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太子出征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六。縱使有很多文臣擔憂太子的安危,但是如今之局面, 也已經阻擋不了。皇帝無奈之下亦只能多派些禁衛軍貼身保護。
可是沒有人知道, 褚回也在出征之列。
因為作為唯一知道太子底細的人, 唯一能讓太子放心, 能與之商議的人, 她也要随軍出征。
當然,褚回知道自己這樣貿然行動, 會讓柳子輕擔心,她也知道依靠自己淺薄的學識, 在虎狼之地的戰場之中, 并不會有什麽用。可是,既然太子親提, 又哪裏有拒絕的權利呢?
雖然一直都被永安以“兄弟”相稱,但誰都明白,誰也沒有點破, 身份,仍然是她們不能跨越的鴻溝, 普通布衣之衆又豈敢違逆所謂的“皇命”。
對于褚回來說, 最擔憂的便是不知道這番話怎麽跟柳子輕講。她知道,此行諸多風險。可是已經沒有退路了不是嗎, 在這個時候,誰都不能全身而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六月初五,夜。
褚回回到柳府, 卻沒有在府中用飯,而是帶上柳子輕出了府門。
走在京城的街角巷路,偶爾的,三兩火光忽明忽暗,就像當初在九曲縣一樣,不同的是,這次她不是要買糖葫蘆帶回去,而是想要直接領着柳子輕買一串糖葫蘆,吃一碗蔥花面。
她不知道此行還能不能安全回來,她也不知道,要讓柳子輕等她到何時。
柳子輕的腿因為走了一個時辰的路,已經有些酸麻了,但身邊的人貌似還興致不減,好像是想要一股腦兒把這京城中的景象都印在腦海裏一樣,就像是以後都不能見到了那樣,這樣的感覺讓她不自覺的有點心慌。
而褚回心中也正是這樣想的,戰場上應該都是兇險的吧,她不知道自己何時能回,所以在這之前她貪戀,貪戀身邊人的味道,貪戀柳子輕所有的美好。
相愛的人即将分別,你會發現這時候什麽話都是多餘,只想看着她的模樣、聞着她身上似有若無的香味,把每一刻都留在眼裏,放在心中,做盡所有想和她一起經歷的事情。
雖然太子只是監軍,但是戰場上的事情,誰又能保證一定平安無虞呢?更無奈的是,太子尚有諸多禁軍、暗衛保護。而她只是平民一個,頂了個前太傅義子的虛名號,哪有誰來保護她呢?
曾經在電視上、書本中,那些流血、犧牲的故事并不鮮見,雖然不曾真的經歷過,但褚回心裏還是本能的感到恐懼。
她眼下的情況是,不知道該怎麽跟柳子輕說這些,她的恐懼、她的不舍、她的擔心。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對柳子輕來說,是怎樣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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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這邊的燈火逐漸熄滅,街上行人三三兩兩的,開始變得稀少,柳子輕才忍不住開口道:“夫君,我們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明日太子出征,你總要去送行。這景色,以後我們下次再一起看可好”。
褚回沒有說話,她牽着柳子輕的手,慢慢的往回走,前面朝着柳府的方向,下次呢?是什麽時候,才能這樣一起走過這街道。
“子輕,我有些話要跟你說”,褚回終是頓住了腳步,艱澀的說到:“明天不僅是太子走,我也要走。今晚子時一過,我就要去太子府候着了。”
柳子輕聞言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顫抖的手,表示着主人聽到了。她嘴角緊緊的抿着,牙齒咬合幾下,內心翻天覆地的胡亂掙紮。
“什麽時候決定的?”柳子輕默默的開口,她心裏隐隐有種預感,想必是那次大醉之時的事吧。可是這麽久的事,這麽長的時間裏,這個人竟然一直瞞着自己,到現在才說出來。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自己?她還想多和這個人做一些事兒,她還想和這個人,多去走一走,去暮春的田野看看朝陽,去初夏的山裏聽聽泉聲。
褚回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如果能早點說,她又怎麽會不說呢?還不是因為說不出口。
長久的沒有回答,實在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事已至此,難道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柳子輕的拳頭越收越緊,驀地,她擡起頭,看向身邊的人目光灼灼的道:“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
最後,她像是在喃喃自語一般,反複的說着同一句話,越說越着急,越說越委屈,直到眼角偷偷的滑落幾滴淚水。
是呀,她想要的答案也許并不是這句話的答案,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說什麽?她只覺得心裏有一團東西悶在那,一定要說出來,一定要發洩出來,才舒服些。
街上的行人已經全部散去,走到柳府門口時,柳子輕已經沒有再問那句話了。
褚回跟在她身後沒有答話,她甚至不敢去牽前面那個女子的手,只默默的跟着,只字不言。
待她二人進了柳府西院,回到兩個人的房間。那一路上,積壓的東西方才噴薄而出。
柳子輕回過頭淡淡的問到:“夫君為何不早點告訴我,如此這般,你還不不悄悄的離開?你為什麽不悄悄的離開呢”。
她是尚書之女,良好的教養讓她不能吼、不能罵,哪怕心底已經歇斯底裏,卻還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以免丢了矜持,丢了涵養,可此刻的她,恨不得要動手打人。
是啊,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她呢?褚回這樣問自己,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直到心髒的地方,一下一下的開始鈍痛,就像有把刀,一刀一刀的,硬生生的切下去。
可是拿着這把刀的人,是她的愛人啊,可是給了子輕,給子輕這把刀的人是她自己。唯有摯愛,才能傷人。
褚回向前兩步,用力把面前的女子緊緊的抱進懷裏,然後才輕聲道:“子輕是我不好,你怪我吧,怪我好不好,你打我,好嗎?”
柳子輕推開這個擁抱,坐回到床上,然後她低下頭,用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手指縫裏流下來,只有嗚咽的抽泣聲,聽得褚回心裏發慌,喉嚨裏愈加發澀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柳子輕才從哭泣中抽離出來。她攏了攏自己已經散亂的頭發,擦了擦自己淚痕斑駁的臉。然後一字一句的說到:“如果,你不能平安回來,就早些告訴我,因為我的年紀,已經不能耽擱了。若是你回不來,只盼你早日修書于我,我也好找個良人相嫁”。
雖然知道柳子輕在說氣話,褚回卻還是感覺心很痛。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能回來,如果柳子輕改嫁他人?!
仿佛承諾一般,褚回也一字一頓的答道:“子輕我會回來的,你放心,太子只是監軍,只是穩坐後方,無需上戰場。我作為太子的謀士,就更不需要了。況且皇上派了很多禁衛軍保護太子和我,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我們只是去給邊關的将士,鼓下士氣就回來了。”
柳子輕擡起頭,面色一片平靜:“好,我等你,一定不要出事,不然的話,我,将不再是褚家婦。”似是威脅,似是誓言,千言萬語不達意。
“我會平安回來的,你等着我。”其實,褚回更想說,如果我有意外回不來,希望你找一個疼愛自己的人共度餘生,不要像我這樣,總是因為自己的冒失而帶來危險。
可是這樣的話,她怎麽能說出口呢?因為她對柳子輕的責任,因為她對柳子輕的私心,她的子輕,怎麽能讓給別人呢?
夜色冷冷的傾瀉下來,第一次她們兩個人,一言不發的洗漱沐浴,然後躺回到床上。
良久,在褚回就要睡着的時候,溫柔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在戰場上不要逞能,不要沖在前面,你只是去做一個謀士,手無縛雞之力,也沒有上陣殺敵的本事,所以,最重要的就是保護好自己,誰都沒有你自己重要”
“嗯”,褚回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鼻音很重的答應了一聲,她知道,自己一旦張開嘴,肯定會哭出聲吧。
“還有”,柳子輕繼續說着,“邊關應該很冷吧,多帶些衣服,也不知道那邊的吃食怎麽樣,你會不會習慣,明天讓廚房給你多帶些。我記得王叔呢做了很多腌菜,你也可以帶上些,萬一吃不慣那邊的菜,也可以将就一下,總不能餓着。”
“嗯,都聽你的。”柳子輕喋喋不休的說了半個晚上。褚回,也就這樣答應了半個晚上。
我們都想平平安安,和喜歡的人,平平淡淡在一起,不需要什麽轟轟烈烈,就這樣兩個人手牽手,一直走完下半生。
可是生活總有各種各樣的變故,明天總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更何況身處這樣的時代,有太多身不由己,而她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她一份安定。
柳子輕又何嘗不清楚呢?她又怎麽會真的嫁與他人。不過是那份無能為力,不過是因為自己幫不上一點忙,那份無助還有擔憂,讓她變得焦躁,變得心慌意亂,如此罷了。
初六,天剛蒙蒙亮,柳府。
褚回背着自己的包袱,悄悄的離了家,在沒有知會柳尚書和柳老夫人的情況下,只柳子輕一個人,送她出了門。
“還是等出了城再告訴爹爹吧,不然的話他老人家不知道會氣得做出什麽事情來,”
再怎麽樣也是一個尚書,總不能做出不得體的事情,柳子輕多多少少是有些擔憂的。爹爹對褚回寬容太多,他已經接受自己的女婿不去考取功名。可是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會惱怒的吧。就連她自己不是也接受不了嗎?自己愛的人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既然改變不了,那麽便支持吧,無條件的,給予她最大的支持。
褚回沒想到的是,數日行軍,她和太子抵達邊境之後,一切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模樣,邊境的草原并不荒蕪,而且還不時有山林交錯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