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吳府門前的馬車上緩緩走下來一位白衣少年,雙目中帶着決絕, 臉色略顯悲壯, 腳步慷慨就義般的走進吳府。
吳安抿了下唇, 努力把臉上的笑意收了回去, 這褚公子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褚回一步一頓的跟在吳安後面, 待到了書房,見一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前, 那眼神盯得她有點毛骨悚然,師傅難道還請了打手, 一時腦補過度的她在看到吳太傅的時候, 下意識的退了兩步。
恨鐵不成鋼的吳太傅扶了扶額,沉聲道:“杵在那作甚, 還不快進來,這位……是你宋師叔”
宋辰在一旁抖了抖,果然老太傅還是當初那個太子太傅, 正如先皇所說,只适合教書育人, 斷做不來結黨營私的事, 這說話方式一如既往的與衆不同呢。
褚回連忙收起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思,謙恭有禮的颔首道:“學生褚回見過宋師叔”
“師侄不必多禮, 快快進來”
明明是正常不過的話,配合着宋辰那熱切的眼神,還有房間裏吳太傅打量的視線,褚回總覺得這一扇普通的房門, 像是張開的虎口一般,而自己就是那送上門的羔羊。
不過看這情形,在這個憑空出現的師叔面前,應該不至于考校什麽學業了,褚回恭敬的行禮,卻不見宋辰動身,待她進去書房之後,身後的門應聲關上了。
冬日裏的書房,雖然空氣寒涼,仍能聞得道淡淡的墨香,兩扇木窗嚴嚴的遮蓋,薄薄的竹篾紙雖然透亮,到底比不上現代的玻璃,所以從窗外映射進來的日光略顯昏黃。
吳太傅與宋辰配合默契的取出兩支高燭,在書桌的左上角和右上角各自點燃,然後攤開一張畫紙來,小心壓好四角後,兩人才停下動作。
自進書房後就站在原地的褚回,一臉懵然,誰能告訴她這詭異的氛圍是怎麽回事,雖然着慣了男裝,但畢竟是個女子,她的心裏難免有些許害怕。
吳太傅自覺已經收拾停當,他轉過頭來看向褚回:“上前來,老夫要你畫一幅江山圖,但又不能只見江山,可行否”
褚回聽到是要作畫,也顧不得什麽氛圍了,她向書桌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眉頭緊鎖思考着,畫山不見山,是這個意思嗎?
宋辰明白吳太傅的意思,既然要提及當年的事,這畫當然也要和柳尚書的那幅同理,可是這少年人經事尚少,如何能悟得此中真谛,哪怕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尚無頭緒。
“師侄莫要着急,我安國雖然萬裏河山,但江山只需取其意境,有山有水就好”宋辰在一旁忍不住想要幫忙,殊不知話一落地,吳太傅就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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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聽你宋師叔胡言,我朝這大好河山,豈能随便以山山水水論之”吳太傅凝眉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好心做錯事的人。
宋辰面色讪讪的微低下頭,心裏卻忍不住腹诽,這吳太傅幸虧沒有心思和朝臣來往,不然肯定樹敵無數,這說話不留情面的功夫真是無人能比。
褚回略有所感,思及這神神秘秘的宋師叔,還有吳太傅的身份,她擡起頭來,低聲求證道:“師傅所要的江山圖,可是天下的意思,這畫又是作給何人看”
吳太傅雙眸微斂,他這徒弟真是難得聰明,看了眼有意張口遮掩的宋辰,他率先答道:“正是你說的天下,這江山圖便是要拿給一國之主,如何?可有所得?”
宋辰理智的選擇了沉默,罷了,事到如今,誰也不能獨善其身,既然做了老太傅的門生,這少年便已經不是局外人了。
誰又會料到,衆人都以為褚回本是不相幹的人,到最後獲益最大的恰好是她,因為那深陷獄中的柳尚書是心上人的爹爹啊。
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褚回一改方才的愁緒,明确了方向,剩下的就簡單了,腦海裏想起印象深刻的一個典故“深山藏古寺”,這句經常出現在試卷上的考題。
眼下畫江山卻不能見山河,不正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作者有話說裏會詳細解釋這個典故)
褚回走到書桌前,提起筆來,空白的紙張上由左向右逐漸被墨色沾染,良久,太陽自東南向西北斜斜墜去。
書桌前的人才直起腰來,褚回不停的敲打着自己的腰部,一眨眼大半天的功夫都過去了,她側開身來,看着面色各異的兩個人:“師傅覺得如何”
宋辰一臉茫然的看着桌上的畫,果然不該指望着少年,這哪裏是什麽江山圖,分明就是一幅鬧市街景圖。
“吳老,這……”未說完的話不言而喻,怕是不行吧。
吳太傅并不多言,他責怪的看了眼宋辰:“你且仔細看”
宋辰聞言又低下頭去,這次用心許多,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什麽,他再擡起頭來,眼中只剩驚嘆:“妙極,妙極……師侄不簡單啊,不簡單哈哈哈……”
吳太傅這才滿意的點頭,臉上盡是自得之色,雖然當初有意指點褚回是因為一首桃花詩,後來又覺得眼拙看錯了人,時間久了才知道自己撿到寶了。
譬如眼前,天下根本在乎人,這畫中囊括了士農工商、三教九流,一一映入紙上,借以集市盛景,又何嘗不是另一番天下呢?
這小子雖然愚鈍,卻也有幾分能耐,多虧了自己慧眼識珠,想到這,他臉上的得意之色更盛了些:“去客房歇會吧,吃了晚飯再走”
褚回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雖然腹中空空,但整日不歸家,想起自己一刻也不能放下的人,她轉過頭來:“學生離家已久,且今日沒有去書畫齋送畫,恐生計堪憂,這便回了”
吳太傅登時就氣紅了臉:“胡鬧,少了這一天就生計堪憂?這才半日,又哪裏算得上離家已久,你小子……你……真是氣煞老夫了”
見慣了老太傅生氣的模樣,褚回面不改色的行禮告退:“學生先回了,師傅和宋師叔就莫要相送了”
“吳安,把這小子給老夫趕出去,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褚公子這邊請”吳安恭恭敬敬的行禮,且善解人意的吩咐下人架了馬車在門外等候。
一旁,目送着褚回逃走的身影,宋辰艱難的忍住笑,他這師侄的性子,活脫脫就是當年的吳太傅,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回到家的褚回,一路上心裏還挂念着不善廚藝的柳氏母女,坐到飯桌前才知道自己多慮了,簡單的一碗熱湯面,讓餓了一天的人也覺得是美味。
第一次下廚,本來覺得味道不怎麽樣的柳子輕,待看到狼吞虎咽的褚回後,她疑惑的看了眼碗裏的面,這一個鍋裏做出來的飯,難不成味道不一樣。
飯後,對于做了免費苦力的自己,褚回随口說起作畫一事,見柳子輕聽的認真,她下意識的壓低聲音,一字不漏的講了個清清楚楚,末了還補上一句:“要知道我的畫現在都可以賣百兩銀子了,今日算是白白送人了”
柳子輕面色淡然,心裏面卻已經狂風暴雨、無法平靜,難道是爹爹他……是真的嗎?
她站起身來,走到還在抱怨的褚回身後,自然的擡起手:“一會早些休息,明日就會好些了”
褚回只覺得嗓子緊了緊,她頓覺幹澀的咽了咽,全身都僵硬的連眼睛也不敢用力眨一下,背後的人說完話就不再作聲,肩膀上不屬于自己的雙手輕輕柔柔的按捏着。
她微閉了下眼睛,再睜開還是有些恍然,這一定是夢吧,肩上的那雙手雖然隔着衣物,溫度卻好似有些燙人,不一會,就把自己燒的面紅耳赤。
褚回的手顫了顫,慢慢擡起胳膊到一半又落下,她在心底全力催眠着自己,這是夢,這是夢,我可以抱一下她,我可以抱一下她。
盡管心裏煙花滿空,可是褚回卻什麽也不敢做。
久久的,大概半個時辰後,或許更久,柳子輕雖然手上動作不停,但是思緒早已經飛到了京城。
驀地,手中落了個空,背對自己坐着的人突然站起身轉了過來,她還沒來得及收回自己紛飛的思緒,下一秒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脖頸有微熱的氣息流過,耳邊傳來隐隐帶着顫抖的聲音,讓她收回了自己正要推拒的雙手。
“子輕,別動,就讓我這樣抱一會好嗎”心中驕陽似火般熾熱,大腦中陣陣冷風吹過,讓她渴望着這個擁抱,渴望到不想放手。
生怕被拒絕般的小聲請求,懸起的一顆心在懷中人順從的動作下落了地,她忍不住收緊懷抱,來到這陌生的朝代、陌生的世界,她是如此的渴求這樣一個擁抱。
柳子輕感受到自己腰間的雙手在逐漸收攏,兩個人的身子緊緊相貼,幾乎沒有縫隙,看不到的耳根處隐約泛紅,她停停落落的擡起雙臂,心內輕嘆着回應了這個讓她心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