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吳家以茶山起家,在整個縣裏是數一數二的大富戶。
進春搭上了大羅灣的人情脈絡,很想沾一沾布料行當的風光。
縣裏布行一向是由趙家把持,他家官道疏通順達,遇不上什麽坎兒,旁的散行戶幾乎牽動不到利益。
若是吳家要插手,那就不可小視了。
趙家當家人吩咐去細細打聽。
沒過幾日,便曉得吳家管家在大羅灣兩裏地外的滿井村購置了不少織機。
滿井村?這是哪個犄角旮旯生出的奇貨?
趙家人疑惑不已。
一時滿井村秦家的名號在縣裏布行當明裏暗裏傳了起來。
而被議論紛紛的秦家四個正襟危坐,屋子對首是牛閏林。
一個腫着眼窩青的牛閏林......
“牛大掌櫃還能追得上你?”
阮氏驚愕發問。
牛閏林搖搖頭:“我爹追不上我,但他手底下那群長腿的徒弟能攆吶。”
他語氣懊惱,顯然覺得自己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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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委屈嗎?
明明家下阿奶已經被他勸的同意了。誰知一換天,他娘從滿井村走了一趟,回去之後哭天抹淚,傷懷地說了許多,最後竟是死不點頭,揚言‘除非天打雷劈要她命,姓黃的人家休想進牛家的門’。
“欸!這就是沒緣分。”
阮氏苦着臉,“那你是如何打算?”
牛閏林咕哝半天,到底沒說清究竟,只撂下一句‘等家裏緩和幾日吧’。
秦巧坐在一側,卻看出他神情間的猶豫和遲疑。
于是開口說起吳家上門的事情。
有了生意經,萎靡的牛閏林終于打開話頭。
吳家一道絕非小事,他一聽對方想與秦家收織娘的工活合作,很快想明白內裏。
“二娘子,你如今招攬織娘,多是本村有些底蘊的人家。這類人家舍得應學銀子,再合買上一座織機,不過半載就能織布養家。”
“世上有積蓄的家戶不少,更多卻是一年到頭進出勉強裹平的下戶。這類人難道不想學織布,不想多一門養家的手藝嘛?”
秦巧:“他們想學卻沒得法子。”
牛閏林撫掌一笑:“所以吳家這本買賣籌劃得可真精細。他家不出織機,又用不着去尋本就有織布技藝的織娘,只出生絲生棉生麻等原材料,一等日子到,只備好車馬,來你這裏搬走現成布匹,交付銀子。”
秦巧自然明白這些,只是不懂他為何高興。
牛閏林便解釋起來:“吳家做生意比你我在行多了,此類事情風險都在這座小院,一根絲到一匹布,所有繁冗他家一概不沾,多好得買賣!所以他家分潤利按照三七來,是有些欺負人的。”
三七分,自家是不出原材料的錢,可織機養護、織娘規訓工錢等、原材料耗損回補等自行承擔。
雜七雜八下來,一匹布也不過是一二百銅錢的純利!
牛閏林手指頭翻飛,賬算得很快,得出結論:“這買賣上趕着的不是咱們,秦二娘子若是想做,先抻幾天吧。”
其實與吳家合作,跟工坊是沒什麽關系的。
工坊買賣一向只與織機買賣有關,崔三一人足夠。秦巧單做織娘規訓,與工坊購置織機從來都是利落賬目。
秦巧将吳家的事情說給牛閏林聽,也是想着他在本地相熟,懂些暗規則。
對于吳家合開織娘行一事,崔三持保守态度。
他盤過家底子,雖不至于富裕,卻衣食豐足,已然是滿井村中日子算中上等的人家。如今他們守着工坊,招了不少眼紅,若是再建起一座織娘行,裏裏外外打點,實在照應不來。
再說縣裏門道複雜,萬一答應吳家,人家樹大根深無所畏懼,自家小蒲柳如何經得起風雨?
若起貪念,易招是非。
他将想法告知秦巧。
秦巧頗為認同,“要不還是算了?”
崔三點點頭。
故而吳家管事上門時,真切表示自家門廟小,怕是要辜負美意了。
吳家管事好言好語,還是換的推辭,出門時候唉聲嘆氣。
消息傳到縣裏,已然是幾日後。
趙家管事一聽下人回話,頓時愣住:“沒成?秦家竟舍得富貴,不與吳家好好交道?”
下人笑笑:“許是聽說咱們家的厲害呢。”
趙家管事沉吟了下:“莫不是吳家耍計策,面上傳壞消息,暗地裏頭還在籌劃吧?”
這話下人便不敢說什麽。
說多了,将來若是印證什麽,豈不是落到自己頭上?
趙家管事左思右想,還是起身,請告進了老太爺的屋裏,将事情回禀。
一生打拼、風裏來雨裏去多年的趙老天爺聞言冷道:“吳老頭一死,底下的小輩真是不成器。商司買賣是幾十年定下的規矩,憑他吳家三五分地,也有膽子搶我的買賣!”
怒過,趙老太爺心裏默念一聲‘滿井村’,“早前那村裏出外惡,我記得陽鳴去過一趟,對吧?”
陽鳴是趙家這一脈的嫡出子孫,身任都監,專管緝盜懲惡。
管事回憶下,回道:“上回您念着鄉下老宅的安危,的确讓陽鳴郎君照料過。聽說拿了幾個行徙的罪人。”(注)
老太爺點點頭:“去跟陽鳴說一聲,滿井村太偏,再有什麽是非,少插手!”
是非?
好端端的,滿井村能有什麽是非?
管事眼珠子一轉,頓時明白過來。
吳家在縣裏盤踞,不少料理。
滿井村的秦家算什麽了不得?收拾一個鄉野戶頭,豈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想明白,頓時心中有譜,轉身去吩咐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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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涼易過,沒幾日便要入冬,上夜前阮氏從竈屋裏頭端了些幹柴回屋。
如今她和秦豐收住在以前林家的院子,主屋寬敞結實,屋頂今年又翻新過,再不是從前漏風漏雨的凄涼。
柴火烘得屋子裏頭熱乎,從外頭進來,先打一個激靈。
秦豐收穿着她新做好的貼身裏衣,趴在床上數草蚱蜢,玩得不亦樂乎。
阮氏也不催他睡,籮筐裏頭有做到一半的針線活,抖擻起來對着燈芯認上線,一點點縫着。
月底剛盤了賬目,輪到大房這頭,手裏能落個一兩銀子多。
整的她收過,零碎的銅子換了碎花布頭,正好能給她和秦豐收一人一對新冬鞋。
自打二娘回來,豐收也比從前好了許多。不讓他光腳跑,出門不落單,糟蹋不了好東西,她也舍得給置辦些體面的。
鞋面縫着縫着,漸漸慢了。
阮氏瞄了瞄沉浸玩樂的秦豐收。
什麽都好...就是沒個孩子。
她有些遺憾。
今日出門,遇上村裏幾個碎嘴的,又在說秦家的是非。
說來說去,也就只能說秦家是個絕戶,這一輩下頭連個接香火的沒。
二娘不在意,總說不急不急。
阮氏沒她坐得住,又想起借着親緣不停上門的娘家人。
她那娘家,從上到下,真不是東西啊。
阮氏早就那家人失望,沒想着自己這一生還能從娘家得到什麽情分,只是做兩家生戶就可。然,對方卻糾纏不休。
起初是指示她那舊情來哄。
一計不成,又上門來耍心眼,被黃婆婆給趕走。
再接着,又屢屢在外頭路上等着,竟是要娘家大哥的小兒子過給自己!
她長嘆口氣,不知怎麽,突然想起了蒙六娘。
蒙六娘搬走前,曾去她院子贈了一包好物。
什麽宜男的方子?
阮氏抿嘴笑了笑:那東西她從前見過,不過是男女歡好,助興罷了。
笑容一頓,落在秦豐收的臉上。
燭光亮堂,頓頓吃得肚飽飽的秦豐收臉蛋圓潤不少,貼身裏衣裁選得正好,襯得他人便是蜷在床頭,也是手長腿長,高大一只。
“花花,看我的蚱蜢!”秦豐收察覺到她注視,扭臉綻出一個笑容。
阮氏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不知怎麽心跳得快起來。
鬼使神差的,起身挪到床邊,摸摸他光淨的臉蛋,“豐收,你想要個孩子嗎?”
下一瞬,他的臉上便出現自己最容易解讀的表情——三分迷茫、三分稚氣、四分呆愣——什麽是孩子?
阮氏不知怎麽解釋,比劃在自己肚子上,“就是這裏會有一個小孩,像你,也像我,從小小的,長到像你這麽高。”
秦豐收把草蚱蜢舉到兩人之間,只說:“花花,我編的好看嗎?”
阮氏還是不甘心,思索後将枕頭芯裏的藥粉包翻出來,甜甘蔗水化開,哄着秦豐收一口口喝光。
她眼巴巴盯着對方,沒一會兒便見他呼着有些熱,一直扯着衣領子亂撓。
阮氏強忍着害羞,心裏不停勸自己:他們是夫妻,做這等事情是天經地義的!
她在他耳朵不停安撫,溫柔地寬慰撫摸,給予他不懂的回應。
長夜寂靜,桌上的燭線終于燃燒殆盡,屋內陷入昏暗。
幾裏之外·罪奴村
屠生颠颠手裏的袋子,銀子碰撞發出熟悉的響聲,他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
“爺,這事兒若是叫八小娘知道,怕是不妥。畢竟那是她哥哥...”
屠生一擺手,冷哼道:“她在後院裏走動,和她說這些作甚!”
提起崔八娘,屠生不由想起上回歸家,被馬氏指着鼻頭唾罵的事兒。
他陰沉沉地露出個笑:只要辦妥了貴人交代的事,他就不用再在這地方待着,受馬家那對父女的窩囊氣!
“去,把肖二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