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記仇
記仇
甘黎彎起了唇,笑着道:“夫人還告訴我,我每一年的生辰,你都會提前為我定做木雕當生辰禮物。”
“母親同你說的?”陸歲淮的神色看起來有些許訝異,似乎是沒有想到姜宜也知曉此事。
她輕輕嗯了一聲,嗔怪道:“買個木雕而已,京城街上的商鋪裏不是也有的賣嗎,你還每次都大老遠跑去京郊買,不嫌麻煩啊?”
“街上的鋪子裏雖也有木雕可買,但做工還是遜了些。”他搖了搖頭,“京郊的那位木匠師傅是位名匠,我也是托人打聽了才知道他的。”
停頓了須臾,他似是想起了什麽,聲音裏帶了些慶幸:“況且,我若不是去京郊附近買木雕,也不會幾個月前在相林街重新見到你啊。”
甘黎面上的笑意稍斂,确實如他所言。
可他卻不知,正是因為傅子策知道了他在那日每年不變的行蹤,才設計有了他們的此次重逢。
她心下又不禁感到對他歉疚起來,平複心緒後,才開口問他道:“可那個時候,離我的生辰不是還有半個多月嘛,你怎麽那麽早就去購置?”
“那木匠是位老人家,年輕時憑着身上精湛的手藝,在京城裏也算得上出名,上了年紀以後,便很少再接活兒,規矩也多了起來。”陸歲淮同她解釋道,“那位師傅說了,凡是來找他定制木雕的人,都需得提前半個月親自登門去找他,少上一天或多上一天都不行。”
“可那日是七月初十,我的生辰是七月二十六。”她算了算,半開玩笑半較真道,“要真說起來,比半個月不是還多上了一天?”
“因為我想在你生辰的前一日能把木雕拿到手啊。”他含着笑意道。
她生辰的前一日,不正是她與陸歲淮一同前往京郊的那一日嗎?
甘黎心緒起伏,忍不住低聲問他:“那……所以在我生辰的前日,你說想同我去京郊附近散散心,是要帶我去取生辰禮物?”
“我原本是這麽想的。”他點了點頭,“其實那位木匠師傅也知道,我每次過去找他定制木雕,都是想要給喜歡的姑娘準備生辰禮物。你也回來了,我就想着這一回拿木雕,和你一起去,順便也可以帶你見見那位師傅。沒想到那日竟在路上出了差錯,還害得你手上受了傷。”
那日,他滿心歡喜地邀約,可她卻趁着此次機會,與傅子策同謀算計了他,險些就要了他的性命,他卻偏偏還覺得是自己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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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她心中的內疚更甚,緩緩嘆道:“可惜了……”
見她神色失落,他忙道:“不打緊,我們今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下一回我們再一起過去,我跟那位師傅念叨過你,也總得讓人家知道我喜歡的姑娘是長什麽樣子的。”
“好啊。”她點頭應道,勾了勾唇角。
頓了頓,她問他:“這幾年,你都不知道我在哪裏,今後還會不會與我再見面,還年年為我準備生辰禮物,就不怕這些禮物永遠也沒有送出去的那日嗎?”
“怕,我當然怕了。”他唇邊帶着一抹笑意,聲音卻有些感慨,“不過我總還是更願意相信我們會再見面的。有的時候,即使希望再渺茫,這心裏頭也總還是要留一個念想。”
他找了她這麽些年,卻消息全無。
不,偶爾也還是有一點消息的,只不過抱着希望過去,卻發現都只是烏龍罷了。
看不到半分希望的時候,僅有的希望被打破的時候,他似乎都是靠着這麽一個念想來走過來的。
“陸歲淮,你就這麽喜歡我啊?”望着他帶着愛意的眼眸,她說。
被自己心悅之人深深地喜歡着,她分明應該是覺得歡喜的,可一想到他苦苦找尋自己的這幾年,陰差陽錯的這幾年,心中又多了幾分澀意。
“是啊,我特別喜歡你。”對着她調侃的語氣,他卻認真點頭道,“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
說完這句話,不等甘黎反應,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聽着他有些肉麻的話語,她心裏卻覺得很是受用,嘴角揚起了一縷竊喜的笑意,對上他炙熱又溫柔的目光時,心中方才的那幾分澀意便也悄然散去了。
她按捺不住,将自己想問的問題問出了口:“陸歲淮,你這麽喜歡我的話,為什麽就不想着早點告訴我呢?”
“我不敢啊。”他坦然道。
“這有什麽可不敢的?”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以前在書院不是一向號稱,這世上就沒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嗎?你那個時候的膽子都到哪去了?”
聽甘黎提起在逾明書院的日子,陸歲淮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見他這幅回避的樣子,她頓時又不高興了起來,蹙眉問他道:“那如果不是我主動,你是不是這一輩子都不敢告訴我你的心意啊?”
“不是的。”他趕忙否認道,“其實就算沒有你這回醉酒,再過上一陣子,我也會同你說的。”
在她的注視下,他又低下了頭,有些底氣不足道:“我是怕你因為過去的事情讨厭我,所以之前才一直不敢告訴你。畢竟我在書院給你留下的印象那麽差,你自己以前也說過,不會稀罕我的喜歡……”
“要不要我幫你好好回顧一下,我當時是因為什麽才說了這句話?”聽到這裏,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将他當年說過的話還了回去,“我驕縱任性,你陸歲淮喜歡誰也不可能喜歡我甘黎啊……這話又是誰說的?”
“甘黎,對不起,以前在書院都是我不好,總是惹你生氣。”他自知剛剛又說錯了話,讓她不高興了,便放低了姿态,試探性地問道,“你看你能不能……忘了當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你說呢?”她瞪了他一眼,“像我這麽驕縱任性的人,記仇一點,不也是很正常嗎?”
“你一點也不驕縱任性!我當時就是嘴硬,說的那些話都是違心的。”
看她生氣了,他面露急色,有些急迫地對她認真解釋道。
“你善良堅韌,還這麽聰慧,在我心目中,你就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行了吧,你現在說這些好聽的也沒用了。”她頗有些賭氣的意味。
“我說的都是真的。在書院的時候,先生總是當着我們所有人的面贊揚你,你那麽優秀,身上好像永遠是帶着光芒的。我很矛盾,作為一個糟糕透了的學生,我一邊對着好學生不屑一顧,又一邊不自覺地被你吸引着目光。”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
“你當年說得對,我以前……确實特別幼稚。我也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力,卻只會用最愚蠢的辦法,惹你不高興。因為好像只有那樣做,你才會多看我幾眼。”
見她沒說話,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這個人還特別懦弱,明衡問我的時候,我不敢承認自己喜歡你。甚至,我都不敢讓你知道我會偷偷看你。”
“直到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情,我才明白了自己對你的心意,也才懂了應該怎麽去喜歡一個人,但是好像已經遲了。”
“我以前的确挺讓人讨厭的,都是我做得不好。我不敢讓你知道我喜歡你,也是擔心你知道了以後,會更加讨厭我,會離開景國公府,就此遠離我。”
說着,他停頓了一下,望向了她澄澈的眼眸,誠懇開口問道:“甘黎,你能原諒那個逾明書院裏總是讓你生氣,讓你覺得讨厭的陸歲淮嗎?”
其實,她對于那段記憶也沒多麽耿耿于懷,方才也只不過是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實話實說,我其實以前那會也沒多讨厭你,重逢以後就更不會了。而且,在書院和你有關的那段回憶也談不上不愉快。”甘黎正色道,“我後來回想起來,還覺得那時候跟你打打鬧鬧的時光挺好玩的。”
“真的?”陸歲淮面上一喜,又問她,“你真的這麽想?”
“我騙你做什麽?”她有些無奈道。
“那就好。”他笑了起來,“你不因為那時候的事記恨我就好。”
甘黎不禁失笑,這些年來,她也算是經歷了許多,從高處跌落,一朝落魄,看盡世态炎涼。
若真要說起記恨二字,那她可以記恨的人可太多了,但卻不會有陸歲淮。
她記恨過給她下藥的劉媽媽,記恨過想要強迫于她的揚州王富商,也記恨過那些往日與甘家交好,受甘家恩惠,卻在甘家遭難之時袖手旁觀的世家。
落魄後,她遭到了很多冷漠和惡意,但也有人不斷帶給她溫暖與善意。
而這些暖意足以抵消她心頭的恨意,她釋然了,也不想再記恨任何人了。
放下仇恨,也是就此放過了自己,去追尋新生。
與陸歲淮的視線交彙時,她才驚覺自己方才又不知想到哪裏去了,她笑笑:“今年生辰你只送了我一個鯨魚木雕,那往年的呢?我也想要看看。”
“在栖蕪居。”他唇角微挑,“你若是想看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