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你此話當真?當真知曉是何人夜闖村子,行偷盜之事?”
鄭保長滿臉肅正,方聽秦巧說過,頓時顧不得其他,揮手不耐地趕了妻女出舍,仔細追問起來。
秦巧隐去崔家兄妹的事跡,只托詞有人暗中投靠檢舉,其餘所知一五一十說個幹淨。
鄭保長沉吟一陣,“你所言,若是可信,有一人做內應,告知這些無恥蟊賊所圖,下回此等混厮再來,村中青壯暗中埋伏,必能揪住現行。到時扭送官府,也是還咱滿井村一個清淨!”
自罪奴村立在臨近,滿井村受了不少苦水。
是誰做孽,鄭保長及阖村人心知肚明,也曾與那罪奴村姓屠的管事交涉,奈何捉賊得拿贓,空口白牙,便是上了公堂,也無效用。
鄭保長心中暗自思索,觑一眼規矩立在堂中的秦巧,“這位投靠檢舉的人,可信得過?”
秦巧抿抿嘴,腦海中崔八娘的面容一閃而過,終究還是點點頭:“只那人害怕走漏消息引禍上身,央我起誓絕不透漏名姓,才肯說出原委。還請保長見諒,恕秦巧無法言明。”
既如此說,如是再強逼,倒顯得自己不近人情了。
鄭保長颔首,內有盤算,又與秦巧說過往後計策。
如此過後,秦巧從鄭家大門離開時,來時還透亮的天幕,早已抹了一層暗色。
她心裏記挂着家中的哥哥,也顧不得同鄭家母女再多言,匆匆離去。
還惦記多打聽一番的鄭水仙懊惱地跺跺腳,沖着鄭母抱怨:“瞧她小氣樣子,我不過是想問問提織的事罷了!真當自己了不得,本事上天不成?”
鄭母忙回頭示意她悄聲些,“你爹心裏悶着火呢,你可別這時候上趕着觸黴頭。”
鄭水仙癟癟嘴,低聲叨了幾句不忿,再回頭,那小路上連秦巧的影子都看不着,這才作罷,“且先饒過你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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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鄭水仙的念叨,秦巧自然不知。
滿井村不大,卻也不是方寸間,一路上小跑着回了家中。
原本還以為哥哥早就鬧得四鄰吵擾,卻不想,人到了家門前,聽着院子裏有響動,卻是人語融融。
聽着音兒,嫂子阮氏正在同什麽人說話。
一步跨進門,循聲看去,竟是一陌生男子背向門、站在院中,腿邊是個半人高的竹簍子,天色昏暗,瞧不真切裏面,卻能看出鼓鼓囊囊的。
站在他對面的阮氏聽着動靜,見是秦巧進門,急急示意男人,“二全,這就是二娘,小名是巧兒。”
阮氏繞過地上的物件,上前扯了秦巧胳膊,讓他們相見,嘴裏也不停:“二娘,這是咱家左舍林家的二郎子,喚做二全,與你一般歲數,小的時候,你們應是見過的。快瞧瞧,可還有印象?”
二全?
秦巧有些不習慣阮氏語氣中過分的熟絡,再看那男子同樣滿臉的尴尬色,一時不知應什麽,只好問道:“這位林家郎,可是有什麽...”
話沒說定,阮氏搶先回了:“今日草市趕熱鬧,我給家中添置了些東西。這不是正趕上二全熱心,順帶着就給嫂子背回來了。”
“哎呦呦,往日村裏人就說二全是個好心腸的後生,嫂子還當是碎嘴子磨話頭,閑出來的傳言吶,今兒遇上了,才曉得什麽叫遠親不如近鄰...”
“瞧我光顧着自己說了!二娘,你怕是不知道,二全往日是在碼頭幫子裏做事,出息大得很,尋常忙起來,怕是連人影都撈不上。嫂子今日真是沾大光了......”
“哎,淨顧着我說了,真是失禮失禮,二全,別見怪,嫂子這去竈上給你端些水飲潤潤口舌......”
阮氏一句疊二句,人進竈屋,聲兒還在外院飄着。
秦巧滿耳朵都是她絮絮叨叨,起先還當阮氏與林家二全有些牽扯,直等聽着阮氏一口一個‘尚未娶親’、‘模樣周正’、‘好姻緣在眼前’,哪裏還不明白這一通進進出出是為着什麽。
她倒是沒覺出羞澀,只同人家無奈笑笑,“見笑了。”
林二全搖搖頭,也沒想到自己順手幫忙,還能有這般後續。
他往日在碼頭上忙活,甚少打聽旁的,秦家的事情聽過幾耳朵,也沒放在心上。
今日既然見了,便算是照面。
“秦家嫂子話也沒錯,小的時候,咱們一起玩耍過呢。”
秦巧:“是有些印象的。”
這聽着就有些假了。
林二全看她沒有想打交道的意思,也不勉強,彎腰從簍子裏翻出一小布袋擱在桌上,沖屋子裏喊了一聲:“嫂子不用忙活,搭搭手罷了,別放在心上。”
不等阮氏反應,話罷,便與秦巧拱手作別。
他個頭不高,手上力氣卻大,走得又快又穩。
阮氏聽聲匆忙出門,人影子都沒了。
她不由嗔怪起來,“二娘,怎好讓人家一口水不喝就走了,這要是傳出去,旁人該說咱家失禮數了。”
秦巧提上布袋,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阮氏叫她看得心虛,嘟嘟嘴,側身先讓她進了竈屋。
秦豐收正和水缸裏的魚玩得入迷,哪裏管她們熱鬧,只是看見妹妹,扯着人同他一邊蹲着,嘀嘀咕咕個沒完。
阮氏清清嗓子,見沒人搭理自己,便翻着布袋子,自鼓搗起來。
欻欻地幾聲,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來,秦巧扭頭,頓覺眼前亮,挑眉看向阮氏:“哪裏來的油燈?”
“自然是我買的。”
阮氏心中得意,偏不多舌解釋,且等秦巧耐不住開口問自己購燈的錢財。
她沉得住,秦巧比她還如磐石,嗯一下,又扭頭同秦豐收逗弄起了缸中魚。
好半晌了,阮氏一洩氣,“我的姑奶奶,可叫我心焦死了。”
秦巧這才起身,同她一道坐在桌前,“你從何處蹙摸到的銅子?”
阮氏先還裝相,真要說起來,面上卻漏了幾分腼腆。
早些時候小心慣着,如今這小竈屋都是自己人,她卻依舊壓着聲音,“日間你出門了,我左右無事,将你哥哥鎖在家裏,去碼頭上尋了差事做。”
話說着,手指頭在腰眼處摳索了半天,再舉起來,秦巧便看她掌心躺着一枚通寶銅錢。
桌上的油燈昏暗,人語氣息流動,帶得光影閃爍。
秦巧瞄了幾眼,便看出阮氏手背上多了不少深淺不一的傷,手指頭縫裏塞了不少泥垢。
“什麽差事?”
說起這個,阮氏終于歡脫起來。
“二娘,你是打北邊回來的,門道路數知道得不多,別看咱們滿井村又偏又小,卻是個養活人的好地界呢。”
滿井村往東不到兩裏地,便是大羅灣。
那裏灣口子深,漁戶出海、海商進出、漕幫買賣、大小船舶籌建起來,那可比去縣裏趕集市還要熱鬧。
地方一熱鬧,行當裏缺人是常事。
“我手腳利索,扒起泥蚶來是一把好手。就那半人高的籮筐,我一個時辰就能抖摟幹淨,旁人再加半個時辰都未必能弄好哩。”
秦巧看她手舞足蹈地比劃着,也不打斷,由着她從自己找工說起,一同做工人說過的稀罕事、工頭是個兇狠的大眼仔、大船上下來的稀罕物件......
雲雲雜雜,等阮氏終于說足了興頭,竈上的米粥将将好。
有了油燈,三人湊在一塊進食,也不抓瞎。
是最普通的陳米粥、清淡的野菜團子...
那條細尾的魚最後還是沒能剮鱗下鍋,成了秦豐收鬧閑時候的玩意。
涮鍋的時候,阮氏幾次欲言又止,秦巧看在眼中,坦言道:“不說我與林二全小時候是否有情誼,便是看咱家這門戶,也是配不上的。”
既點破了心思,也沒什麽不好說的。
阮氏往秦巧跟前擠了擠,“二娘,娶媳婦是娶賢惠。貧是一時,品性卻是一輩子。就說嫂子我,當年婆母聘了我進家門,你看看你哥哥什麽時候受過委屈......”
秦巧朝她遞去個眼神。
阮氏讓她這一眼看得不好再給自己臉上貼金,只好轉話頭:“公爹沒了,咱秦家的日子就算是熬出苦頭。嫂子沒個來錢多的手藝,但是苦錢還是能賺得上的。”
“碼頭上的活是髒的累的,但銅板卻是幹淨的呀。”
“要我說,你何必去罪奴村上工,咱們兩個都是吃得下苦的人,一日掙它十幾個銅板又不難。資財積蓄積蓄,配個林二全還是夠的。”
秦巧本也覺得罪奴村的活計做不長久,聞言心中有些意動。
卻也說得明白:“嫂子,林二全的事兒你還是忘了吧,仔細讓林家嬸子曉得,又再與你隔牆罵架。”
“家裏缺糧少面的,莫說出門子,就是買只雞仔都難。我心思不在婚配上,你往後也別胡亂扯鴛鴦。”
阮氏還想張口,秦巧只擺擺手,抱着一盆熱水,自回了南屋子。
阮氏無奈地嘆口氣,隔着沉沉夜幕,依稀還能聽到隔壁林家的熱鬧。
也不知道林二全歸家,又給張羅了什麽好東西,瞧那半人籮筐塞得,怕是绫羅山珍都要溢出來喽...
犟嘴的驢不好幹活,她也是徒費心思。
如此想了,自己一天不是白坐着,她招呼早已打盹的秦豐收,匆匆擦洗一番,終于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