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一個詞叫作‘假寐’,通俗的講就是裝睡的人, 別人叫不醒, 除非他自己願意醒來。
何迢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所有人都清楚他與柳子輕再無可能的時候, 當婚約被作廢後, 當那個女子拒絕相見,他卻認為, 那個女子終究會是他的妻,他們彼此有着深厚的情誼, 自己只需放低身段便能挽回這段姻緣。
可還有一個詞叫作‘當頭棒喝’, 總有一天你會醒來,因為總會有人會親手把你搖晃。
所以, 當錢肅說出“沒錯,我三弟便是那柳小姐的未婚夫”這句話時,何迢知道有些事是躲不掉的。
醉香樓裏。
二樓一雅間, 宋民一襲白衣,倚窗而立, 空氣裏還有幾絲未散的煙火味, 那是自己剛剛燒掉的書信:何迢,将軍府獨子, 雲啓二年秀才。褚回,身份不明,不過這個名字她倒是聽人提起過,在不久前的除夕晚宴上。
她心裏有了自己的猜測, 等下一試便能知曉,若真的如自己所料,今日該是很有趣的一天吧。
辰時,她等的人如約而至。
褚回與錢肅、何迢到醉香樓的時候,宋民已經在房間裏等候了,粗略寒暄幾句,四人便都依次落座。
觥籌交錯,酒意正酣,宋民差人取出一幅畫來:“宋某近日偶得一幅畫,卻參不透其中奧義,勞煩二位兄臺一同品鑒”
話緩緩出口,手中的畫卷也慢慢打開,看起來是一幅尋常的鬧市街景圖,奇怪的是上面的三個字《江山圖》
“此圖明明是畫的市井之象,何謂之江山”錢肅難得神情認真的放下酒杯,話中語氣有了些讀書人的樣子。
“在下亦看不懂”何迢謙遜的拱手,像一個坦蕩的君子一般。
宋民但笑不語,只把目光看向不發一言的人,心裏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若我們就讓作這幅畫的褚兄來說一說如何”
褚回把視線從畫上收回,來京城時老太傅向她交代過許多事,例如這幅畫,那麽眼前的白衣少年……
“我聽過一句話,叫作一花一世界,每個人對事物的理解都不同,在我眼裏這江山便是一日三餐、日升月落,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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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說不清的惆悵和解不開的憂愁,褚回端起酒杯自顧自飲着,從前的她也是這樣,經常在聚餐的時候一個人默默喝酒,一杯又一杯,總也不能醉。
閨蜜曾經指點過她,在餐桌上不要一個人喝悶酒,特別是有別人在的時候,如果實在想喝就與人碰碰杯,自己過了瘾,也順便灌了別人,更顯的禮數周到。
可褚回總做不到,推不開的應酬,躲不掉的酒杯,別人都在巧妙的周旋,只有她改不掉這壞習慣,心情不好時,就只會一個人慢慢的喝光一杯又一杯。
“是我等見識淺薄,褚兄高見,在下敬你一杯”宋民見氣氛莫名的變沉重,便站起來舉杯道。
“不錯,何某敬褚兄一杯,不若我們今後就以兄弟相稱如何”何迢也順勢站起身來,豪氣萬丈的舉起酒杯。
褚回沒有動,她坐在那兒,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然後端起來自己一飲而盡:“與人相交貴在誠,這聲兄弟怕是叫不得了”
宋民不在意一般,自然的坐下來:“褚兄可是因為柳小姐?”
何迢不自在的放下杯子,聽這兩位的意思,自己的身份早就被人知道了,他倒是落了下風:“柳小姐,可是柳尚書府的柳小姐,難道褚兄與那柳小姐是……”
不願說出口的猜測到了嘴邊,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別人一句話給打入了深淵。
“沒錯,我三弟便是那柳小姐的未婚夫”說這話的是錢肅,他看不得三個人遮遮掩掩、拐彎抹角的說話,索性說了個明白。
酒精攪動着負面情緒,年少氣盛的人都忘了僞裝,有些酒後的話恰是真心話。
“錢兄說笑了,據在下所知,柳小姐的未婚夫好像不是褚兄吧”
“怎麽?不是我三弟難道是你不成?”
“正是在下”
“我怎麽聽說這柳小姐已經跟你何府沒關系了呢”
“我不會答應的”是惱羞成怒的何迢。
錢肅正要再說,一旁的褚回猛地站起來:“在下不勝酒力,先走一步了”
她做不來與人劍拔弩張的樣子,可也見不得別人這樣談論着自己心上的姑娘,與其勉強自己去面對,還不如眼不見為淨。
“既然大家都不勝酒力,這便回了吧,我們改日再敘”宋民略顯生澀的轉移話題,努力緩和着針鋒相對的氣氛。
用一句話來形容此次會面,錢肅給出的答案一定是:不歡而散。
可此刻他還要再補上一句:敗興而歸。
因為何迢不知何時跟了上來:“褚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錢肅看着走路有些搖晃的何迢,為自家三弟擔起了心,那單薄的身子怕不是姓何的對手啊,眼看着兩人越走越遠,然後轉進一個小巷裏,他着急的跺了跺腳,悄悄跟了上去。
跟着何迢走進巷子裏的褚回停下腳:“不知何兄有何指教”
夜色下看不真切對方的表情,何迢垂着頭,良久才有悶悶的聲音傳來,滿帶着企求與奢望:“褚兄,把她…還給我好嗎”
褚回沒有聲響,她不知道面前的男子懷揣着怎樣的深情,但她大概能理解這種卑微,為了一個人而低下自己高昂着的頭,在感情裏動了真心的人,或許都有過類似的心情吧。
可這世間,最難也最不該相讓的便是愛情,她擡起頭:“何公子醉了”
黑暗裏靜默了幾分或者幾秒,當褚回的情緒逐漸不佳,準備不再奉陪的時候,離開的腳步剛擡起,胸前的衣服就被一雙手抓在了一起,身子也随之被抵壓在了牆上。
“把她還給我…我讓你把她還給我,你你…你是你是女人,你竟然是個女人,荒唐…啊”
“咚”何迢的手松了松,身子站不穩般的晃了晃。
“咚”比方才更響的敲擊聲,何迢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褚回睜大眼睛看着手舉木棒的錢肅,大腦停止了思考,空氣了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三…三弟,怎麽辦?要不要把他埋了”錢肅丢掉手裏的木棒,語氣裏透着緊張和慌亂。
“噗”本來受到驚吓的心情一秒破功,褚回笑出聲,眼睛裏有晶瑩的液體浮動,她這個活寶一樣的二哥啊。
“你別笑啊,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三弟你不會真傻了吧,快說句話呀”錢肅愈發急躁的催促聲起。
“先帶回柳府再說吧”褚回恢複鎮定,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彎下腰探了探何迢的鼻子,呼吸平穩,應該只是昏過去 。
先是錢肅一個人背着,然後又換兩個人各攙扶着一條胳膊,眼看着柳府就要到了,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的錢肅沉沉的道了句:“不管你是我三弟還是我三妹,二哥都護着你,別怕”
“嗯”褚回只用鼻音應了一個字,因為開口出聲一定是哽咽。
她來到這個陌生的朝代,從最初的無依無靠,到把柳子輕放在心裏,再到此刻酸澀的感動,有些牽絆已經注定無法割舍了。
柳府。
東院裏,整個下午都憂心忡忡的柳子輕在看到來人時才松了口氣,可緊接着她那放在的心又提了起來,因為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的人。
“你和弟…弟妹進屋去說,我先把他扶我那屋去”錢肅體貼的開口。
“二哥…”褚回喃喃出聲,除了一聲‘二哥’就說不出別的話來。
“快去,放心吧”錢肅把何迢整個人背起來回了房,一進門就把人丢在了地上,他坐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入口冰涼,身子忍不住抖了抖,頭腦也更清醒了些。
他想起自己跟上去,在巷子口遠遠看見兩人在說什麽,只不過一晃神的時間,就見那姓何的小子在欺負自家三弟,大步走過去,近了便聽清了何迢的聲音。
“你把她還給我”這樣的話讓他尴尬的站在一旁,正在想要不要管上一管,那何迢接下來的話就讓他做了決定,不假思索的撿起一根棍子打下去,沒暈,再打,于是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這邊,錢肅獨自進行着一場頭腦風暴。
那邊,褚回房間,同樣也是風起雲湧。
“怎麽把喝醉的人給帶到府裏來了,我這就差人送他回去”柳子輕帶着一絲埋怨,才嗔怪一句,下一瞬就被人抱在懷裏。
“子輕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太大意了,我應該聽你話的,今日就不該去赴什麽約,都怪我都怪我”褚回緊緊抱着懷裏的人,語氣越說越自責。
柳子輕擡起雙臂,柔柔的回抱褚回,語氣裏不自覺的帶了幾分縱容:“怎麽了,我們的褚大哥哪裏對不起我了,嗯?先說來聽聽,我再決定是不是怪你”
本來是寬慰的話,聽在褚回耳朵裏卻更難受了,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她應該好好護着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惹來一身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