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禦史
第105章 禦史
沈灼灼不願意讓謝秋莳和周池婉做出抉擇, 一邊是家人,一邊是理想,那種兩面為難的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
選擇權一直在周家人自己手裏, 未來究竟如何, 全看周家人的選擇。
周池婉明白,她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周家,所以她才會沉默,才會痛苦,因為她清楚,她正在眼睜睜看着一切, 滑向深淵,而她只能看着,無能為力。
清醒的人注定痛苦,糊塗才難得。
周池婉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明白歸明白, 她卻做不到,因為她本就不是一個糊塗的人。
“具體如何做, 你告訴我吧,我會去安排的。”
周池婉選擇幫沈灼灼,這一次,就當是給周家最後一次機會,如果父親還執意避世,作壁上觀, 目睹一切還無動于衷, 那她會盡全力去勸說, 為人子女本就該勸父母更改錯誤。
若結果與她設想并無差別,那也只能說是命運作弄, 怪不得人。
沈灼灼與周池婉商量了大半天,就和之前明成帝重病,她和周池婉商量如何為謝秋莳取得皇位時一樣,她們将各種狀況都聊了一遍,事情發展順利,這些想法都用不上,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出了差錯,她們現在商量的解決辦法,正好能派上用場,不至于事到臨頭,慌張無措。
接下來的幾天,京城平靜無波,只有流言愈演愈烈,有人出手想要制止流言蜚語的傳播,卻徒勞無功,百姓太關心那可以産量翻一倍的糧食了,那是他們的命,沒人能壓下他們議論的聲音。
終于在這種議論聲中,事情爆發了。
國子監的學子們聯名上書,請求朝廷徹底此事,還他們的同窗一個公道。
上書之人并非農學院的學子,而是被視作朝廷官員人才培養之地的國子監學子,這些學子日後會進入官場,成為朝廷衆臣的同僚啊!
朝廷肯定不能坐視不理,這跟百姓在民間議論不同,國子監一出動,其意義,瞬間就變了。
策劃此事的人,焦頭爛額,如果朝廷真的要徹底追查,勢必找出一個人來平息民怨,那他們就全都危險了。
不過是死了一個小官和一個農學院的學子,事情到底怎麽會鬧到這一步的?
那些幕後之人慌了,有關實驗基地的傳言,在民間就更多了。
有人說是死了十幾個學子,那場大火燃燒了整整一夜,整個實驗基地裏的人都死在裏面了,他們的冤魂日夜哭泣,給他們的同窗托夢,想要一個公道,這才有了國子監學子聯名上書的事情。
也有人說,其實一個人都沒死,是有人種出了不屬于人間的糧食,被天上的神仙看到了,神仙大為震撼,火乃是天罰,為的是讓不屬于人間的東西消失,那兩個死去的人,是與神仙作對,這才被燒死。
還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傳言,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沈灼灼聽着民間的各種聲音,一時之間不禁感嘆古往今來,有一條準則是完全沒錯的。
那就是一條消息,十個人傳,傳到最後一定會面目全非。
不過民間可真是出人才,這些個流言蜚語竟然還真有些邏輯,故事線很完整,說得跟真事一樣。
甚至已經有了一些話本傳奇,将瀾水縣的事情寫得充滿了各種懸念,沈灼灼有預感,等到後世來研究這一段歷史的時候,不會缺素材了。
她已經将場子烘托的這樣熱,希望上臺的角兒,不要辜負她的一番努力,能好好幹啊。
沈灼灼已經開始期待了,不知道第一個跳出來唱戲的人是誰呢?
在國子監學子聯名上書事件開始後的第二天,就是一場大朝會,國子監學子們還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答複,所以不少學子都沒去上課,而是在宮門外靜坐。
沈灼灼路過的時候,還被好幾個學子纏着問了幾個有關瀾水縣的問題,他們都知道,農學院就是沈灼灼提議設立,所以沈灼灼一定是他們這邊兒的。
因此問得問題都很友好,只是問一問,到底有沒有傳聞中高産的糧種,以及受傷的那些學子怎麽樣了,之後還會不會建立新的實驗基地,他們能不能去學一學種地的學問。
周池婉将這些學子教導的很好,沈灼灼對國子監的印象,還停留在去年明成帝設立謝秋莳為太女,然後這群學子跳出來靜坐,要求明成帝更改成命,不能設立女子為太子。
當時不少學子被抓起來了,受罪的受罪,領頭者甚至被除去了功名,事情鬧得很大,當時國子監的其他學子被吓得不輕,年都沒過好。
因為這個開頭,所以沈灼灼下意識認為這些國子監學子都是一群迂腐不化之人。
可是現在看到他們沖在最前面,義無反顧地抛卻一切,只為冤屈者能得到一個公道,沈灼灼突然明白了,其實國子監的學子,除了個別人外,大多數都是身懷赤忱的少年。
他們沒那麽多心思,在他們的世界,非黑即白,他們只是遵循時間大多數的道理,并沒有其他想法,他們堅定地走着屬于自己的路,同時又汲取外界灌輸給他們的知識,化作自身的力量。
所以他們的認知并不迂腐,是教導他們的人迂腐,換上周池婉後,他們就成了謝秋莳最堅定的擁護者,這就能說明問題。
沈灼灼跟那些學子簡單說了兩句,安了安這些學子的心,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想要學習農學,那就必須每日和泥土打交道,這并不是什麽好做得活兒,比起他們在教室裏讀書,要苦太多太多。
少年并未被沈灼灼的話打擊到,還是對農學抱有熱情,沈灼灼決定之後建議周池婉來幾個交換生活動,叫眼前天真的孩子,下地嘗試一下。
現代有各種機器幫忙,下地都是一種大學生非常拒絕的事情,別以為自己身懷武藝,能舞劍騎馬,就能種好地,種地是重複動作,不停地彎腰直起,任你有多大的力氣,在廣袤的土地面前,都不值一提。
告別門口的少年人們,天已經大亮,夏天天亮的就是早,沈灼灼踏入明德殿中,大部分朝臣都已經到了,沈灼灼一路往前走,走到最前方的幾列中站定,路上和她照面的官員都微微颔首向她行禮,沈灼灼也點頭回應。
站定後,沈灼灼轉頭看向她身後站着的曹禦史。
這位曹禦史,就是原本受到司馬慶重視的那位,被曾禦史羨慕嫉妒的禦史大夫面前紅人。
也是現在沈灼灼的下屬,一位看上去十分老實可靠的禦史。
和大多數人印象中,那些得大奸臣重用,只會溜須拍馬的小人完全不同,曹禦史向來在朝中頗受贊譽,百官很不喜被他彈劾,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彈劾,次次言之有物,而且很占理。
比如之前他彈劾魏王大婚,太過奢靡,他還曾彈劾過前任國子監祭酒上官清收受賄賂的事情,在對敵關系上,他是朝中少有的主戰派,和沈灼灼的政念不謀而合。
不管是從哪個角度看,這位曹禦史,都是個清官,好官。
可是他背後的家族,是平縣一霸的曹家,對蠻國的貿易裏,曹家占據大頭,靠着平縣碼頭和天下水運,不知道賺了多少錢,在平縣一代,甚至有曹家水底鋪金的傳聞!
按照現代人的想法,個人和家族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我是我,我的家族是我的家族,我哪裏能管得了別人想幹什麽?
連坐是封建時期的糟粕,早就被廢除了。
但是現在就是封建時期,株連九族的事情,甚至還曾經在沈灼灼面前上演,所以個人和家族,根本不可能在沈灼灼這裏分開對待,曹家如此行事,曹禦史在朝中卻剛正不阿,落在沈灼灼眼中,就死曹家太貪。
又要錢又要名,這天下的好事,都被曹家給占盡了!
“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曹禦史見沈灼灼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後又不再言語,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
沈灼灼搖搖頭,“不是本官有事,而是你,曹禦史,你可有什麽事要告訴本官?”
曹禦史愣了一下,随後搖搖頭,“下官無事告知。”
沈灼灼看了一眼曹禦史鼓鼓囊囊的胸口,沒再說話,轉過頭去站定。
懷裏揣着奏折,肯定是要彈劾誰,卻說沒有事告訴她這個頂頭上司,不信任她?還是說,要彈劾的人,就是她呢?
彈劾百官是禦史的權利,身為禦史大夫,沈灼灼也不能強制讓哪位禦史不彈劾人,她只是禦史臺處理政務的人,不是坐在上頭的皇帝。
所以在彈劾他人之前,禦史可以不告訴禦史大夫,自己要彈劾誰。
不過一般來說,為了工作開展順利,底下人要對付誰,肯定要先和上司通通氣,以免出現誤傷頂頭上司的情況發生。
曹禦史這樣,沒犯法,但已經觸犯了官場之中的規則,就算她日後不追究,別的身居上位者,心裏也會犯嘀咕。
誰會用一個不安穩的下屬啊?那不是特地找人過來背刺自己嗎?
沈灼灼好奇了,誰能讓曹禦史不顧自己經營得當的名聲,幹出這種事情?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估計只有他身後的家族了。
曹家。
之前魏王死得快,謝秋莳也沒有對朝中大臣趕盡殺絕的意思,故而對于魏王留下來的勢力,只解決了一些行為惡劣,對魏王忠心耿耿的人,那些依靠魏王的勢力,并未傷筋動骨。
曹家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看來,謝秋莳的一時仁慈,叫這些人生出了,她很好欺負的幻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