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怪狼心狗肺’的崔八娘一見白晝,換張皮做人似柔善溫和,眉眼慈憫,慚愧地低下頭,同阮氏作歉:“昨夜吓着您了吧?是我一時腦子糊塗,豬油蒙了心竅,說出遭雷劈的話。求您看在我哥哥的面上,看我是頭一回,萬萬別記在心上,權當我是個零碎物件,別當回事。”
阮氏一臉‘見了鬼’的驚愕,眼風瞄向身後的二娘,見她面容平靜,眉頭卻輕輕蹙起,有些無措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後,忽略心頭的古怪,揮手表示無事:“那什麽...小...崔三吶,竈屋溫着水呢,我先出去忙了。”
她匆匆起身,同秦巧使個眼色。
竈屋冷清清,一等外頭有腳步聲,迫不及待地奔出門,扯着秦巧進去,話先不說,阖上門前謹慎地在東屋方向看看,正對上崔八娘透窗投來的目光。怎麽說呢?那眼神怎麽看都不想懷着善意!
“天神呀!”她背靠在門板上,嘶嘶聲不停,一邊搓着手臂,“二娘,你瞧瞧!瞧我這胳膊上的皮疙瘩!”
大熱天的,本該熱得沒法,叫崔八娘這頓折騰,只覺得身上發寒。
“莫不是中煞了?二娘,若不然我去廟裏請尊小菩薩像回來吧?”
秦巧搖搖頭,道先不着急,目光透過門板,仿佛還能看到崔八娘陰沉反複的面容。
“林家院子是現成的,我看他家正屋大,裏外套舍還開對窗。嫂子,先湊乎打掃淨那處,你和哥哥搬過去吧。”
阮氏詫異:“我和你哥哥搬?那你......”停了一會兒,猶豫地看她臉色:“你是怕崔八娘再像昨天那樣發瘋?”
秦巧:“一則是這個。她傷懷難過,容易激動。哥哥孩子脾氣,保不齊和她有什麽撞上事兒。再者,這幾天巧造坊的織機要搬動幾臺過去,夜裏還是得有個聽聲的。”
不能因崔八娘幾句混賬話,秦家的日子就不過了。
收林家院子本就是為了後續她招收織工女,哥哥和阮氏搬過去順勢而為。
過好一會,秦巧還要給織娘上課,顧不得別的,只叮囑阮氏不要和崔八娘起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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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心說:誰稀罕惹個腦子有毛病的人,嘴上應是。
太陽漸上,織機學藝暫時挪到了巧造坊,秦家小院靜悄悄的。
阮氏揉搓着小米團,一旁的秦豐收不知哼着什麽,手裏頭花花綠綠有草有葉,熱火朝天地編着小花籃。
兩人一問一答,說得來往都對不上,卻襯得屋中不冷寂。
門外的崔八娘看了半晌,嗯哼作出聲音。
阮氏回頭:“......有事嗎?”
崔八娘:“沒什麽大事。只是哥哥覺得方才我的話不夠誠意,沒說到您心坎上。這不,我不敢耽擱,想跟您再賠個罪。”
阮氏心說:這陰陽怪氣的架勢才對嘛!
說實話,昨夜自己是被吓着了,讓人家狗頭嘴臉地啐了一頓。再回屋子躺下,生怄氣瞪眼半宿,腦子裏翻來覆去都在暗恨自己怎麽不當場反駁回去?
大早上本是上趕着茬架,又被堵了軟刀子。
眼下正好,二娘和崔三都不在,這可不是她招惹,是這貨自己送上門的!且看她怎麽治治這小丫頭!
阮氏一拉架勢,先攆了秦豐收回屋,叉腰手指遙點崔八娘的鼻子:“賠罪?你們一個兩個賤籍,站得倒是腰杆硬,比我們這良家戶頭的人說話聲都大,我讓你賠罪?哬!真讓你賠罪,你得跪着!”
崔八娘臉色發僵,嘴皮子哆嗦,一看就是被戳到了痛處。
阮氏又添一把火:“端碗吃飯,先睜眼瞧瞧你肚皮放不放得下!怎麽?姓崔怎麽了?我說那個誰......”
“二娘的婿子,按輩分喊我聲嫂子,我叫他一聲小白怎麽不對了?當他是自家人,稀罕給個親熱,我要是看不順眼,莫說伺候吃喝,讓他當牛做馬,除非是死了,要不然半輩子吃觀音土也得喊我聲菩薩!”
崔八娘氣得胸口起伏:“你當我們稀罕!”
阮氏哼聲,沒好氣地拍拍褲管上不存在的灰:“好藥水救你,看你平頭正眼像個人,嘴一張比糞坑還臭!你傷心難過?尋正主去吶?怎麽?不認識去罪奴村的路?那沒事,我親自送你走!”
說着幾步上前,扯住崔八娘的手腕,直往門口拽。
崔八娘鬼哭狼嚎,酸紅眼扯着嗓子喊救命。
很快腳步聲起,崔三慌神跑過來,作勢分開她們。
誰知崔三郎一靠近,阮氏頓時火冒三丈:“你還敢攔?!當初我們二娘拼着清白不要才救你一條命,一口飯還養個護主的狗呢!信不信今日攆你們走,我二娘明日又能再迎個齊全.....”
“嫂子!”
秦巧跨出門喊住她話頭。
“嫂子..”她上前分開兩人,勸解道:“你先去林家院子看看,下晌的時候,我陪你一起搬。”
‘搬’字一出,崔三唰地擡頭看過來。
他眼尾略紅,目光如波,一副難以自控将落淚的樣子,秦巧很難不去看。
“坊裏的木匠還在上工,你先去忙吧。”
可他不動,阮氏暗恨這貨色拿捏二娘心軟的弱點,嘀咕道:“裝什麽可憐。”
手腕被秦巧捏疼一瞬,阮氏憤憤,卻給面子地轉身走了。
崔八娘自顧攀着屋邊站起,吸着鼻子不說話。
三人靜默片刻,秦巧率先開口。
“我家就是個平戶,只想過寧靜日子。”秦巧緩聲道:“你哭鬧撒潑,都是人之常情。”
“一時看不開,我們包容一時。可若一輩子不看清,我總得做個取舍。”
崔八娘輕咬唇,裝腔作勢:“大不了我和哥哥走!”
一扭頭,卻見哥哥沒看自己,癡癡地望向秦家二娘,滿臉是淚。
......這不是還沒走嗎?她氣得心說。
懷裏的帕子遞過去,他不願意接,秦巧心底無奈,含笑拭去丈夫面頰上的狼狽。
“我和你哥哥緣起匆匆,半途有情,能不能相守到老尚不可知,但晨起暮歇彼此都很珍惜。
我嫂子心直口快,卻不無理取鬧,這點你哥哥最是明白。她方才的話,你聽了記恨也罷,釋懷也罷,都是你的事情。”
“但是....八娘,人這輩子總要尋個歸處的,姓崔姓秦亦或是姓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決意如何過。想的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就先從小事來。家裏不能白養一張嘴,再過幾日好全了,去坊裏幫襯做活吧。”
有事做,不至于急眼雞似的,拔長脖子亂啄人。
...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亦或者別的緣故,總歸自那日之後,崔三娘再沒有激烈厮鬧起來。
秦巧送別了上門的人,一關門,長舒口氣。
“前些時候夏蠶出了,我聽翠柳說她織了一大匹絲布,賣到縣裏掙了六百錢呢。”
鄉下人家自養蠶種,生絲可得,幾乎沒什麽成本,一匹絲布純潤利不少,黃婆婆笑得合不攏嘴,逢遇上什麽人,都要誇秦巧教授技藝的本事。
這不,第二批的織娘還沒教出門,第三批商定學藝的人家已經付定金了。
又是一筆銀子入賬,心裏自然歡喜。
“雖說拜師錢沖抵了織機的賃資,不過你師傅的名頭出去,不愁回本。”
牛閏林盤拉幾下賬本,寫寫畫畫,交付到秦巧手中。
秦巧粗略看看,還是有不認識的字樣,手指挪個方向,沖到另一邊,問:“這是什麽字?何意?”
崔八娘上下看看,簡單解釋幾句。
秦巧聽過,掰指頭算,手指頭不夠用,借用算盤總是在一位制和十位制的騰挪間慢吞吞,一旁崔八娘等得不耐煩,看不下去一把搶了,刷拉脆響後歸零。噼裏啪啦,手指頭巴拉沒幾下,念了得數。
秦巧:“哦,那賬目就對上了。”
她捏了細管毫筆,在賬本上落個字,加蓋紅指頭印。
“你有半月不在坊了,我和三郎新憶了個樣式,還沒上架,得讓你定奪下。”
牛閏林應下,起身抱起賬本,繞過門洞,往巧造坊去了。
夕陽西下,院中移栽的杏樹垂下淡黃果實,枝芽錯落有致,夏風微微一檔,總害怕果子落地砸在樹下人頭上,卻有舍不得搬開交椅,整個人懶散地窩在裏頭仰頭發愣。
阮氏一進門,就瞧見樹下的兩個人影。
她咕哝一句,索性大方地打個招呼。
秦巧看她手裏攥着黃枝,于是問:“拿着什麽?”
“黃皮。”阮氏分了些過來,“吃着酸甜生津,随湯補身也行。豐收這幾天有些咳嗽,等會熬一盅黃皮豬骨湯。”
剝了發黃的果皮,手指濕淋淋,幹了黏膩。
秦巧起身去幫着做飯,沒一會兒竈屋又進來一個,阮氏默不作聲,眼角餘光卻盯着對方,見她老實地尋個墩子坐在秦巧跟前,才收回注意。
“上回讓我打聽的,有些消息了。”
一聽這話,秦巧頓下,下意識去看崔八娘,見她果然眼睛發亮。
“怎麽說?那賤人是做什麽的?家住何處,有幾口人?素日常去哪裏?身邊有什麽陪着?”
一頓噼裏啪啦,阮氏也不吊她胃口,平靜地回答。
“馬娘子原是鎮上屠戶家的獨女,早年屠生入贅去了馬家,借着馬家的資財和門路,捐了個小身道。”
小身道就是朝廷不入流,無俸祿光有名號的閑散人。
“也不知尋了什麽門路,反正六年前屠生成了罪奴村的管事。”
說到此處,阮氏翻個白眼:“這兩口都不是善輩,馬娘子在鎮上屠宰牲口,屠生在那村裏橫行虐人,料是老天公道,看他們罪孽深重,至今沒個一兒半女。”
“馬家的肉鋪子不小,光是精壯切臊子的精壯漢子就有五個。”
阮氏拐了個音,很有勸人的心思:“你若是想思謀暗害,怕是不容易。”
崔八娘咬牙切齒:“要不是她幾拳頭,我的孩子也不會慘死,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
咋報?總不能尋個刀子攆人跟前來一下吧?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阮氏冷聲。
“你沒有孩子,自然不懂得當娘的心!”崔八娘捶胸搗足:“要是由着那賤人活,我後半輩子得生怄死了。”
阮氏叫她一句‘沒有孩子’堵得沒話說,心狠狠地攥下,回頭看崔八娘一臉的淚珠,憐憫同情起來。
自己若是真有個孩子,有什麽萬一,大約也跟她一樣拼命吧。
于是放軟了口氣,“你先寬心吧。要我說,人作孽天在看,這兩個惡人自有互相磨的時候,報應總有到的那天。”
崔八娘撫着肚子,埋頭膝下哭得傷心。
“你的孩子掉了,屠生與馬氏必然生仇。聽人說,屠生自那之後再沒回過鎮上家中了。”
“那有什麽用?他們離心難道能補償我孩子的命?”
阮氏就道:“但是鎮上的人傳風言,馬氏小院夜裏常有男人說話的動靜呢。”
崔八娘停住哭腔:“你是說那賤人在外頭有首尾?”
“這就是風言。”阮氏面露猶疑,“鎮上口舌比村裏的還要多,天曉得這消息是真假呢。”
風言?崔八娘心說:管它真風假風,只要有機會,她都要冒險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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