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尋道
第104章 尋道
京兆府尹很快就将這件事情解決了。
長孫無病趕過來, 二話不說就替弟弟認下了各種罪名,面對被沈灼灼鞭笞的弟弟,他一點兒心疼都沒有, 反倒還向沈灼灼道謝, 言說他早就想要這麽管教弟弟,但因為家中老人疼寵,一直沒辦法狠揍他一頓,現在沈灼灼幫他的忙,日後他要重謝。
态度誠懇,一點兒勉強都沒有, 似乎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
大街上被吓到的行人,掀翻的攤子,長孫家全都有補償,沈灼灼也收到了一份道歉禮。
長孫無病的态度這麽好, 沈灼灼也不可能再深究,畢竟她當街打了長孫無憂五鞭, 嚴格來說,已經算是好好教訓過長孫無憂了,也沒出人命,總不能讓長孫無憂去蹲幾天牢房。
因此這件事兒發生得快,結束得也很快,謝秋莳在宮中剛聽說此事, 還沒遣人去問, 沈灼灼就已經入宮, 親自跟她說了一下了。
“這個長孫無憂怎麽如此受寵?我看長孫少卿對他都多有忍讓,平日裏想要教訓弟弟一番都不行。”
沈灼灼說完此事後, 只有一個疑惑,那就是長孫無病的态度,過于謙卑了,他身為朝廷大員,長孫家目前年輕一輩裏最為出色之人,竟然在家裏比不上自己纨绔不懂事的弟弟。
“嚴格來說,長孫家只有一位嫡子,那就是這個長孫無憂。”
答案很簡單,長孫無病的出身有些問題,他并不是長孫家主母親生子,而是抱養在主母名下的庶子。
這種庶子,即使被記在主母名下,日後也不能和嫡出子争奪家産,最多是比其他庶子分得的家産多一些,不至于主母一個不高興,直接讓他淨身出戶。
繼承家族的嫡出子能得八成財産,剩下兩成其餘嫡出庶出子分,一般是先給其餘嫡子,再剩下才是那些庶子的。
長孫無病如果真是一個記名庶子,那他日後就只能從那兩成裏多拿一點兒。
長孫無病和長孫無憂相差十幾歲,想來若是沒有長孫無憂的出生,長孫無病就會是那個長孫家的嫡子,這樣想來,長孫兩兄弟之間的關系別說好了,能不是仇敵就不錯,尤其是長孫無病,他當了長孫家十幾年的嫡出公子,突然變成了一個記名的庶出,這中間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
估計長孫無病平日裏也不想管長孫無憂,他若是想管,以他的身份和權勢,長孫家那些長輩也不可能攔住他。
他是長兄,教訓幼弟是天經地義。
“這麽說來,長孫無憂就是長孫家下一個繼承之人了?長孫家怎麽會将他養成這副模樣?”
沈灼灼非常震驚,長孫家是覺得自家過得太舒服,想找個敗家子,來敗壞家産了?
“自古以來,嫡出繼承,可若是嫡子太過年幼,又或者資質實在不堪,也不是沒有庶出長子繼承的先例。”
謝秋莳對世家的規則更加了解,她不會震驚于長孫家的選擇,而是覺得長孫家的長輩,還是挺疼這個長孫無憂的,因為長孫無憂若不是如此廢物,他還真不一定能活到現在。
長孫無病容不下他。
沈灼灼明白了,看來長孫家內部也是一筆爛賬。
“瀾水縣的事情,查到現在,也只查到一個夏三,想要再進一步,有些困難。”
謝秋莳說起了她叫沈灼灼過來的正事,查那些混跡于市井的無名小卒,對于官府來說并不算難事,可若是還想往上查,以安齡長的能力,實屬困難。
“能在七日之內查到一個夏三,我已經對安縣令刮目相看了。”沈灼灼并不覺得苦惱,因為一開始她是抱着什麽都查不到的心态,現在有結果,是意外之喜。
這可是沒有攝像頭,趕路大多數時間都靠走,傳遞消息靠紙筆和喊的古代,沒有監控沒有手機,全憑腿和嘴去問,能問出一個夏三,這段時間估計瀾水縣沒有一個官差睡過好覺,指不定走破了多少雙鞋。
安齡長肯定也沒怎麽睡過好覺,所有信息都要彙集到他手裏,他要從那些雜亂無章,模棱兩可的說辭裏,提取重要線索,腦細胞怕是都死過一輪了。
“現在這樣,夠用嗎?”
謝秋莳不覺得安齡長做得有什麽好,只能說無功無過,本來這種事情都不應該發生,能被賊人摸進實驗基地,還真放了火殺了人,瀾水縣的每一個官員,都有失職。
治下出了問題,那就是縣令這個人的錯,上頭只會問責縣令。
她現在只關心,這些證據能不能幫沈灼灼去對付隐藏在背後的人。
“夠了,沒有也無所謂。”沈灼灼想着自己之前在大街上聽到的,那些百姓們義憤填膺的話,她心裏多少有了些底,她拿上證據,就跟謝秋莳告退,打算去國子監一趟。
背後主使的家族裏,有可能會有周家,本來不應該告訴周池婉,但是沈灼灼決定相信一次周池婉的人品,她不是那種會包庇家族的人。
當然,如果沈灼灼是打算直接滅掉周家,那周池婉絕對不會同意,但沈灼灼只是想要揪出幕後之人,周家不一定會做這種事,如此蠢毒的事情,一看就不是周家的風格。
周家很多時候是用相對光明正大的手段,畢竟周家現在的地位,也不稀罕用那些小人手段,來為家族謀利。
周池婉得知此事後,沉默了許久。
“農學院的事情,我知道的很早,那些學子,每一個都是我親手送他們入學,死去的那個學子,我記得他,還有那個小官,那日咱們一起過去的。”
周池婉沉默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并不是答案與否,而是訴說自己內心的感受。
她得知死了兩個人,一個官員一個學子,又重傷輕傷數十人後,她就覺得很迷茫。
沈灼灼和謝秋莳都能第一時間想到,此事很可能是那些利益被觸碰的世家大族之人所為,她怎麽可能想不到呢?
只不過是不願意承認。
因為周池婉很害怕,這些世家大族中,有一家,就是她的家。
現在沈灼灼找上門,她終于要面對這個事實了。
“你不用擔心,萬一沒有你家呢?”沈灼灼覺得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大可不必着急去擔心,“
而且說實話,我覺得大概率不是你家,或許你家中會有人知曉此事,卻絕對不會去做此事,頂多是知情不報罷了。”
知情不報,就說明周家人也很反對高産糧種流入百姓手中,這還不夠嗎?
周池婉錘頭,迷茫望着手上的公文,自從她成為國子祭酒,就越發看不懂家中人了。
她本以為自己在外做事,見慣人情世故後,會理解父親的想法,理解祖父的避世,可她發現,她看見越多世間悲苦,越無法理解家族中人的行事規則。
周家乃是千年世家,素來以君子自持立世,君子溫潤如玉,護佑一方,周家不該避世,而是入世,去做那個拯救蒼生的人才對。
“我知道表姐你在疑惑什麽,其實你不應該将君子和世家放在一起,個人的追求和家族的追求不同,因為個人,你只需要管你自己,家族,卻要管所有人。世态炎涼,人心多變,君子立世不易,個人尚且如此艱難,家族又怎能容易?想要綿延子嗣後代,使得家族長盛不衰,勢必要做出許多順應世道的改變。”
說白了,個人的追求屬于個人,君子本就是一種沒什麽階級的理想概念,他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千變萬化,不變的是人們對美好的向往,君子是美好的化身。
但人生于世,勢必要經歷許多痛苦,美好之所以能成為向往,就是因為現世不易得,往往追求不到。
兩者并不沖突,但絕對不能拿君子那一套去要求家族,家族是世俗的産物,生來是為了追求人所貪婪的一切,權力、錢財和地位,與君子的設定完全沖突。
“這是不對的,為官當愛民,無論是何出身,不愛民,還做害民之舉,當誅!”
不對就是不對,周池婉能明白家族不易,能體諒父親和祖父的辛苦,在帝王之心的猜忌之下,想要保全全族何等困難,但再不易,也不該将手中的刀,對準無辜的百姓。
百姓已經夠苦了,他們中大多數人,為了活下去,已經用盡了力氣!怎麽能讓他們去承擔更壞的未來?
“看來你已經同意幫我了,表姐,還是那句話,你不要擔心,周家真不一定是那個罪魁禍首。”
沈灼灼佩服周池婉的一點,就是她的清醒,看清世态炎涼後,依舊能保持她最初的君子之心。
周池婉聞言,嘆了口氣,眼睫微顫,斂去眼底的悲傷。
沈灼灼都相信周家,她自然也會相信周家,她之所以會憤怒,會擔心,并不是因為周家做了什麽錯事,而是周家讓她失望了。
在這件事裏,周家做了旁觀者,而旁觀就等于默許。
默許,就是對百姓的背叛。
此種情形之下,周池婉已經明白周家的選擇,那是一條與她所走之道背道而馳的路,叫她如何不震驚,不傷心擔憂!
或許終有一日,她會和周家反目成仇,她要在天下與周家之間,選擇一方。
那是周池婉不願意看見的一天,卻是她已經預見的一天。
“阿灼,如果真有一日,周家站在了你的對面,你……”
高擡貴手?還是不要留情?
兩個詞在周池婉嘴邊打轉,她說不出任何一個詞,只能陷入長久的沉默。
“太上皇有意對周家動手,陛下不願,所以藏字圖一事,陛下一直沒有查下去,表姐,只要陛下不改心,我不會叫你和陛下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