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姐,何公子正在大堂等候”老管家遞上拜帖。
“我近來身體不适, 請他回吧”柳子輕接過來随手就放在了桌旁。
待到管家走後, 她才拿起拜帖, 手指緊了緊, 眉毛微蹙, 還沒有打開就捏成了一團,伸手将紙團丢進紙簍裏, 不論從前情義深或淺,今時今日她都已不想再作糾纏。
此時, 狼狽離開柳府的何迢怎麽也不會想到, 自己花費心思所作的詩,佳人連看都沒看一眼就丢了。
他知道自己的爹爹與柳尚書政見不同, 卻沒想到有一天會到針鋒相對的地步,這份婚約自下定以來,就被人人看好,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裏一直都不踏實, 生怕會有個閃失。
如今正應了那句話:天不遂人願, 越是擔心的事越會發生,可盡管如此, 他還是想再争取一下,只為了有一天能和那個美麗的女子對坐飲茶,閑話餘生。
只可惜,在柳尚書入獄時, 他的好爹爹只顧着避嫌,而自己又無能為力,還被爹爹禁了足,等他能出府時,自己的未婚妻也早已沒了去向。
世事當真是兒戲,君王和朝臣掌管、處理着國家大事,卻會因為一句無心的話,一幅簡單的圖,動辄就是抄家、動辄就是問斬,何其的可笑。
而他作為微不足道的将軍府獨子,不僅違背不得,也永遠做不了所謂規則的制定者,只能是一個不情願的服從者,哪怕明知道這世間的一些規則是多麽的荒唐,可他仍舊什麽都做不了。
何迢傷心之餘走進了醉香樓,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不過是未曾撞過南牆,便覺得世界是美好的,所以沒有經歷過黑暗的人,又怎麽會渴望光明。
這一次,沒有老友在旁,也無意去樓上雅間,他在大堂裏随意找了個位子坐下,做了平日裏自己最不屑的行為,與一衆窮酸書生或挑柴老漢拼坐在一張桌子上。
這醉香樓是什麽地方?它作為京城第一大酒樓不是沒有道理的,先不說酒菜如何,光是這規矩就很新奇。
一樓大廳的圓臺上,常有說書先生相繼開場,講的不是才子佳人,也不是靈異鬼怪,而是平常人不敢妄議的朝廷新政,或者是評論時事對錯,放在現代就是早八點新聞,還是可以互動的那種。
而它餓第一個規矩就是:一樓,兩文錢就可以入座,你可以在大廳裏坐一天,只要不鬧事,哪怕滿座了也不會有人趕你走,所以這一樓大廳裏經常是人滿為患,連那進城的挑夫也喜歡來歇歇腳。
這第二個規矩就更奇怪了:凡交二兩銀子者可到二樓雅間就坐,茶水免費,卻唯獨不能與樓下的說書先生搭話,只能在樓上看着、聽着,偏偏這樣也引得衆多公子和小姐趨之若鹜。
這第三個規矩就稍嚴肅了點:凡身在醉香樓中,不可大聲喧嘩,不可尋釁滋事,不可仗勢欺人,偶爾有挑戰過這條規矩的人,無一例外都被衙門請去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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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這醉香樓的老板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沒幾個人見過,其背景更是無人清楚,只知道尋常人惹不得,連那些個官家子弟也不敢來這找不痛快。
何迢坐在靠窗的小桌上,除了他,同桌的還有三個公子,看起來也都穿着體面、氣宇不凡,不知因何要坐在這魚龍混雜的大廳。
見另外三人面前都有酒有小食,他便也叫了一壺酒,自斟自飲着,正沉浸在愁緒中,便聽到臺上的先生說的新鮮事好像很耳熟。
“話說這柳尚書終于出獄,尋回妻女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何将軍府,把那紙婚書給作廢了,誰能料到,好好的姻緣被一幅畫毀了去,時也命也”
老先生話口一停,端起一杯茶,視線往臺下一掃:“不知衆位可有指教”
往常踴躍預試的人都齊齊嘆氣,沒有人說話,這事不僅關乎尚書府和将軍府的家事,更關乎當年引起兩派朝臣争論的那幅畫,衆人不免都謹慎了起來,生怕說錯什麽話。
“不過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罷了,有什麽好說的”何迢放下酒杯,不輕不重的聲音帶着幾絲不耐煩,引得大家都看了過來,大廳裏的人只當他是不得志的書生,樓上的人卻有認出來的,幾個眼神間,皆已心知肚明。
老先生沒有搭話,他放下茶杯又引到了別的事上,可這邊的對話卻沒有停止。
只見何迢對面的那位黑衣公子小聲開了口:“我看不盡然,說不得就是牽錯了紅線,這柳小姐才因禍得福找到了好姻緣”
這身着黑衣的不是別人,正是一早就出門閑逛的錢肅,而他旁邊的藍衣公子就是褚回了,至于另一位白衣公子是何許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敢問這位兄臺,何以見得這柳小姐是牽錯了紅線”何迢揚眉,略帶敵意的追問道。
錢肅正欲搭話,就被褚回制止了,他掃興的扭過頭去,左右自己也不知道什麽紅線對錯,只是一時嘴而已,幹脆就裝傻好了。
“兄臺高見,方才多有得罪,在下替二哥賠禮了”人生地不熟的,褚回不想多生枝節,便退了一步,生怕她這暴脾氣的二哥和人起了沖突。
何迢苦笑:“高見?呵…高見,我能有何高見,不過是無病呻吟罷了”
褚回在這坐了有一會了,前面聽到因為一幅畫引起的血案,便想起了與之大同小異的文字獄,古往今來,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這便是天子的朝堂和天下啊。
她頓了頓頗有同感的道:“在下私以為兄臺是對的,被殃及的又何止一樁婚事,怕是還有更多無辜受累之人吧”
“兄臺慎言,莫要被有心人聽了去”何迢意有所指的瞥了眼一直專注聽他們講話的白衣公子。
那白衣公子也像是灑脫的人,見如此,他便拱手道:“在下宋民,見過諸位,因與二位所見略同,故失禮了,還望莫怪”
這話一出,三人頓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也不只是誰先舉了杯,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笑,酒杯已經空了。
一旁不明就裏的錢肅,見自己的酒杯還滿着,他稀裏糊塗的也跟着一飲而盡,索性不再管這邊,扭頭認真聽臺上的老先生說話了。
“在下何迢,有幸遇到二位,來,我們再飲一杯”
“在下褚回,初來京城,還請多多指教”說罷,也立即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
正午十分,三人還相約去了二樓,一起用過午飯後,仍有些意猶未盡,可是一直被當作透明人的錢肅忍不住了:“三弟,你我出來已久,再不回去弟妹該擔心了”
何迢聽此心下有些遺憾,便提議道:“不若我們明日再聚于此,不知褚兄和宋兄意下如何”
“宋某正有此意,正巧家中離此處不遠,明日便恭候而二位大駕了”宋民欣然應之。
何迢又轉向褚回道:“還未請教褚兄在哪個客棧落腳,若是你不嫌棄,何某願盡地主之宜”
“何公子是吧,恐怕要辜負你的美意了,我們兄弟二人暫住在禮部尚書柳大人府上”
不等褚回說話,錢肅就有些趾高氣揚的開口拒絕了,他對這心思深的小白臉沒有一點好感。
“是何某唐突了,原來褚兄是柳尚書府府上的人,倒是我等高攀了”何迢神色未動,心思已經暗暗活絡起來。
“何兄哪裏話,只因家師與柳尚書有些舊交,故而暫住柳府罷了”褚回心裏暗嘆,他這二哥還真是直爽啊,出門在外,若非必要,何苦要自報家門,明明另外兩人都巧妙的沒有提及他們的身份。
有道是無巧不成書,不瞞你說,家宅離柳府甚近,你們初來乍到的,明日我去接褚兄一道來如何”
何迢急急接過話來,不待褚回答應,他又補了句:“就這麽說定了,明日再會”
他今日沒有見到人,本不宜明天再到柳府拜訪,不過若是有了別的理由,那麽是不是就順理成章了呢,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與柳小姐果然緣分未盡,何迢如是想。
褚回只覺得尴了個尬,這何公子根本沒有想征得她同意與否吧,這麽草率的被決定了,心裏莫名的有些意味難明。
待褚回等人都離去後,最先走開的宋民又折返回醉滿樓,二樓某房間裏,他看了看樓下,朝身後的小厮吩咐道:“有意思…有意思,去查一查今年的舉人試名單裏有沒有叫褚回的,還有一個叫何迢,怕是何将軍府上的人吧”
小厮領了命離去,宋民小心的關好門窗回到內室,等到房間再次被打開時,走出來的卻是一個妙齡女子,只見那女子出後門、上馬車,向着遠遠的宮牆駛去。
落日西垂,褚回和錢肅才回到柳府,飯桌上的柳尚書一臉不滿,卻抵不住一心打着圓場的自家夫人,還有明顯态度又改變了的女兒。
而滿心期待飯後能有機會和柳子輕單獨相處的褚回,也沒有想到第二天自己就親自把情敵迎進了門,所以還能愉快的玩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