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一晃又是半月,阮氏從田壟回來時,走出一身汗。
一口氣灌了整碗的綠豆沙水,抹嘴坐在墩子上。
秦巧看她臉上笑意滿滿,不由發問:“孫家人下種了?”
“大小夥子四五個,大膀子甩開幹活,看得人真歡喜。”闊別四年,秦家重新迎回屬于自己的莊稼地,且不用她大日頭幹活,阮氏怎麽能不開心?
“夜上時,我得給婆母敬上一把香,好好說道說道這好消息。”
真心實意的高興啊,是總想尋個人分享。
阮氏探頭往東屋窗口跟前瞄了下:“又睡了?”
秦巧點點頭,“剛吃了藥,不是說小産就是坐小月子嘛。”
崔八的情形比小産嚴重多了。
“不是說她性情活潑,很愛鬧騰嗎?”阮氏稀奇不已:“醒了許多天,除了下地上廁房,少見她說話。”
遭逢巨變,總要變的吧。
只能這樣猜測,心頭有隐憂,卻也說不清,只好安撫自己是多想。
秦巧道:“保不齊過幾天就好了。”
正要起身,門口傳來蒙六娘的笑喊:“阮嫂子,在家呢?”
阮氏迎她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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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商定買林家小院的事情,那頭忙活搬家事宜,進出規整交付她來接洽,一來二去和蒙六娘交情略深。
院裏說話紛雜,未免吵到東屋的崔八娘,阮氏拉着人進到北屋子安坐。
“我娘家來了人,這幾天人進人出的,竟忘了一件事。”蒙六娘從袖子裏掏出個小紙包,在阮氏困惑的目光下笑得暧昧:“這東西是我娘家的秘方,效果顯著,我看阮嫂子有眼緣,便想着走前送你。”
“這是什麽?”
蒙六娘便抹抹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這是宜男的方子。睡前給男人家吃了,保準有用!”
阮氏手一哆嗦,險些沒拿穩,臉皮臊紅:“這...這....你....”
結結巴巴半晌,來了句‘這也太貴重了!’
蒙六娘随手捏了一枚棗眼吃,熱絡笑道:“收了吧,食來孕轉就是這個道理。”
兩個人對坐堂中,說了搬家挪動事宜,确定後日就能徹底作別,蒙六娘很有舒暢胸懷的解氣,媳婦做派到了她這一步,真就是順風順水。
阮氏感慨有人生來就是享福,一時運半生福。
不過也不眼紅,她這輩子少說活到六十,還能享受許多年的福呢。唯一遺憾就是沒有個自己的孩子。
她本不抱希望,總也是想着二娘和小白孩子多了,過到她名下一個,一嘗做娘的心願。
桌上的小紙包具有十足的存在感和誘惑,她別開臉,一推門,眼睛還沒看清,砸進個高大的身影。
“花花...花花...我肚子痛!”
秦豐收賴在她身上嚎。
阮氏:“......”
但凡他能放下手裏的零嘴,也不至于撐到肚子疼。就這般,還怎麽與他生孩子?
“躺着吧,我給你揉揉。”
...
夜晚的秦家小院只有蟬鳴,四處無燈,唯有東屋還透着些輕微的燭光印出窗前地上一團黃暈。
這一覺睡得很踏實,崔八娘睜眼時,還有些迷茫。
左右看下,精神醒發,她撐着上身坐起,探出半身從小機上倒了一杯水。
聲音驚動了打盹的崔三郎,他忙搶過手,示意她快躺着。
崔八娘笑笑:“睡了一天,再躺着人就要發黴了。”
茶水潤嗓,手裏又被塞了一碗面食。
素淡的面,卧了一顆油汪汪的鹹鴨蛋,燙過的幾顆青菜随附在湯水中。
确實也餓了,崔八娘挑筷子吹吹,迫不及待地吃了幾口。
分量不多,夜宵吃卻夠。
帕子拭去嘴邊湯水,透過窗棂看哥哥蹲在竹排處淋洗碗筷。
她觀察了好幾日,覺得此處對哥哥來說已是後半生的家了。
“三哥哥,你去睡吧,用不着夜夜守着我。”
崔三點頭,人卻未動,挪到床對面的長竹榻上,反正有燈,走動起來也不困了,信手撚着毫筆,又在畫着巧造坊間的第四樣織機造圖。
手邊的話本子看不進去,崔八娘發愣片刻,猛地開口問了一句:“哥哥,你還記得茕郎嗎?”
茕郎是崔三的胞弟,可惜尚未落地時,母親便遭府中姨娘暗算,沒能誕下。
崔八娘輕扯嘴角:“茕郎沒時,我和姨娘裝得憂愁,其實關上門卻在笑。”
至于為何會笑,兄妹兩個心知肚明。
“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她呢喃道,“報應不爽,落在我的孩子身上。”
這是自她醒了,頭一回提起那個孩子。
崔三不知如何安慰傷懷的妹妹,在紙上落了幾筆——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看看六娘吧。
“我不去看她。”崔八娘抹去眼淚,斬釘截鐵道:“等我好了,我還要回罪奴村!”
‘你回去做什麽?’
“你說我做什麽?”崔八娘恨得咬牙切齒,猩紅雙眼怒視着他:“那些賤人戕害了我的孩子,難道不該殺了他們,給孩子報仇嗎?”
“三哥哥倒是過上了妻好財暖的日子,卻看我陷在水深火熱中掙紮!”
她譏諷不已,想起這院中兩個女人進進出出說話,沒好氣道:“多下賤的出身也敢與哥哥作配!你口有殘缺,那也曾是汴京高不可攀的貴郎君,怎麽如今好沒志氣,人家買三畝田,就當成聖上開恩的封旨笑得跟個搖起尾巴的哈巴犬!若是阿爹還活着,怕是胸口怄氣一口老血噴滿地了!”
她還想再說,可惜嘴皮一動,臉上先火辣辣地挨了一計痛打。
崔八娘耳朵裏一陣嗡響,發懵瞪着自己哥哥,只看見他氣得青筋暴起,嗫喏發抖:“你打我!你怎麽能打我!我....”啪嗒落淚下來,“...我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血脈連着的,你竟為了幾個不相幹的外人動手打我!”
聲響驚動了院中,阮氏最先奔過來,她身上的褙子還沒裹嚴實,臉上驚愕:“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吵起來了?”
再看崔八娘捂着半張臉,心呼不好,略帶指責地看一眼崔三:“小白,有話好好說....唔....有話你慢慢寫,做什麽動手打人?要不,你先......”
“用不着你來爛好心!”崔八娘嘶吼一聲,直接攥起茶盞貫在地上,啪地一聲巨響,碎片四濺,阮氏被吓得退出好一大步,愣神間就看人家指着自己:“我和我哥哥的事情輪得着你插嘴?你是哪頭長嘴的鳌老貨...唔....嗚嗚嗚....松開!....”
崔三強硬地捂住她嘴,不要她開口。
可動作撕扯,顧忌她傷口,總不敢使全力。
“小白....小的哪家的白?我哥哥行不改姓,坐不更名!”那眼神活似要吃了自己,阮氏總覺得自己沒睡醒,暈乎乎地問:“不叫他小白,那叫什麽?”
崔三崔三的,聽着生分呀。
崔八娘狠狠咬着堵在唇上的手掌,直到嘗出滿口的血腥氣,挪開眼看着滿臉痛苦的哥哥,心像是被剜了一刀,抱住他肩膀,嗚嗚嚎哭起來。
一邊嚎,一邊含糊喊:“崔...我們姓崔!”
阮氏從內間退出去,一出門,就看見站在檐下暗處的秦巧。
她嘆口氣,動靜這麽大,什麽都聽見了,“崔八娘還怪....”
怪怎麽的呢?
她思索下:“...怪狼心狗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