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你...要認我當...娘????”
崔三愣住,他忙伸手扯她過來,指着地上的字眼讓她重新看!
秦巧:“......”
天挺冷的,乍然出門,胳膊上聳起許多雞皮疙瘩,她一邊搓着手臂,定睛去看。
片刻後,才曉得方才是站的地方太寸,竟誤會了。
有些尴尬,也有些迷茫:“...怎麽突然說起你家中母親的事情呢?”
地上字跡工整,大約是記住了胡老的叮囑,寫了最常用簡單的幾個:阿娘、不喜、我、不成...
想細究,有一股風卷起,秦巧頓時一個噴嚏,“還是進屋說吧。”
他那模樣還怪嚴肅的!
進屋...
是他莽撞了,不該在這個時辰尋攪她。
崔三欲擺手退開,一擡眸,秦巧就站在門邊,因為冷縮着肩膀,連聲催促着。
于是離開的腳步頓住,再回神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南屋的地坑旁側。
這并非他頭一次進她的居所。
月餘前,她肩側受傷,他曾在這裏守了一夜。此時再看,發覺新添了不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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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坑燒着幹柴,暖融融的氣鼓湧着濃而刺鼻的煙,防着人睡過被蒙了頭,于是在南屋靠院裏一側的牆上開了四方的洞口走煙氣。
這屋子本是沒有窗戶的,門一堵黑得人伸手瞧不清楚幾個指頭,于是靠床的牆側新立比人高的竹架子,紮進地裏一掌深,穩當且實用,放了些尋常的物件,最上頭一層則是新添置的油燈。
有地坑火,就用不着點燈。
地坑上叉開的竹秧子懸吊一柄長嘴壺爐,此時咕咕冒着熱氣,崔三輕嗅幾下,聞出裏邊應是煮了野山楂,有點酸味。
他接過秦巧遞來的方口碗,半滿盛好,才又給自己倒了些。
秦巧連吹好幾下,稍冷些,急忙忙抿幾口,一道熱線自口舌落入肚腹中,身上的寒意才驅散些,“有些酸口,我加了野山楂幹,還放了幾朵野菊。屋子常燒柴,喝這個能潤燥。”
她總是能将泛泛小日子生出些花樣來。
崔三先還覺得不好喝,聽過之後,只覺得這碗盞不夠深,沒幾口就光了。
呼了口氣,他放好碗盞,重又提起自己所行目的。
他斟酌良久,為自己生而不能吐音氣餒,若是能張口,他很想與她暢談,說說自己以前在崔府的日子。那時自己其實并不開心。
秦巧從他掙紮的神情看出幾分,心裏一動,和聲問起:“你...是想與我說說你舊時在家中的事情?”若不然也不會貿然提起他的母親。
然後就看他眼眸驀地睜大,柔波一般蕩漾起來。
嗯哼...是火光!是火光!
秦巧輕揉眼睛,指尖無意識地在地上搓了兩下,“其實,幾年前,我曾在汴京崔府當過值。”
對面的崔三像是被雷劈了,整個人僵住,秦巧換了輕松的語氣,“咱們是老相識呢。”只不過她記得他,在他眼裏,自己怕是連擦肩而過的路人都比不得。
這可真是令人意外!
崔三一剎那想起許多:
那時她問起七妹時,自己還疑惑她怎知崔家行七的是個女娘。
還有...罪奴村名冊上,僅有一個‘汴京崔家行三,男’,她卻曉得自己名姓有個白字。
哦!他想起來了——幾日前她脫口而出,就說自己家中應是不允許他看雜書的。
那時他覺得古怪,如今前後串了線,頓時撥雲見日,一清二楚。
怪不得她境遇艱難,卻屢次伸出援手。
啊...他突然一嘆,心頭湧起無限的歡喜。
他對她是感激之情,更多的是報恩,欠下救命恩情成全的夫妻情分,在她眼裏似乎并不重要,于是她的豁達成全了自己的遮遮掩掩。
他應是喜歡她的。若不然對林家二全不會那般敵視!如今回看心路,那敵視緣起于他醜陋的獨占欲。
陷在泥譚,就剩一口氣的人,被從天而降的女英雄救出,怎麽不會動心呢?
他不懂傾心于誰是什麽感受,從前有別家的女娘追在他身後,是受了皮相或是家世所惑。于是蒙心竅,拖到家中被抄時,并無成家,連個收用的暖床子都沒。
這一刻,無比慶幸自己的潔身自好,能配得上這樣一個魂靈清透的女娘。
她又說曾是舊日相識!
所以此去經年,他的正緣、後半生的眷戀就在眼前!
他鼓了好幾次勇氣,真想直抒胸臆。不知她是不是察覺出了他的古怪,擡眸看過來,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崔三就又怯懦了。
只好回憶她的話音,手裏的木樹枝在地上劃拉出一個‘七’字。
秦巧環抱住膝蓋,對着火光閃爍,“嗯,在汴京時,我是在七小娘跟前伺候的。”
為奴十年,就數在七小娘跟前時候快活。
崔七娘不是個苛待人的性子,笑起來爽朗明媚,比她小三歲卻活得很老道,常開解她們這些困在奴籍中的下等人。
她說起被七小娘賞賜的簪子,有些腼腆:“朝廷下了特赦,放我們出牢獄後,我大着膽子鑽狗洞回了大同府崔家族親的院子。”
鑽狗洞不是什麽好得意的事情,“我前半生攢起來的積蓄都在裏頭,官府查封前,我瞧着風不對,早早藏在一塊地磚下頭。”
她可真是機靈!
聽阮嫂子說過,若不是二娘掏出自己的積蓄,阮嫂子怕是要被賭坊的人捉了抵債呢。
她長了很刁鑽的眼睛,一下就看破他為自己得意,于是撫掌笑笑:“可惜如今家底空空,要靠你多上進了。”
崔三自然應下。
應過了,不知再說什麽,看她凝視着火光發愣,猜測她是在回憶過去那些颠簸的歲月。
再有颠簸,都沒攔住她的腳步。
她是個不拘泥于困境太久的人,難關苦頭擺在眼下,旁人或許會唏噓感嘆,淚眼婆娑。
可她不會。她總會清淡笑笑,很快打起精神。
這樣的人并非不想依靠,而是從無依靠,過慣了什麽都得自己來的孤日子。
他很敬佩。
于是扯扯她袖子,又寫了方才在門邊的幾個字。
秦巧很懂他所言:“崔家上到主子,下到燒火婢子,人人都曉得府中三郎君不受待見。”歸根緣由,天生有疾在民間總是有些荒唐的說法——上輩子罪大惡極、克父克母、天譴之類。
崔三想起六娘離世前,說起阿娘曾向他忏悔的話。
為人子女,好似來自于生身父母、曾成為他枷鎖的詛咒和怨恨,在他們不在人世之後,也釋然了。
他提起樹枝又寫道:秦家和你很好。
遲疑了下,壯着膽子,又寫了一個‘喜歡’。
他沒有到秦家之前,秦家已經因為她迸發出生機。
這生機續給他命數,他來了這裏,希望錦上添花。
想明白這些,他最後道:家人。
秦家才是他此身依托之處。
這裏需要他,但是比起秦家,他才是更渴求的那一方。
秦巧側首去看他。
他這人生得眉眼清隽閑雅,舊時曾見他愛蹙緊眉頭,整個人披着濃而沉郁的氣質,筋骨亭亭甚有風姿。
眼下搖曳的火光下,去望他,最顯眼的便是側橫于面的那道長疤。
藥上得太晚,效用浮皮潦草,疤痕早已刻入肌理,平添幾分粗野狂橫氣。
不由想起今日在鎮上牛家見到他的另一面。
他待那管家疏離客套,臉部側颌崩得緊緊的,神情冷漠,可看到自己的那一剎那,眸光便追随不綴,冷意消融柔情似水。
就...恰如此刻。
他不安地動動眸光,頓覺此刻氣氛有些黏,像是罐子裏的蜜。
又覺得喜歡一個人的心意該是坦蕩的,于是偷摸瞧瞧她手掌的方向,手指頭蜷了又舒展,臉頰被火光和情意纏得發燙。
真沒用。
他內心唾棄自己的猶豫,一咬下唇,霍得往前伸出左手摸向自己瞄準已久的‘獵物’。
可惜太突兀又緊張..
‘啪’的一聲脆響,秦巧眼皮子直跳,若不是他面上羞赧,猜出是要親近,光靠這聲響,自己一拳頭揮上去,定要他好看!
他眼風倒是機敏,一下識出自己壞了風月。
懊惱地正欲收回手去,可很快掌心下的那只手翻個向,握住了自己。
咯噔,心跳慢了半拍...
崔三難以置信地去看她。
他的這雙眼,在汴京時便勾得自己惦念。
只稍專注看上片刻,如波濤洶湧的海水,劈頭蓋臉裹得她喘不上來氣。
秦巧略狼狽地錯開視線,微偏偏頭,終于懂了什麽叫含情脈脈。
掌心的手動了,翻弄着,變了樣式,兩手交握十指纏綿起來。
細碎的小動作呀,真是癢人。
她沖着屋中光亮不到的地方無聲笑得歡快。
哎咿~~這冷冬也怪有意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