什麽過深的,年輕人照面多,‘來了?’‘走了?’‘吃過沒?’,點頭之交,談不上算計。”
“既然沒什麽算計,怎就勾得我家小郎君非要娶什麽黃家的柳樹還是翠鳥的?”
牛夫人身後的一個婆子俶爾開口,直接戳破窗戶紙責罵起來。
‘啪’的一聲脆響。
牛家來的三個,齊齊打個哆嗦。
秦巧用力拍過桌子,沒看那附和主子心意開口的婆子一眼。
“牛夫人,天色不早了,出村的路不好走,您先請吧!”
牛夫人瞪着眼:“你...這是趕我走?”
秦巧已然懶得再說。
大約是葵水日子将至,這一兩日總是心頭生煩,沒好氣地起身,留給屋中幾人一個幹脆的背影。
她自走痛快了,牛夫人在屋裏憋了許久,不見有人進來招呼,再聽窗外已有應學的織娘交談,頓時坐不踏實。
瞅了個沒人的時候,匆匆打院裏離去。
目送幾人消失在門口,阮氏無奈地嘆口氣,與黃婆子對視一眼。
二人互看過,心裏都曉得:翠柳與牛閏林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黃婆婆是鎖着眉頭離開的,阮氏猜測她應是不知曉該怎麽給家裏期盼的翠柳交代。
她有些惋惜,夜食時,又提了起來。
秦巧舀起一勺熱粥,一邊吹着一邊等她絮叨。
正出神,勺頭上被放了一小塊酸筍幹,擡眼看向崔三,只好挑眉笑了:“沒什麽,我讓人給牛閏林傳話了,成不成,就看他自己。”
至于牛夫人歸家後如何言語描繪自己多麽粗魯,她是不在乎的。
她心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籌謀呢。
南屋內舍
秦巧握着一本冊子,時而提筆寫一下,時而扒拉下算盤珠子,崔三抱着小木桶進門時候,正聽她發出竊竊笑聲。
‘怎麽了?’
他眼神詢問。
秦巧沒直說,只等一雙腳泡進溫熱水中,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這才示意他去看桌小幾。
南舍當初推倒院牆重新壘砌,兩人都在北地呆過,齊齊覺得長而放的泥炕很實用,故而請将人在內舍靠窗下處壘了個小炕。
小炕不大,鋪了厚厚的棉褥,放張一臂長的竹雕小幾,尋常擺水放冊,十分方便。
日中若是犯困,也能躲懶舒展地躺上一會兒。
崔三先往水桶了放好姜塊,這才起身捏起本冊。
看了半晌,比劃問起:“二十幾人?會不會太累?家中放不下吧?”
秦巧捂嘴笑起來:“吳家管事今兒可不止買織機,他還想跟我的織娘行合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