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靜谧的空氣仿佛變成了流淌的液體,沉沉甸甸的依附在人身上, 帶來輕微的顫栗, 鼻尖有幾分說不清的冷香, 褚回下意識的深吸了口氣, 懷裏的人也因此收回了雙手。
柳子輕感受到頸間溫熱的氣流, 她默默放下雙臂,身子略僵硬地掙了掙, 并沒有成功。
推開還是繼續這樣擁抱着,心裏展開了一場無聲的拉鋸戰, 良久, 她雙眸微斂,再睜開眼睛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褚大哥, 天色不早了”緩緩說出的話,淺淺的語調裏悄悄夾雜着幾絲惆悵,讓人難以察覺。
褚回沒有動, 這個時候她在想什麽呢,就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假裝糊塗繼續敷衍嗎?還是坦白從寬?
被拒絕嗎?還是換來幾個巴掌?亦或是從此一別兩寬?她猜測着有可能的幾種結果, 唯獨不敢想最好的那一個。
雙手用力的收緊, 瞬間又快速的放開,褚回狀似灑脫的輕笑, 雙眼卻不敢正視般的看向窗邊:“天色好晚了啊,也不知道外面有沒有星星”
柳子輕聞言瞥了褚回一眼,嘴角不期然的上揚,方才緊張的情緒好像減去了不少, 她不由自主的偏過頭,視線也随意的看向別處,輕啓口道:“應該沒有吧,畢竟是冬日了”
不善言談的人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氣氛又一次陷入了莫名其妙的靜默中,兩個人神情各異的并肩站着,一個是焦灼的想找借口回房,卻找不到話題可講的褚回。
而另一個人則是表情悠然,視線偶爾轉過來的柳子輕,良好的教養叩問着她的理智,這般情景下,與一個既無婚書又無誓約的男子同處一室,甚至……
自從遇到這個人,好似很多時候都忘卻了禮法規矩,心底裏那隐晦的羞恥感,讓柳子輕做無法視而不見。
她有着自己的驕傲,事已至此,斷不能再遮掩過去:“子輕未曾問過,褚大哥可有婚配”
嗯?話題跳躍的太大,褚回的思路有點跟不上,卻還是在第一時間據實相告了:“不曾”
“今後……褚大哥準備待子輕如何”聲音略一停頓,該說出的話卻沒有停下,柳子輕收回自己散亂的視線,看向面前神情慌亂的人。
“子輕,我……我…我…”吞吞吐吐的話語破碎的散落在房間裏,胸中藏着千言萬語卻一句都拼湊不出來,最後她只得無助的低下頭去。
柳子輕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這是第二次了,她身為尚書府小姐的驕傲與矜持都丢了,原以為看透了這人的心,不曾想竟是個沒擔當的,那麽之前的擁抱都當作什麽,縱使她已淪落至此,也容不得別人随意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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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存的一絲自持讓她收起鋒芒畢露的棱角,也因着內心深處對這個人最後的一點期待,再張開口,聲音裏難掩暗啞:“是子輕妄言了,給褚大哥添麻煩了”
佳人腳步輕移,身形落寞,厚重的棉袍下仿佛裹着深沉的哀愁,讓褚回混沌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左手緊握成拳,右手随着腳步擡起,抓住了那纖細柔軟的手腕。
“我對你的心思,便是你所想的那般,褚回別無所長,子輕可願等些時日,待我有能力給你一個家,到時候是走是留全憑你做主,這樣可好?”
“褚大哥糊塗了,你才是這府裏的主人,子輕又如何能左右你的去留”淡淡的仿佛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傳出,好在轉身離去的人就此停了下來。
上一秒如墜冰窖,下一秒便是烈日灼燙,柳子輕得神色裏生出幾分不耐,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陌生又不能自控的感覺,讓人忐忑不安。
“子輕,那你是答應了嗎”
停下的腳步又邁開,抓住的手腕被掰開,褚回仿佛聽到虛空裏傳來“啪”的一聲,那是自己焦灼等待的一顆心,懷揣着赤誠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她呆在原地,目送着那動人的衣角隐沒在夜色裏,心裏無端地有些慶幸,身份還未表露便是這樣的結果,幸好方才沒有一時沖動,不然恐怕真的會迎來響亮地耳光吧。
褚回自嘲的笑了笑,四下望去,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吹熄了燭火,像平日一樣關上門,然後轉身回房,身後本來空空的院子裏,卻不知何時俏生生的站了一個人。
心猛地一窒,腦海中彈幕亂起,不會是來報複自己的吧,可怎麽說也該是她求愛不成,這角色是不是反了,這一定是錯覺,褚回咽了咽口水,故作無事的道:“子輕啊,怎麽又回來了”
柳子輕靜靜的站在那兒看着關門的人,片刻後又轉過身,嘴唇張了又合,才輕飄飄的說了句:“切莫相負”
腳踩在還未融化的積雪上,細微的聲音稀稀疏疏的響起,仍舊掩蓋不了那說出口的話,清晰動人,像一個美好的夢境,讓聽到的人久久不願醒來。
“切莫相負”
褚回一個人傻傻的站在雪地裏,自己重複了一遍方才聽到的話,好似此刻才确定了這句話的真實,她沒有聽錯吧,不會錯的,自己聽聽的真真切切,是對她說的呀。
猛地身體打了個冷顫,沉溺于歡喜中不能自拔的人才回過神來,所以,子輕是答應她了,她們這是确定戀愛關系了嗎,是的吧。
漆黑的夜空下,間或可見點點光亮,不知是幾家兒女夜不能寐,亦或是挑燈夜讀的莘莘學子,與無邊的夜色相比,顯得渺小又孤單。
褚府的已經熄了燈的房間裏,柳子輕側躺在床上,被子緊緊的抓在手中,露在外面的耳根一片緋紅,臉頰也止不住的一陣發燙。
待字閨中一十八年,正與未婚夫婿挑選着良辰吉日,爹爹就落入獄中,所謂的良緣也就變成了笑話。
昔日好友落井下石,武将子弟連番奚落,與娘親輾轉流浪近兩年,戰戰兢兢的茍活着,若不是褚回,她怕是早已命喪黃泉。
二十年來第一次,心口像是生起了一簇簇火苗,炙熱的烤着她,連手腳都酸酸熱熱的無處安放。
柳子輕兀自調整着自己的情緒,待到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心底總算松了一口氣,不曾想第二日複又紛亂起來。
一夜好夢的褚回,自早飯開始就沒有停止自己熱切的眼神幹擾,樂見其成的柳母默默的把空間都留給了兩個小輩。
于是只剩下兩個人的客廳裏,柳子輕平靜的臉色也冷了起來:“昨日的話可還記得”
褚回眼睛亮亮的盯着對面的人,連連點頭道:“記得,我絕不會負你的”
柳子輕面不改色,眉毛好看的挑了挑:“我的意識是,褚大哥你自己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褚回愣了愣,自己說過的話,有什麽重要的嗎,她疑惑的皺了下眉思索:“我說的哪句話”
“希望你有能力給我一個家,難不成是空談”柳子輕冷冷的站起身,輕撫了下衣角就走出門去,待确信身後那人看不見了,她才緩和了臉色,眉毛彎成了迷人的弧度。
房間裏,想起自己的話,褚回心內郁卒的站起身去了書房,待坐到書桌前,想起自己并沒有坦言身份,她那無法抑制的喜悅之情才收了回去。
想起因為瑣事而懈怠的作畫一事,幾日未送,也不知書畫齋裏還有沒有自己的畫,她深呼吸幾次,站到了書桌前。
人作畫無非是為了表達,或批判、或抒懷、或奉承等等,但不管怎樣,都不要忘了跟随自己的心。
卓然而立的女子背對着站在江邊,遠處的長橋上懸挂着一輪彎月,月色下,江水粼粼,一尾小船遙遙飄蕩,依稀可見小船上一女子獨坐。
整幅畫上出現兩個女子,一個站在江邊,一個坐在船上,分不清是兩兩相望還是兩廂分離。
褚回想了想在一旁添了兩句詩:孤舟有酒一人歡,岸邊無家何處夢。
原來是兩個不相幹的陌路人啊,兩句略顯傷懷的詩,把整幅畫的意境生生打破,變成了奇怪的組合。
不過是存了最壞的打算罷了,可是在那之前,她不想浪費在一起的時間,生活是否順遂,總要去發現美好的那一部分,多些珍惜,才能少些遺憾。
中午将畫送去書畫齋,大概是因為新年,又或許是運氣好,褚回的畫竟然真的賣空了,從老掌櫃手中接過銀子的時候,她還有些恍惚,這樣下去,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給柳子輕一個家了。
私心裏,她有點怕,還不若掙不到這些銀子,那麽她們就可以不用戳破身份,長久的、平淡的陪伴着彼此。
想了許久,褚回把現銀留給老掌櫃,最後拿走了兩張五百兩的銀票,并且小心地藏在了懷裏,于是,回家路上,她一步一頓的拖延着時間,思考着該找什麽借口敷衍過去。
先不說褚回拙劣的演技,單是柳子輕是那麽好糊弄的嗎?于是剛言明心意就開始藏起私房錢的人,要—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