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話音落地,秦巧後知後覺自己是站着的,慌了一下,忙跪了下去,先磕個頭。
“請...請屠大管事安。下女...下女乃竈棚役婦,秦家二娘。”
她嗓子抖得厲害,自報名姓後,不及屠生開口,續了一句:“役婦有罪,有大罪,求大管事大人大量,寬恕則個。”
又是一連三個響頭。
是實心嗑的。
屠生見她額上頓時破皮見血,方才的怒氣稍減。
他不是什麽大善人,自不會為這點子就輕易饒恕,平複幾許怒氣,寒聲問:“這麽說,你是承認了?”
秦巧腦子急轉,舔舔幹澀的嘴唇,生逼得自己落淚下來,“求大管事開恩,看在役婦乃是因家中貧寒、嫂子只想省一口糧食,可憐可憐下婦吧!大管事,大管事,您是天降的神仙菩薩,心腸灌滿了慈悲,求你看在...”
哭訴到此處,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喉嚨裏滾出一連貫的嗚咽,膝行上前,撒潑似的竟抱着屠生鞋面哀嚎:“求您看在役婦是受蠱惑,只想求生路,情急之下才犯了大錯,饒我半條命吧!...”
屠生整個人一僵,有些驚訝。
一是從未被人恭維過菩薩心腸,心下不自然。二是有些淩亂,聽不懂這瘋女在說什麽。
可不是瘋女嘛...
瞧她又哭又笑,磕頭不算,抱着自己鞋面又是怎麽回事?
一側的肖二和雜役們也傻眼了。
倒是見過軟蛋慫貨們求情,卻沒見識這種架勢,慢了半瞬,忙拔步上前将人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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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開一看,十分嫌棄。
眼淚、鼻涕蟲攪弄得都起沫了,頭上嗑得厲害,血也挂上線從眉間懸進一團白糊糊裏,乍一看過,落眼處都沒。
衆人頓時清楚,這是真叫吓壞了。
這不,還想着往屠生那處爬呢。
屠生險些沒給惡心吐,不願意看她,“你方才是何意?”
秦巧被人按在地上,半仰着脖子哀哀回話:“下女家中貧寒,門中嫂子憎我賴在家中,仰賴大管事您心善,給我一條活路。若不然...只怕是....我...早就死了!”
她故意停頓給屠生自行描補的時候,“聽村裏人說只要花些銅錢,就能從您這處招個贅婿,下女便心生貪念,想着...想着...”
她轉頭往沒動靜的崔三郎那處看去,這一看,心裏咯噔一下,不知什麽時候,他竟睜開眼看着自己。
屠生沒等到下文,回頭順着她視線挪了個目光,“......難不成你瞧上了這啞子?”
“他...個頭高,身子還行,若是能許個一兩個男丁,下女也好自立門戶...”
她的聲音愈發低了,可此刻全場寂靜,什麽心思盤算都在暮色四合中昭然若揭。
“下女錯了!下女知錯了!”秦巧猛地拔高聲音,又要往屠生那處爬,動不了,只好伸出手夠到他鞋面,“下女不該昨夜與他在竈棚厮混,壞了村裏的規矩!求大管事發發善心,放過下女吧!下女給您磕頭!求您信我!再往後我與他一刀兩斷,絕不再往來。只求...只求您給下女一條活路...一條活路...”
她可與村子裏的婦人不一般,是胡老漢領來的平家女。
正當的出身,最看重名聲了!
說了這般多,也只是求自己的一條活路。
旁邊那個死活,她是碰都不碰。
過片刻後,屠生猛地爆出一串大笑。
笑夠了,眼裏重翻陰鸷,這一回卻是沖着肖二看去。
挨過板子,險些将這個蠢貨給忘了。
若不是他行事不檢點,竟有膽在縣裏吏官眼皮底下犯事,自己又何至于被牽連?
板子不說,那滿井村的鄭保長可真是敢要,張口就是二十兩并五旦新米。
可他不得不給。
損了這些,真叫他恨天罵地。
他心裏信了秦巧的話,再看肖二做派,便覺得是這厮想推脫故意為之。
昨夜飲酒且鬧淫至夜半,睜眼還沒空進口茶水,就卷進這糟亂...新投懷的女人也差點殒命。
他一斜眼,角落裏的羅雲英見風使舵,大着膽子上前,将縮成一團的崔八娘攙扶起來。
肖二瞧着形勢古怪,欲勸:“屠管事,您莫聽這賤婦鬼扯,她......”
“你是胡老漢引來的吧?”
肖二被堵了嘴,臉色難看起來。
秦巧點頭應是,“惹下這禍事,下女往後再不敢在村裏現身,求...”
她又要求,屠生沒了耐心,“你想要個贅婿也不是不行,地上這個...”瞟一眼那處的血跡,“我瞧着不頂用了。秦二娘,你還瞧得上不?”
背後壓着的人退後,屠生如針紮一般的視線卻還纏在身上,她不敢松懈,故作為難地看了崔三幾眼,想搖頭又遲疑了下,把臉往肩窩處藏,像是嘀咕一般:“按理昨夜...可他這樣子...沒什麽銅錢給他看病...”
屠生終于不再懷疑。
舍個半死的罪奴,也算是給崔八那一巴掌的賠罪,于是大手一揮,“一個罪奴一吊錢。想不想要,人都是你的了。天黑前将錢送來,再把人領走。”
說罷,懶得再管,轉身就走。
崔八娘等他錯身要走的時候,像是不敢相信,撲着睫上的淚珠,軟兮兮地道聲‘謝大人開恩。’
屠生見她領情,便知是個懂事貼心的。
“去收拾下,過會兒進屋吃些東西。”
崔八點點頭,“我...妾能送送哥哥嗎?”
屠生意味不明地扯起嘴角:“随你心意。”
折騰這許久,什麽好都沒落着。
肖二沒憋好氣,眼看屠生走遠,為保小命,跑着攆去求饒。
罪奴們稀落散去,只羅雲英一個瞧秦巧可憐,念着這兩月相處過,上前将人扶起,“你說說這圖什麽呀?”
她啧啧一下,瞧崔八費力地扶着地上的崔三坐起,嫌棄地癟癟嘴:“鋸嘴的葫蘆有氣的死人,遲早有你後悔的時候。”
後悔?
秦巧吸着鼻子,匆匆弄幹淨臉上的狼狽,“再說吧。”
她身上沒挨什麽揍,就是被人壓着掙紮時弄出些搓傷。
相比,崔三簡直像從血水裏泡過一般。
這張臉腫得變形,舊傷疤和新傷交融,一時分不清哪個更重些。
他可真是狼狽呀。
卻從浮腫的眼縫透出裏那種....說不來是什麽,總不是猶有餘悸的慶幸或死裏逃生的喜悅,很淡,不知道是不是她善于描補,居然讀出那眼神裏是萬分的歉意,像是在說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還有謝謝啊。
秦巧錯開視線,清清嗓子,方才哭得很用力,嗓子發啞:“你若是還能動,就去收拾東西吧。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
真是眼下他能聽到最美好的話了。
崔三郎想笑笑,一扯嘴角帶出傷痛,眼前頓時發昏,好容易和緩過來,再去看時,視線盡頭僅剩一道高挑的背影。
走得...真快...
**
屠生既開口,旁人再不滿,也不敢阻攔。
秦巧将一吊錢遞給牛娘子,見她沒傳過來身契或什麽文書,欲開口索要。
羅雲英見狀速扯她走了,“罪奴有什麽身契,朝廷流放的人,沒有大赦天下,誰敢給文書?”
秦巧:“人走了,若是将來吏官盤查...”
羅雲英:“記個死檔就行,這事兒做慣了,沒人管這點雞零狗碎。”
如此也好。
秦巧與她一路相走,想了想,道聲謝。
羅雲英難得笑出聲,“若真要謝,将來我歷上什麽生死,求到你跟前,你可不能推辭!”
這話...秦巧沒有直接應下,“若是我能幫的話。”
有這一句,也夠了。
羅雲英曉得自己是離不脫罪奴村這爛地方了,早就認命。
村裏這些年不乏走得脫身的人,哪個不是脫層皮舍得刮才成事?
難的是,得遇上那個願意伸手拉你出泥潭的人!
她最是明白秦巧的心思了。
什麽招贅,什麽過夜...自己整日就盤旋在竈上,野鴛鴦偷情沒有,還能心裏沒數?
秦巧不過是堵肖二的嘴,用女娘家的清白保崔三的命罷了!
屠生個蠢貨,也就碗底一口的腦仁水,其餘全是泥漿漿!
是個心軟的人呀。
保不齊将來,自己也能得個機遇吶...
目送秦巧一行消失在夜色中,羅雲英裹了裹身上的單衣,在雜役們防備的眼神中轉回村子。
方走了兩步,她頓住腳,不由仰頭看去。
絮飛的沫落在臉上很快融化,她驚愕道:“哎喲!今歲的雪來得可真早呀!”
**
碎雪随風落在自己面上,涼得秦巧一激靈。
她愣怔幾息,很快反應過來,将板車角落處的一個裹布抖擻開。
是件長衫。
她比劃幾下,最後連頭帶身,一并覆好。
胡老:“......又不是死了,裹臉作甚?”
秦巧顫顫手指頭,沒臉直眼看他,嘀咕道:“一吊錢呢,別給凍死!”
拉着個人,不好走山路。
胡老拐上大道,路好走些,才喘口氣,回頭斥責:“你也知道這是一吊錢!你說說,買糧買肉買布匹,哪個不行?!”
放着安生日子不過,盡是鬧騰!
秦巧:“我會還你的...連帶着利錢。”
胡老:“......”
秦巧:“大不了,我給你養老送終?”
胡老:“多稀罕吶!求着你了?”
秦巧嘿嘿默笑,板車上的崔三沒撐住昏了,她掖緊對方衣衫,從胡老處接過一根拽繩,“下雪了,我幫您一并背車。”
胡老嘴皮子動動,終了也沒再說什麽。
事兒都辦了,難不成還能野地裏給活埋喽?
“且回去着,阮氏非活吃了不可!”
秦巧一頓,想起臨走前阮氏恨鐵不成鋼的神情,耷拉下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