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是日大晴
約定了今日要一起做新衣,秦巧與崔三一并出門,卻要早些歸家。
“也不知牛家管不管飯食,若是不給吃喝,你尋空出門。我瞧着他家那鋪子往裏頭走不遠有一家豬紅飯館。”
見他點頭,眼神不舍,秦巧也羞,人來人往不便拉扯,只是伸手提提他項帕,借着動作在他頸側貼貼。
脫手走了一步,又撤回來,低聲叮囑:“不必省錢,餓着做活并不劃算。”
崔三溫順地點頭。
今日還是昨日那件短褐,內襯兜子是她新縫好的,裏邊沉墜,十來個銅子很有分量。
牛家鋪子門口的小厮看了半晌,直等他轉身,上來進禮。
天地君親師,牛家家主收他做徒弟,伺候的雜役便要當他是半半個主子。
大清早的,牛家鋪子并不熱火。不過木鋪子的生意講究吉利時辰,若非搬家動土成親定姻,少有上門訂貨的。
牛家鋪子連帶着後院一并三道門。
門臉很小,常用作迎來送往。
往裏第二道門就深了,分左右兩邊。左邊稍微大些,許多做成的木器皿陳列,方便客戶上門賞眼。右側則稍有些窄,空地上陳列冗雜,最多就是刨出的木花卷和木碎屑。
他到的最早,就在二道門的右邊空地上等着。左右無事,便随意轉着,瞧瞧先前木工匠們打磨到一半的工活。
認得出曲尺、鑿子、鑽子。還有一柄墨鬥,和早前他自己琢磨出的幾分像,卻不如這個雕刻入木,距離軸承轉滑還欠些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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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入神,一時連身後來了人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麽?”
崔三聞聲扭頭,就見進門的是個穿着灰褐色襖衣的青年,一臉不耐地倚着洞門邊,挑剔地看向自己。
他指指手裏的墨鬥,見他視線下移,于是妥帖放好,搭手行禮以做問候。
青年上下打量他一番,不在意地擺擺手:“想看就看吧,又不是什麽珍奇物件。”
院中一時安靜,崔三心裏猜測這人是什麽身份時,就聽對方又開口:“你是我爹新收的徒弟,管家說是個啞巴?”
崔三颔首。
青年臉色好看些,“啞巴還行。我這個人最喜清淨,做活就做活,嘴皮子呱嗒起來燥火。”
天色漸明,牛家家主很快到了。
院中又多了兩個與崔三差不多歲數的男子,一應都是今冬剛收的弟子。只崔三聽他們說自己納了多少拜師錢,便明白胡老引薦,自己被免收了銅板。
牛師傅說了些客套詞,很快搬弄出一套齊全的工具,一一細致地講着何處用。
崔三聽得認真,其實這些尋常都在書本上瞧過,只眼下真拿上了實物,一點點操作起來,發覺木匠也并不是那般容易。
他很感激胡老引薦,學得自然勤謹。
院裏四人各自守着專有的臺子忙活牛師傅分派的考察任務,顧不得說什麽閑話。飯食竟是牛家供應,這還省去自己花錢,崔三尋了角落吃着,然後就見另外兩個湊在一塊不知叽叽咕咕說什麽,而後發出一陣陣意味不明的笑。
行走在外,有人便會分幫結派。
崔三不想與這二人為伍,一偏頭,正巧看了牛師傅的兒郎陰森森地瞪着那兩人,攥着筷子的手指不停地戳着冒尖白飯的碗底,發出噔噔噔的響聲。
也不知是不是早前有結子?
他匆匆扒拉幹淨碗底,借口如廁,避開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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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歸家時,阮氏已經比量着尺寸裁剪出了料樣子。
阮氏:“大的這兩件,是小白和豐收的,做成夾衣。冬了,續上層棉料子。開春天一熱,又能拆解成兩件合身的。”
尋常百姓家,哪裏分得出四季分明的衣衫。
日雖然緊巴,寒冬裏的穿裹和吃食是不能缺的,若不然苦生生的日子,就嚼不出點奔頭。
秦巧從簍子裏翻出四顆黃澄澄的柑子,秦豐收眼睛一亮,歡喜地拍手:“妹妹,妹妹,我要吃黃柑。”
“哎呦,這東西不便宜呢吧?!”
阮氏也很驚奇。
寒冬時節不是下果子的時候,果皮透着亮光,湊近了能聞到濃郁的果香,未吃便曉得是好果。
“今早上遇上了街面的混子收護費,同我一處有個老丈不願意給,那些人竟要動手。我瞧不順眼,偷摸喊了聲‘衙役來了’,混子吓得掉頭就跑。老丈謝我,低價賣了幾個給我。”
阮氏聽得心一跳一跳,只不過一瓣柑子送進嘴裏,豐盈甜蜜的汁水頓時沖得腦子空空,“哎呦,咱家以前院裏是有棵杏子樹的,一到了盛天,一顆能有我拳眼這般大。”
可惜公爹欠了債務,叫人家上門挖了去,從此後想吃果子,就只能去後山摸些野地裏的。
吃得再香甜,一半足夠了。
阮氏将手裏的另一半遞給丈夫,桌上的另兩個讓秦巧快收起來:“你按着數買的,一人一個,別都偏心給豐收。”
回味着嘴裏的甜味,阮氏重新拿起針線,一邊熨衣,餘光看向在縫邊的小姑子,打聽起來:“夜裏時候,我聽着小白出門了,是尋你去了?”
秦巧含糊地唔道:“嗯。有些事兒要說。”
大半夜,能有什麽事情?
阮氏心底笑得暧昧,面上不留痕跡,若是惹了二娘生惱,她可不知道怎麽哄人。
可她又不想白饒了去,于是哼哼起村裏人常唱起的小調子。
起先秦巧還沒在意,因是些俗言,她聽不大懂。
察覺到阮氏時不時瞄向自己的略帶情态的眼神,頓時醒悟過來,尤其是那句‘穿新衣,去和我那新啊~郎啊~啊~會會呀~~’,聽得頭皮發麻:“我去洗雞籠子先。”
前腳出去,後腳北屋一陣響亮的笑聲。
秦巧揉揉發紅的臉蛋,涼意撲面,人才清醒過來。
有料子,現棉花,再加上阮氏手腳麻溜,日昏時分,崔三一進門就收了件新衣。
秦巧被搡進東屋,不敢直視阮氏打趣的眼神,只好認真看這衣裳是否合身。
細細看過,再讓他伸胳膊轉腰,“咯吱窩這兒有點崩線,緊不緊?”
崔三做了一個磨木頭的動作,點點頭。
“先換了吧,暮食吃過,我給你改改,明兒就能穿。”
家裏吃得并不多豐盛,偶山間捉個魚鮮兔子一類,至少溫飽不愁。加上他賣力氣,每頓飯食總給的多些。
瞧着是比一開始回來的時候要胖些。
這是好事呢。
她心裏想着,一扭頭,頓了一下:“改日另在東屋角上蓋個小間吧,到時将爹娘的牌位遷出去。”他一個大活人,和兩個牌位過日子,不太吉利。
崔三從實點頭,耳聽外院沒什麽聲響,随手放好新襖衣,緩步朝她靠近。
秦巧心頭怦怦,下意識後退一步,道:“你做什麽?”
剛定下情義的男子顯然是克制不住的。
今日凡是有空,他腦海裏總是浮現她的面容。
她有一雙不畫而翠的眉,眼如水杏,昨日松挽長發,苗條的身量晃在他夢裏。
苦活磨鍛她,于是削肩細腰,見之欣喜。
他幾乎就貼着她站定。
啊...兩邊腮上的幾點小雀斑真是俏皮可愛!
若是口能成言,他必要說些不着調的話。就這般脈脈相視,才最美!
下一瞬又覺得不夠,于是果斷伸臂将她抱緊。
她僵板着腰,應是緊張的。
自己也是,好辛苦的前半生才擁到了心坎上的女娘。
蹭蹭她的鬓角,聞到她發間清淡的皂味,還有兩顆步調一致的心髒。
秦巧被她大狗似的磨蹭癢得險些笑出聲,發覺自己雙腿發軟,心頭軟成一灘泥,索性懶得掙紮,伸出手摸上他的後脊梁,一寸寸向下,雙手結個扣,感受從未有過的美好。
夕陽的餘晖淡去,屋中也變得模糊不清。
她終于下了力氣掙紮下,“再晚,嫂子又要笑話我了。”
說完,險些一巴掌扇自己。
什麽時候自己的嗓音變得這麽黏糊糊?
崔三卻喜歡,與她額頭相貼,笑得情真意切。
再到竈屋,阮氏看破不說破,悶頭端飯。
只不過在崔三去院裏忙活什麽竹架子流水的東西,趁機問秦巧:“二娘,往後你們還分屋子睡嗎?”
秦巧被問住了,“...我不知道。”
同住會不會有些快呢?畢竟昨日才拉手,今日抱過,夜裏就相擁而眠?
阮氏很氣壯山河:“這有什麽?你兩早就是成婚的夫妻,住一個屋子有什麽不妥?”
她想想南屋的大小,“要不然暮食後,你就搬進東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