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楚寧覺得這不像一個迷陣,至少不是他所理解的迷陣,他有些不太敢輕舉妄動,怕自己一走動就失去了方向,但這迷陣不僅迷惑人的視線,對方向的感知也有很大的影響,只是呼吸的功夫,他便感到一陣眩暈,他晃了晃腦袋,身體有一瞬間的傾斜,于是下意識地邁出一步,下一秒他知道壞了。
眼前的迷霧漸漸散去,映入眼簾的不是他準備踏入的後山,而是一片湖泊。
一片血紅色的湖泊。
楚寧心一跳,只覺這裏的景色有幾分眼熟,他忍不住走出遮擋他視線的灌木叢,看到了湖泊之後的宮殿,那座宮殿已經不複他初見時的富麗堂皇,只剩下了一片殘垣斷壁。
他這才猛然明白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他快步來到湖邊,看到沉在水中的屍體,這片原本種植着荷花的湖泊之下遍布着人類的殘肢斷臂,楚寧找了許久才能勉強找出一具沒有缺少明顯肢體的屍體,只是他的脖子有一道深深的口子,幾乎将脖子斬斷,只一塊皮将身體和頭顱相連。
此時他哪裏還看不出來這湖水竟是由血水染紅的。
楚寧心驚肉跳,那麽大一片湖泊,需要多少人才能染成這般?他不敢想象這裏發生了什麽,段淵又怎麽樣了。
他跑向阿寧公子曾經居住過的閣樓,卻發現那裏被火燒過一片焦黑,只剩下燒焦黑的廢墟,沒有了一點曾經閣樓精致的模樣,他心中有了一個不太好的猜測,阿寧是不是離開段淵了?
雖然他覺得阿寧離開段淵應該是一件令他高興的事,但眼下的畫面實在沒辦法讓他高興起來。
他看到了段淵,他站在很遠的地方,滿頭白發随風飛揚着,他一身紅
衣,遙遙地望着這裏,楚寧心一擰,跑向了他:“段淵?”
段淵對他的呼喚沒有半點反應,依舊癡癡地望着,他好像在看什麽,但他目所能及之處什麽都沒有。
是的,什麽都沒有了。
楚寧心慌了起來,他走近到段淵的身邊才發現段淵根本不是穿着紅衣,只是被鮮血染透了罷了,但他身上沒有任何一個傷口,那些血全部是別人的。
“發生了什麽?”楚寧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但段淵看不到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全世界好似只有他們兩個存在,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不知過了多久,陰雲變換,整個天地都暗沉了下來,天空之上的烏雲黑壓壓的一片,仿佛就要壓到地面了一般,楚寧感到壓抑不安。
但此時段淵卻動了,他望了望天空,喃喃自語了一句:“時間到了。”
什麽時間到了?段淵要做什麽?
他緊随着段淵,現在的段淵陌生到讓人害怕,一抹不知何人的鮮血濺射到了他的臉上,讓他猶如地獄爬出來的修羅,楚寧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探究這裏發生了什麽。
世界一片死寂,楚寧唯一能聽到的是自己的腳步聲,忽然他聽到了一絲輕微的抽泣聲,仿佛什麽人哭泣一般,楚寧一驚,還有活人!
他興奮地轉身去找發出聲音的地方,可還未等他走出去兩步,兩支金色的長矛如雷電般先後從天空劈下,伴随着一聲慘叫,楚寧愣住。
就在他十步之遙的花叢後,鮮血流了出來,楚寧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他突然感覺到恐怖,大腦一片空白,僅僅是一瞬間,一個人的生命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在他面前逝去,他感覺腳步變得沉重,卻還是一步步走到花叢後,他看到一個女人跪伏在地上,被一支長矛刺穿了她的脊背,紮進了地面,另一只長矛将她的咽喉刺穿,她的腦袋險險的挂着沒有滾到地上去,她保持着跪伏的姿勢,鮮血順着長矛流淌到了地面。
楚寧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了段淵,他從頭到尾都未曾回頭,也未曾為這個人的死而停頓,他不願意相信這個女人是段淵所殺,但這裏除了段淵沒有第三個人了,為什麽?這個女人做錯了什麽嗎?
他不明白,此刻他很想離開這個環境,可他不知道離開的辦法,不得已,他只能再度追上段淵。
段淵是向着湖泊而去的,湖泊下盡是沉屍,楚寧忍不住想,這湖泊之下的死者是否都是段淵所殺。
段淵站在湖泊邊,祭出尺玉,尺玉此時遍布着金色的紋路,好似被修補過無數次,他将尺玉橫置于自己的身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尺玉,眼中滿是懷念之色,緊接着尺玉化作了黑色的流水,從段淵的指尖滑落,彙進了湖水之中。
楚寧一驚,他從未想到尺玉竟可以變換形态,上一世段淵将尺玉鋪成地面也都沒有改變其大致模樣。
尺玉一沾染上血水便仿佛活了過來,興奮的沸騰了,它吞噬着湖中的血水,向着湖中心擴散去,楚寧注意到原本還是一具具的血肉屍體在被黑水蓋過之後化作了零散的白骨,他頭皮一麻,忍不住去看段淵的反應。
卻見段淵神色淡淡地看着,沒有任何別的情緒,這一切全在他的預料之中,楚寧渾身發寒,他想到了獻祭,段淵殺了無數人,将湖水染得鮮紅,再将這一切獻祭給了尺玉。
他無力阻止,只能看着,這一切是已經發生了的過去。
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湖水被黑色完全覆蓋,段淵終于動了,他取出了一副他曾見過一次的紅色鹿角面具,楚寧記得段淵說過,面具是介質,他的部落用于溝通他們的神,但他的面具被毀,這是他的父親為他重新打造地,是人器!
段淵将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臉上,面具是半臉面具,只露出了嘴巴,他望着湖面,一步踏了出去。
楚寧吓得心幾乎跳了出來,但段淵并沒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落入水中,而是穩穩地踩在了水面上,他的腳下蕩起一個小小的金色波紋,他的步子很輕,伴随着水紋,每一步都在向着湖中心而去。
“段淵……”楚寧心跳加速,恐懼湧上心頭,這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嗡鳴,無法思考,
必須要阻止他!他的腦海有一個聲音嘶吼着,不能讓段淵繼續下去,必須要阻止他!
他忘了這一切只是個幻境,他除了看着,什麽都做不了,他想沖上去,卻被一堵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去路,他只能看着,注視着段淵一次無人能夠阻止的未知的死亡。
段淵緩步走到湖中心,湖面水平如鏡,他望着天空靜靜等待着,湖面漸漸浮現金色的紋路,一座籠罩整面湖泊的靈陣赫然顯現,段淵站立的位置正是靈陣中心。
“段淵!”一個突兀的聲音從楚寧的身後傳來,打破了這令人心慌地死寂,楚寧回頭看去,一群人向着這邊急速而來,領頭的是他意料意外卻有情理之中的人:阿寧。
楚寧震驚地看着阿寧,他以為阿寧已經死了,段淵才會做這一切,但現在他卻出現在了這裏。
阿寧并沒有顧得上太多,他好像早早便知道有一道禁制橫擋在他們之前,他抽出一把銀藍色的長刀,拼勁了渾身解數劈向了那道看不見的牆上,一把巨大的長刀幻影也随機劈了下來。
空間一瞬間扭曲,那道牆顯露出了它真實的模樣,無數精密的靈陣疊加在一起形成了一堵金色的高牆,直至蒼穹之上,阿寧目眦盡裂,他怒吼:“段淵!你若不停下,我絕不會原諒你!”
段淵聽到了聲音,向着這邊看了一眼,聲音通過靈力傳來,他無喜無悲:“沒關系,我們不會再見了。”
此時天空密雲散開一個口子,段淵收回了目光,阿寧瘋了一般用刀去劈那靈牆,每一刀都撕裂了空間,靈陣卻紋絲不動,他的虎口破裂滲出血來,嘴角溢出鮮血,與他同行的人想着自己的辦法去破壞靈陣。
楚寧看到那些人中有段琴還有他們救下的啞巴器靈和他的主人,只是這個主人是個男人的打扮。
“段淵……”阿寧流淚崩潰了,他終于意識到段淵的決心,無人再能阻止他,靈陣開啓!
楚寧感到有一種玄妙的力量掃過他的身體,湖面波瀾漸起,但依然能夠清楚地看到水中的倒影,而原本正常的倒影與真實出現了差異。
湖面之上的段淵依舊是一個人,但水中的倒影卻照映着另一個透明的存在,那裏的空間扭曲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那個人懸浮在段淵的前方,向段淵伸出了手,段淵似乎能直接看到那個存在,張開了雙手,以一種坦然的姿态迎接那個人。
金色的絲線從湖面的靈陣升起,它們緩慢地,仿佛受到召喚一般,向着段淵而去,空中也浮現金色絲線,輕飄飄地落在段淵身上。
“不……”阿寧絕望地望着這一切。
楚寧看着他痛苦的模樣,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心中駭然,難以置信,他此時終于明白段淵在做什麽了,他在獻祭,他在向着水中倒影才能看到的人獻祭,而他向那個人獻出的祭品……就是他自己!
“怎麽會……”此刻他終于與阿寧感同身受了一般,絕望将他籠罩,有一雙手遏制住了他脖子使他無法呼吸,他下意識地去砸那堵牆,可阿寧那般強悍的力量都未能撼動,他這微不足道地幾拳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他眼眶泛紅,無助地看着金色的絲線落滿他全身,水中的倒映金線卻是血色,它們将段淵包裹,慢慢沉入水中,直至消失不見。
而沉入水下的屍骨開始狂亂,他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來,抓住段淵的手,頭發,衣袍,想要将他拉入水中,可卻在觸碰到他身上的金絲時又化作塵埃,白骨無知無覺,前仆後繼地向他湧來,枉死之人發出的哭嚎聲震耳欲聾,此刻整個湖泊猶如人間地獄。
他聽到段琴發出恐懼的哭泣。
“湖下有什麽東西?”有人在震驚之餘說道:“是一面鏡子……”
湖面之下有一面鏡子慢慢浮現出來,它吞噬了所有的白骨,段淵垂下了手,最後一刻,他略有些疲憊地看了這邊一眼,他戴着面具,只見他張了張嘴,好似要說什麽,又或許說了什麽。
下一秒他看到一個巨大透明的人從水中慢慢升起,祂一手将無數金線捏在了手上,另一只手從水下擡起,将段淵籠于手心。
遙遙看去,段淵那般渺小,如那巨人手中的小小挂滿金絲的人偶,巨手緩緩合上,金絲将段淵徹底包裹……
狂風驟起,巨人化作了風潰散于湖面之上,金絲也飛揚在湖泊的每一個角落。
“觀世鏡……”有人認出了鏡子。
神鏡浮出水面,立于湖面上方,金絲也在此刻化作無色的小人,小人紛紛落在水面上,然後向着鏡子歡快地走去。
鏡面照映不出任何東西。
神鏡散發出恐怖的靈力浪潮,阻擋他們前進的靈陣被震碎,天地間一瞬間靜止,唯有阿寧不受絲毫的影響,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鏡子,經過楚寧時徑直穿過,然後一腳踩空,直直墜入了湖水中。
随着落水聲,楚寧猛然回神,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心髒一陣一陣抽痛,比段淵在他身上畫陣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他眼前的一切重新被迷霧籠罩,只是這一次,他看到前方有一個人影,他下意識追上去,卻突然被一個人拉住了手腕,猛地回頭,撞上了一雙寫滿了擔憂的眼睛,他的眼淚再也無法止住。
“你為什麽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