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崔三高舉手中的木碗,一副餓極了催飯的樣子。
秦巧與他對視一眼,腦子裏轉過彎來,知曉他這是看出自己盯着王程虎等人,眼神流露出異常,故而擺出如此堂皇舉措。
眼梢見不遠處握鞭子的肖二已經往這處走開,看勢不妙,她忙放下手中的棍子,舀了一勺米湯倒進崔三的碗中。
慌亂之中,灑出不少,卻也顧不得,高聲喊一句“下一個”。
長隊慢吞吞挪動起來,肖二行至一半,見如此,便不再繼續,只是眼神不善地沖崔家兄妹處看過去。
瞧他們兩個蹲在地上,腦袋紮在一塊光顧着往嘴裏扒拉東西,才轉身走開。
再往後,秦巧眼神老實,照往常一般,即便是王程虎到了跟前,手腕穩住,平平無奇地看他一眼,同身側的羅雲英手中的造名冊子确認下,舀粥放食,繼續喊下一個。
中年兒子在前,卑躬笑臉,手托着碗,秦巧照例給粥,瞄一眼羅雲英畫線的地方,記住這人名喚羅五。
這一日下工要比平日早些。
原是屠生今日晨間出了村子,夜上不回來,秦巧便用不着多留燒好幾鍋熱水。
出村子的時候,她刻意留神,确定沒人跟着,這才放心。
看來昨日崔氏兄妹回去,并未将她出賣。
再拐到山路上,路過昨日同崔家兄妹對峙處,耳邊猛然傳來一陣古怪的鳥雀聲,她下意識停住腳步,聞聲看去。
幾步遠的地方,有一處山坡,背陽處正好凹進一塊缺口,崔三娘露出半個身子,興奮地不停招手,示意她快些過去。
青天白日,本不是做賊,偏偏讓她這一招架,古裏古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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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巧走得慢吞吞,那廂崔八娘看得心急,還差幾步,也顧不得被別人看見,沖了出來,一把拽了秦巧手腕,拖着将人一并塞進這小凹口處。
地方本就不大,三個人擠擠攘攘的,秦巧別扭地側了側屁股,總覺得自己好像坐在崔三的胯骨上。
崔八娘嫌棄地啧啧道:“這時候,你怎麽講究起來了?”
這時候?
什麽時候?
秦巧納悶。
“你說什麽時候?咱們三個現在命在旦夕,王程虎那群人要是知道是我們露了他們的大秘密給你,誰都活不了。”
怎麽就命在旦夕了?
秦巧想說這件事根本與自己無關,可看她滿臉恐懼,只好按捺,道:“那你想怎麽樣?”
崔八娘苦惱地撓撓頭皮,噘着嘴:“問我,我怎麽知道?總不能報官吧。”
其實報官也是一條計策,但是要看天時地利,不能莽撞行事。
而且要去報官,也不該是她們,換別人去才合适。
秦巧這般一說,崔八娘頓時眼睛一亮,探長脖子往左側道:“三兄,三兄,你還記得上一次孫老三說的話嘛。”
秦巧只好往後縮着腦袋,緊挨坡,讓出空給他們兄妹說話。
一扭頭,瞧着崔三跟偷蛋賊似的,把顆頭埋進膝間,露出的右耳像是被開水澆過,紅彤彤的,隐約順着脖頸往下蔓延的樣子。
“三兄,你看我呀。”崔八娘直接伸手扯人,沒好氣道:“說正事呢,你這又怎麽了?”
崔三郎不敢扭頭,整個人僵住,注意力全在自己右手......手背上柔軟的觸感....
啊!他在想什麽呢!他忙甩甩頭,意圖把腦子裏的念頭清幹淨。
天知道八娘突然扯着人家女娘,還一把将人搡到自己身邊時,自己有多慌亂。
他當時躲閃不及,等到反應過來,右手已經被壓在下面,想掙出來,可她卻先動将起來,這下可好,大半都...
若是自己一掀,豈不是要把她推出去才行?
腦海裏的小人一頓豬突猛進地胡思亂想,又如何還聽得見她們在說些什麽?
崔八娘見他搖頭,還當是回答自己的問話,“你不記得,我記得。”
又看向秦巧:“孫老三嘴巴沒縫線,有什麽都能抖摟出來。上一回三兄被你用木刺怼過,傷了腿,他們嫌棄三兄沒用,說下一回出村不叫他了。但孫老三也說了,我三兄人雖笨,放個風還是沒問題的,若是下一回他們再出村,你提前尋些村裏的好手,将他們當場擒獲,再報官,不就好了?”
秦巧心中也是如此想法。
留着那群壞水,滿井村多少老實人家要遭罪,若是能裏應外合,捉賊拿了贓,不愁懲處了他們。
只是...
她看向左邊明顯哪裏不對勁的崔三,有些不确定:“你是不是不舒服?”
崔三猛搖頭,卻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好吧。
秦巧也不追問,三人擠在這小凹口裏,憋屈得很,她想快些回家,一起身,人還沒站定,崔八娘猛地想起一事,伸手将她扯了回去。
秦巧心一突一突的,自然也沒注意到另一人的悶哼,惱火地瞪她:“你又做什麽?”
崔八娘腆着臉笑笑:“明日你來上工,能不能給我帶些吃的?”
她揉揉自己的肚子,苦着臉抱怨:“村裏一日就放一頓飯,我每日要下地打樁砍柴,還得翻土墾荒,吃那點稀湯水,如何能夠?”
她豎起一根指頭,“多了不要,就一個饅頭。你幫我帶一個...不不不...半個饅頭也成。”
秦巧最見不得人求自己。
可她家日子過得也難,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可憐別人之前,先得掂量下自己肚子裏的貨不是?
她硬着心腸搖搖頭:“我家貧,莫說半個饅頭了,就是野菜疙瘩都沒幾個。”
崔八娘不甘心,“沒有饅頭也行,明日放食的時候,你多給我舀一勺成嗎?那碗大着呢,兩勺盛不滿的。”
秦巧扯回自己袖子,“那米粥是有定數的,一人一勺,我若是偏心多給,牛娘子知道了,當日的工錢就要罰沒。至多,我給你們比別人稠些。”
再多了,是不能應承的。
崔八娘失望地往後一靠,長籲短嘆:“還以為你是自己人了,往後能吃個飽飯呢。原來也是個吃不飽肚子的可憐鬼。”
自己人?
怎麽就成了她的自己人了?
秦巧失語片刻,再起身時順暢無阻,臨走的時候回頭瞥一眼,正瞧見全程沒什麽存在感的崔三揉着自己手腕,一邊揉一邊皺着眉頭,大高個蜷在小口子裏,跟受了什麽大委屈似的。
這兄妹兩個,腦子都不怎麽好使。
秦巧心想,也不知道将來捉王程虎一行人,有他們做內應,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路走一半,才想起來:這兩人總是溜號,罪奴村盯守的人也是夠笨的!
踏着落日餘晖歸家,今日運氣不錯,簍子裏有一尾小臂長的黑魚,正好炖個鮮魚湯喝喝。
滿井村在福州西邊,再過三百餘裏,就是遼闊的大海,魚鮮常見,價錢也不高,不過自家甭管是貴價還是廉價,一般般吃不起,只能仰靠着山上野溪的一點恩賜了。
今日算是早歸家,哪知到了門口,竟發現上着鎖呢。
再一推門,裏邊傳來哥哥慘兮兮的呼喊聲。
對面敞開門,秦巧探頭看幾眼,胡老正背對着門牆不知鼓弄什麽,她哼一聲,先亮個響聲,才問:“胡老,您看見我嫂子了嘛?”
胡老頭都沒回,“你家窮得叮當響,還鎖個什麽勁!鑰匙在我桌上,豐收家的說自己去碼頭上尋活計了,料着,應該快回了。”
碼頭上?
秦巧上前取了鑰匙,一進院子,哥哥紅着一雙眼,嗓音沙啞地跑上來告狀:“妹妹,妹妹,花花把我鎖在家裏,不讓我出去玩。”
一聽就是嚎了一天,秦巧往鄰居家看看,保不齊過一會兒這兩家就要上門興師問罪了。
她将手裏的簍子遞給哥哥,“這魚離了水不久,你先把它放在盆裏,看看還活着不?”
秦豐收一聽有的玩,頓時狀也不告了,歡喜地抱着簍子往竈屋跑。
秦巧一時顧不得,狠心出門上鎖,鑰匙往胡老桌子上一撂下,留了句話匆匆就往保長家去。
保長家在村子西邊,穿過大半個村子,快步子跑上,半盞茶的功夫就能到。
保長家大門敞開着,院子裏沒人,但能聞到一股誘人的飯香氣。
秦巧忍着肚子咕咕叫,沖着有人影走動的竈屋喊了一聲。
先是一個臉生的姑娘探出來看一眼,沖裏邊說了句,秦巧才聽到保長娘子的聲音。
保長娘子還納悶是誰這般無禮,怎好在飯點的時候往別人家裏湊?
出門一看,見是秦家二娘,心裏倒打鼓,生怕這人上門求糧求米。
哪曾想門邊這麽一說話,竟是為了村裏新近惹到的纏人事,她頓時沒了小心思,将秦巧引進院子裏,匆匆和閨女交代一句盯着竈火,人就外邊跑,去喊當家的趕快回來。
秦巧一時站在院裏當中,只等着保長歸家。
心裏正一時記挂阮氏究竟做什麽活計了,又擔憂哥哥發現自己丢下他一個,不知會如何鬧騰。
愣神間,就見方才那姑娘從竈屋裏跨出來。
斜倚着門框,上下打量自己幾眼,哼一聲,“你就是秦家走丢的二娘?聽我娘說,你在外邊的時候當過織娘,一回村子,就讓阮氏領着,來我家看過我的織機?”
秦巧早将這樁事忘在腦後了。
今她一說,還聽出幾分瞧不起自己的口氣,秦巧避開話鋒,只道:“不過是跟在坊裏打雜,偶爾給織娘們做做提織的活罷了,若說這就是織娘,可真是擡舉我了。”
鄭水仙聽她頭一句,心裏還十分得意。
就說她一個做奴婢的,怎可能是織娘?一個打雜的,就夠說頭了。
可再一聽什麽坊裏什麽提織,頓時站直了身子。
腦海裏想起早前跟在師傅身邊學藝時,師傅曾說小門小戶的織娘沒眼見,正兒八經大戶人家的織坊一連好幾畝地,裏邊織機繁多複雜,一個老道的織娘能熟練使喚好幾種織機。
而跟在織娘身邊的小提織本事更是不可小觑。從踏機板的震頻、拉線扯圈的軸距,再到摞線改韌走花樣圖紋,須得是樣樣都會,才能做得了提職的活計。
“你說你做過......”
她着急确認,可惜話說一半,門外傳來匆忙腳步聲。
鄭保長神色匆忙,進了院子,眼裏哪還顧着閨女,招手示意秦巧進屋子去談。
秦巧同保長娘子母女二人客氣一笑,随着保長一同進了正屋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