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柳子輕沒有說話,她走進已經被打掃幹淨的房間, 目之所及皆是煥然一新, 看不出曾經灰塵滿布的樣子。
走到桌前坐下, 看着走進房裏的人, 她慢慢的把雙手并在一起, 搭在桌子上,然後用胳膊肘撐着自己的下巴, 幽幽的道:“褚大哥可知,子輕早已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褚回輕擡頭, 然後又低了下去, 空氣好像都有了重量,讓人呼吸起來有些吃力, 這是自己最不願提起的話題,總想着拖過一日是一日,可是時間不會為任何理由停下, 該面對的終究躲不過。
“子輕想嫁一個怎樣的人”緩緩開口,聲音猶豫, 一如此刻無法平靜的心緒。
“哦?褚大哥以為我該嫁一個怎樣的人”柳子輕轉過頭來, 目光裏夾雜着探究。
褚回偏過頭去,自欺欺人的躲開那道視線:“該是很好的人吧”
可這次, 柳子輕卻不想再給她搪塞過去的機會:“你很好”
褚回錯愕的回過頭來,一步錯,步步皆錯,感情一旦有了開始, 便難以有結束,更何況她并不想就此結束。
沉默片刻,再開口已經帶了幾分沙啞和艱澀:“子輕,若我不好呢”
“哪裏”
“嗯?”
“哪裏不好?”
“哪裏都不好”
“褚大哥究竟是何意”
“我…我有不治之症”
“哦?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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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回視死如歸般的閉上眼睛,自暴自棄的道:“我不能給你一個孩子”
驀地,周圍的空氣好像靜止了一般,連呼吸都變的小心翼翼,可只不過一瞬,令人窒息的氛圍就被打破了。
“你大可不必如此,初來乍到的,褚大哥快去東院陪錢公子吧”柳子輕面色淡淡的,說完就微微低下了頭,好似方才什麽都發生一樣。
“哦,那你好好歇着”褚回雲裏霧裏的轉身欲走,身後又響起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
“等一下,我也有一事未曾言明”柳子輕看着那人離開的身影,莫名的有一種要錯過了什麽的感覺,既然不甘心,她便是奉陪到底又有何懼。
褚回定住身,受了驚吓般的回過頭,難道要和自己恩斷義絕,做不得情人就連朋友也做不得嗎。
“子輕?”
“一直都忘了講,子輕幼時曾染風寒,落下了宮寒不孕之症,所以這孩子一事,可從長計議”
“子輕你不要開玩笑了”
“絕無戲言”斬釘截鐵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她柳子輕只要說到便能做到,若是你當真命中無子,我便陪你到終老。
褚回咬了咬嘴唇,痛覺神經仿佛遲鈍了般,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她閉上眼睛伸出舌尖,牙齒用力的咬合,眼淚便要奪眶而出,分不清是哪裏痛,眼角處卻陣陣發酸。
仰起頭,據說這樣可以把淚水逼回去,她輕輕的吸了下鼻子,然後深呼吸幾下,緊握着的雙拳仿佛帶給了她些許的勇氣。
“子輕,我是個女子,這樣,你也不介意嗎”
“巧了,我也是個女…你說什麽”
靜默中,房間裏的溫度一降再降,快要崩潰的人一忍再忍,可這世間事啊,撕開表象後的真相,總能給人以致命一擊。
很多時候,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你信或是不信,唯有接受,或許也可以蒙了眼蔽了心,自欺欺人的選擇逃避。
而眼前的狀況,顯然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
褚回雙眼濡濕着低下頭,然後又擡起來,再重重的點下去,不發一言間已然作了回答。
“出去”
語氣雖不帶一絲起伏,但讓人聽了莫名的心顫。
“子輕,我…你多保重”
褚回麻木的伸開手,把自己的小包袱從椅子上拿起,淚水默默落下,她要的答案已經有了吧。
“去東院”
冷冷的聲音,似斥責又似吩咐,讓準備逃走的人慌了心,亂了神,卻也生出了一絲渴望。
這西院,還沒瞧清楚長什麽樣,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趕出去了,還好沒有被趕出柳府,還可以暫住幾日,能再多看幾眼也是好的,褚回擦幹眼淚,自我安慰着走了出去。
東院,錢肅看着失魂落魄的褚回,忍不住調笑道:“怎麽,被弟媳趕出來了”
褚回遞了一個幽怨的眼神,那意思是你自己體會,這還用說嗎。
“不會吧,真的被趕出來了,我說三弟你怎麽……怎麽這般不中用,堂堂男兒,還能被一個女流之輩給欺負了”
錢肅張大嘴巴,滿臉的驚訝收都收不回去,這柳小姐看起來溫溫婉婉的,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沒欺負我,是我不好”褚回癟癟嘴,眉毛緊緊的皺起,一副又要哭了的模樣。
“你……能不能像個男兒一樣,怎麽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別說二哥沒提醒你,到了外面可別露出這副扭捏的樣子,也忒丢人了”
“哦”悶悶的應了聲,褚回垂頭喪氣的随便打開一間空房走了進去,事到如今,她們之間怕是隔了一條大河,還是沒有橋的那種。
西院,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裏,雙手支在桌上的人不知過了多久才擡起頭,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傷心或憤怒的痕跡。
可那發白的嘴唇還在隐隐顫動,再也掩蓋不住主人內心的慌亂,大腦中片片空白,向來聰敏的女子卻做不到冷靜思考,原來這就是自己想要勘破的隐情。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又能怎樣。
“呵”
一聲輕笑,突兀的散在空氣裏,柳子輕慢慢的站起身,走到門前又繞回桌前,腳步一圈又一圈的繞來繞去,仿佛帶動着雙肩在漸漸發抖。
“柳子輕你當真是可笑…當真是可笑…可笑”失聲笑開的臉上,是一雙已經紅了的眼眶。
晚飯間,一個面色如常目不斜視,一個眼神怯懦想看又不敢,毫不掩飾的生分,讓在坐的的人都看了出來。
除去略有擔憂的柳母和不以為意的錢肅,樂壞了第三位局外人。
柳韞卿見總是默默袒護褚回的自家女兒,回到家才半日就冷了臉,抛開那一點幾乎不存在的,對女兒薄情寡義的認知,剩下的全是喜悅。
“女兒呀,明日爹爹上朝回來後,就去何府把親事退了,這京中才俊衆多,爹爹一定給你找個好親事”試探又小心的話說出口,本以為沒什麽希望的柳尚書在下一刻就樂開了花。
只因為柳子輕放下碗筷答了句:“爹爹做主就好,女兒累了,先回房了”
餘下的四人面色各異,想去勸說自家女兒的柳母,被看出她意圖的柳尚書借口有事相商給制止了。
錢肅瞥了眼門前的丫鬟,低聲道:“三弟,你怎麽…怎麽也不說句話啊,他們尚書府這不是欺負人嗎”
褚回放下手中的筷子,方才柳尚書喚下人拿來的酒都沒有人喝,眼下剛好方便了她,為自己滿上一杯:“二哥,不怪她,來我們喝一杯”
說完不待人回應,就自顧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拿起酒壺,又是一杯滿上。
錢肅呆呆的看着借酒消愁的人:“三弟,你就真的眼睜睜的看着弟妹改嫁他人”
“不然還能怎麽樣呢,再者說我與她本來就不曾成親,哪裏說得上改嫁”
“你們都在一起那麽久了,不就是沒拜堂嗎,一樣一樣”
“二哥千萬別這樣說,我與子輕清清白白,莫要辱了她的名聲”
錢肅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他這三弟果然愚鈍的很,孤男寡女的在一起那麽久,竟然還說什麽清白,怪不得被美人嫌棄了:“不說了,來喝酒”
你來我往間,一壺酒很快見底,褚回看了眼外面,作為客人,主人又不在,她也不好吩咐下人去拿酒。
好在錢肅也無意多飲,眼下他擔憂的另有其事:“三弟,你和這柳小姐真的沒有可能了?”
“可能?不可能了”
“那我們還要在這尚書府待下去嗎,萬一那柳小姐再嫁他人,你…你我豈不是…豈不是沒有立足之地了,不若明日我們就搬走吧,好男兒何患無妻,等為兄回去幫你物色個好姑娘”
搬出去嗎,褚回的念頭剛剛升起就滅了下去,銀子都是由柳子輕收着,她身上僅有幾兩碎銀,在這京城裏怕是連住店都不夠。
“罷了,二哥安心備考吧,我不日裏就該回去了”到時候找柳子輕要點車馬錢,總是說得過去的吧。
“都這般境地了,還在這裏受人折辱嗎,什麽都別說了,明日就随為兄走,此地不留爺必有留爺處,早些歇着去吧,明日一早我們就走”
錢肅不容分說的做了決定,他看褚回面色為難,怕是囊中羞澀,他這做二哥的自然不能不理,不管怎樣也不能抛下自己的兄弟。
褚回怔了怔,想起下午在西院裏,那一聲沒有溫度的“出去”
她終是點頭應了下來,或許離開才是對的吧,此時的她一時沖動擅自決定離開,殊不知第二天一早就遭到懲罰,失去了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