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有了線,追繩頭自然容易。
鄭桐柏素日與誰走得近,随意打聽就能知道。
阮氏恨恨道:“大保長家的青天和他好得恨不能穿一條褲子,仗着家中給撐腰,在幾個村裏橫行霸道。”
青天、栓子、小慶子三人就跟爛泥團似的,守在村裏往外通的道上。
每有人要來巧造坊,他們提前攔了,無賴般索要過路費。
總是能掏得起過路費的,這幾個也不放行,死皮賴臉地追在人家身邊纏鬧,時日久了,意動之人怕惹麻煩,自然退避三舍。如此,硬生生将牛閏林苦苦經營了數月的心血給糟蹋了。
牛閏林倒是想硬碰硬,可那幾個耳風很靈,遠遠瞧見秦家人的身影,跟夜鼠似的,一溜煙沒了蹤跡。
沒人上門下貨,坊裏的活計卻不能停。
隔着院牆,那頭打磨木材、木工說話的動靜傳來,秦巧想想,看向氣餒的牛閏林:“二樣式的織機今晚就能拼裝上,你提前和拉貨的腳行定日子,明早連帶着一樣式的兩臺織機一并送到鎮上。”
“送到鎮上?沒人掏錢,我送去誰家?”
“并非一定要有買主。”秦巧笑說:“動靜鬧得大些,出村子時從田頭那邊繞一下,看熱鬧的人越多越好。要是有人問起,就說縣裏織坊有管事聽說了咱們的織機,買了兩架送去試用。”
有人強自忍耐,自然也有爽朗的主。
牛閏林:“對!縣裏山高路遠,我就不信這些人還能去那裏打聽。”
只是...“光這般,有用嗎?”
當然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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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只道不急,“辛勞你去送貨,大不了從縣裏道上走一趟,賣的了算,賣不了再拉回來。”
看她有成算,牛閏林不再多嘴。
天色不早,趁天黑趕快回鎮上一趟。
他匆匆換了一身衣衫,再出院子,腳步頓住。
黃翠柳險些被他沖撞,斜眼瞪他:“趕着投胎呀,跑這麽快!”
煩心事有着落,牛閏林臉上帶着笑意。
記起自己昨日還沖着小姑娘吼過嘴,拱手賠笑:“黃小娘勿怪,是某失禮。昨日言行無狀,後來再想不該沖你發火,還請看在秦二娘子的面上,能原諒一二。”
黃翠柳不自然地抿抿嘴:“...那就看在師傅的面上原諒你吧。”
擦肩而過時,她往側面退開一步,目送這人腳步歡快地消失在路盡頭。
這人...還挺懂事呢。她心說。
“翠柳,怎麽還不進去呀?”
是一同學藝的姐妹,黃翠柳收回注意,與她一并進了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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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不及晨亮,就有辘轳車馬自村口碾到巧造坊的門口。
此處風燈點點,鄰近的人家聽着外頭腳步聲不斷,不時好奇探頭看。
再等車馬收裝好,天色大亮,扛鋤頭身着短褐下田的村裏人正巧之同行。
牛閏林坐在頭車的板上,單手扶織機架,溫和地同村裏相熟的人打招呼。
“牛郎君,你這是拉着織機去哪兒呀?”有人揚聲詢問
牛閏林照着編好的話說了,笑呵呵道:“沒成想縣裏的織坊能看上,這不,這趟車我親自送,萬一捎帶能多賣呢。”
村人順勢道一句‘生意興隆’。
牛車行前後四架,漸從村裏小路拐出去,看方向正是往縣道去了。
“嘿!能把生意做到縣裏,這牛郎君怪有本事的嘞!”
“縣裏行價貴,我上回賣山貨,城門口一碗寡味的熟水要三個銅板呢。啧啧,也不知他家織機拉到縣裏,是個什麽行價?”
“縣裏才不好賣呢!”有人唱衰:“方才你沒聽牛郎君說,人家織坊只要兩臺!”
“保不齊縣裏的織機精巧,比巧造坊的還好使喚呢。”
“對!對!這話也有道理。”
人群議論紛紛,好壞摻着說。
很快日頭高懸,忙活下種了一上晌的衆人癱軟在地垅的陰影處,家裏人送食送水,難得歇上片刻。
這一歇,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去。
有婦人眯着眼睛辨認出來,“那誰...黃家老大媳婦...大晌午的,你們這是去哪裏呀?”
黃翠柳就聽她阿娘故作慌張地藏掖懷裏的東西,一行幾人全是同樣小心,生怕被人看出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就路過...路過。你們這是歇着呢?”
“歇着呢。”田壟婦人不甘心,起身追了上來:“老大媳婦,咱兩誰跟誰呀,你怎麽還遮遮掩掩的?快說說,這是去哪兒?”
黃翠柳故意扯了她阿娘袖子,在那婦人目光監視下,用力搖搖頭。
“哎呦,這不是翠柳嘛。怎麽跟你娘出門了?不在秦家學織布了?”婦人像是才看見她,驚呼道。
黃翠柳:“今日旬休。”
說罷,眼神催促阿娘快走。
婦人哪能撒手,直接拽住人:“老大媳婦,你忘了去年還從我手裏借了半袋香肉?早覺得你與我情近,一直才沒讨還。原來是我瞎了眼,錯認姐妹!”
黃大娘子忙說不是不是,她跟閨女道一句這是阿娘的好姐妹,這才看向對方:“說了,你可得守住。”
婦人連聲應承。
黃大娘子左右看看,轉身子擋住後邊打量的目光,懷裏的裹布扯出個口子給她看:“就是我家翠柳織的土布。攢了幾匹,想着趕快去鎮上賣了,換錢買下地的春種。”
婦人翻動很快,雖不明顯,裹布下層分明有一匹與其他顏色不一樣。
她想再看,黃大娘子吓得用力扯回懷中,“不早了,我先走了。等回來,咱們再說...再說。”
田壟婦人看她們腳步匆匆,面上卻是喜色連綿。
這幾家是最早先從巧造坊買織機的,家中女娘是最先跟在秦家二娘身邊學織布的,原以為出師尚早,這才三月剛滿,就能織布換錢了。
她失魂落魄,回到田壟,衆人追問,一五一十地吐露個幹淨。
世事便是如此,你坦白白講,人家總懷疑你在說謊話。
一旦遮掩藏私,吐露時承受迫勢,三分真五分假,聽者卻是十分心動。
靜默一會兒,今晨跟牛閏林搭過話的中年男人懊惱地撓撓頭:“鄭家人說再等等,你們覺得可信不?”
早前還有人說不急,這時眼看占過先機的人家結果子,嘴巴全都縫上線了。
半晌,依舊是他張口,喊了一個名姓,“早前咱兩家商量合并買織機,眼下還作數嗎?”
“作數!作數!”
二人頭碰頭,低聲嘀咕了什麽,也不管旁人臉色,合并起身下了田壟頭,看樣子是要去秦家小院。
這一下火星入幹柴,頓時激起驚濤駭浪。
一個兩個...一群全都沒心思下地,腿上褌褲都顧不得放下,泥腿往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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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一連推了五家生意,滿懷歉意的面容一等門扉緊閉,剎那轉換成笑意。
阮氏一頭霧水:“二娘,坊裏不是屯了幾架織機嘛,怎麽不賣給大家夥呢?”
眼下賣了,太露痕跡。
就是要吊着衆人胃口,讓衆人真以為巧造坊的織機供不應求,才好恢複先前被損毀的勢頭。
阮氏聽不懂這些盤算,卻曉得久餓之人,一有食物便會如狼吞的道理。
果不其然,巧造坊一連五日,逢人問詢是否有貨,都歉疚地推了生意。
這期間,牛閏林拉到縣裏裝模樣的織機,竟有一臺真的出手了。
“織坊的管事說腳踏三錠紡牟做得很有模樣,令織坊的織娘上手使喚了半日,直接買了。”
牛閏林既然到縣裏,便不想白跑一趟,專去幾家私有織機的民戶拜訪過,“零散織娘用的,大多陳舊,總體卻比鎮鄉的精巧。”
他說不來具體,在紙上繪制了一個樣式給秦巧看:“你認得這是什麽嗎?”
“綜片。”秦巧道。
“我偷偷瞧了下,縣裏織娘多是兩只腳踏板,但是控制一個綜片,就連織出來的布匹都不一樣,像是有紋路。”
秦巧笑稱:“這就是我說的斜織機。斜織機專門織造平紋素織物,賣價一般,卻是普通人家常購的織品。”
兩人互通消息,據是笑模樣。
說罷縣裏的消息,牛閏林又提起大保長的兒子青天。
“我在縣裏有一表親,略有幾分薄面,再過幾日會有衙番來此處,必要逮着這幾個好好教訓一頓才是!”
有一勞永逸的法子,自然最好。
秦巧十分欣慰:“今日已放出消息,坊裏會出一批織機。明日天亮,只怕你就要忙起來了。”
有的忙才好呢。牛閏林心說。
上回那兩臺織機不好搬回來,沒法子只能擱到家裏,自然又被父親逮着說教一通。
他長嘆一口氣:“盼着明日開門大吉吧。”
秦巧也盼着往後能坦順起來。
這一日夜上歇下,終于解決心頭一難,夫妻兩個自然情好如蜜。
崔三撫弄着她光滑的肩頭,察覺到她手下意識地撫在自己臉上,不着痕跡地避開距離。
面上有疤,他不視鏡也知醜陋,很嫌棄這點,憐愛哪裏都好,除了這裏。
他微往下縮縮,身下是新作的棉褥,舒軟幹淨,充盈着淡淡的桃花香。
抽空閑,他摘了不少桃花曬幹,白日陽頭很足,碾磨入爐,內舍清香美好,一踏入內只想黏在她身邊什麽也不做。
餘韻悠長,秦巧眯着眼打呵欠:“忘了問,你今日去看八娘,她還好嗎?”
說起妹妹,崔三郎有些沮喪,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個圈。
“肚子顯懷了吧?”
他點點頭。
算日子,足有五個月的胎,顯懷是常事。
他不通婦人生産內情,只憶起家中時見過的五月胎腹,對比起來,妹妹的肚子鼓得太大了。
羅雲英被屠生調配,專在小竈忙活,只伺候八娘一人的飲食。
大約很上心,妹妹整個人肥胖了一圈。
照這般下去,胎兒若是太大,不好生産。
依屠生性情,自然是要舍母保子的。
他很擔憂,卻也無法。
秦家日子漸豐裕起來,歸還胡老債務之後,曾單獨分出銀子屬于他。
就目前積攢起來的,完全夠在罪奴村買一群人了。
可八娘特例,屠生怎會輕易放手。
且看今日妹妹情狀,十分滿意眼下她生活,閑話之際說她在罪奴村如何與屠生的其他女人争鬥得寵。
短短片刻見面,崔三只開口尾聲叮囑她好好保重。
也不知她記在心裏沒有?
秦巧不在當場,卻聽胡老提過幾句。
據說崔八娘很有手腕,屠生寵她,吃喝用度不說,連管事的牛娘子都不敢觸她鋒芒,大有退居二位、讓崔八娘管事的跡象。
“再有機會,請個大夫與你一道吧。她孤零零的一個,指着姓屠的不靠譜。”
崔三郎慢慢點頭。
指間還繞着她發絲,攏緊手臂在她發頂吻觸,沒一會兒懷裏妻子呼吸平緩,他也收起胡思,合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