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了
明了
望着陸歲淮緊張的神色,甘黎卻不禁起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思。
“我昨晚同你說了些什麽?”她故意做出了一副茫然的樣子,“你知道的,我昨晚喝多了,有些事情記不太清了。”
“你……你自己說過的話,居然不記得了?”他急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尖顫抖着,“你明明昨晚還……”
“陸歲淮,你這麽激動做什麽?”她唇畔漾着一縷淺笑,“我只是忘了而已,你來告訴我不就好了?你說說看,我明明昨晚還做了什麽?”
他長吸了一口氣,慢慢坐了下來,半晌沒有說話。
只是回去睡了一覺而已,甘黎居然對她自己昨天晚上的言行毫無印象。
她根本就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
陸歲淮心裏不由得變得極其郁悶,但他一想,她昨晚本就因醉酒而神志不清,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也只不過是她酒後的戲言罷了,自己怎麽能夠當真呢?
反倒是他昨晚在她不夠清醒的時候冒犯了她,都可以說是趁人之危了。
甘黎本來就是不喜歡他的,以前在書院還那麽讨厭他。
若是讓她知道了,昨晚她神志不清的時候同他說了不該說的話,還與他有了接吻這樣親密的舉動,肯定會恨死他的,而且說不定從此以後她都會躲他躲得遠遠的。
這麽想着,他頓時失去了将昨晚發生之事告訴她的底氣。
良久後,他才低聲開口:“也沒什麽,不過是你喝醉後胡言了幾句。”
看着陸歲淮方才還亮着的眸子黯淡了下來,甘黎的心也軟了下去,有些自責道:“對不住,我剛剛不該逗你,其實我都記得。”
聞此,他神色微怔,半信半疑地望向了她,問:“你是說你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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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點了點頭,正色道,“我記得,我昨晚雖然的确是喝醉了,但同你說的話,句句真心,并非是胡言亂語。”
他與她的視線交彙上,她的眼眸柔和清明,他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俄頃後,才發覺自己竟又看她看得出了神。
陸歲淮低下頭,清了清嗓子,聲音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記得你昨晚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我當然記得。”甘黎的眸子彎成了兩片月牙,“如果你是因為我昨晚喝醉了酒,所以不相信我說的那些話,我可以現在再對你說一次。”
他擡眼看向她,心跳的很厲害,好像隐約猜到了她接下來會說話,期盼着,卻又不敢去想,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陸歲淮,我也喜歡你。”她聲音輕柔,卻又字字堅定。
他曾無數次企盼着自己能從甘黎的口中聽到這句話,可如今親耳聽到了,卻又覺得太不真切。
用力擰了一把自己手背上的肉,傳來的痛意明明白白告訴了他,這不是夢。
“你說的都是真的?”他再次問道。
這樣的話他今日問了太多次,問出口後,他也有點擔心她會覺得不耐煩,可自己就是忍不住。
“千真萬确。”她耐心道,“陸歲淮,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他趕忙道,又喃喃道,“只是,我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不真實,就像是一場夢……”
“這有什麽不真實的?”她眨了眨眼, “況且,如果我不喜歡你的話,就算我昨天晚上喝醉了酒,也不會主動……主動來親你啊。”
聽甘黎提及昨晚那個蜻蜓點水一般的吻,陸歲淮的臉上倏地染上了一層紅。
他側過頭去,輕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喜歡你的?”
“我又不傻,你待我好,我自然能感覺得到。”她粲然一笑。
“所以,其實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了?”他有些吃驚道。
“倒也沒有很早。”她搖了搖頭,“也就是前不久才想明白的。”
“那……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他問她道,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認真地想了想,重逢以來,陸歲淮有很多個讓她覺得心被牽動的瞬間,但要真說起來,她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了他,她也說不好。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垂目道。
擔心他對自己的這個回答失望,她又補充道:“但其實,你上回同我說,陛下要給你跟清和賜婚的時候,我心裏就挺不是滋味的。”
他有些驚訝,又有些竊喜,對她道:“你那時候說替我們高興,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呢。”
“你覺得我不喜歡你,所以在那件事之後,一直躲着我?”她失笑道。
他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
“陸歲淮,我還未問你。”她望向他,問道,“你呢?你又是何時起喜歡上我的?”
他沉默了,猶豫着該不該如實告訴她,若是讓她回想起了以前在書院裏不愉快的回憶,她會不會又覺得自己很讨厭了?
最後,他只簡單說了句:“跟你一樣,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那個時候在書院,你就已經喜歡我了?”甘黎眉心微動,問他道。
少時的心事被心上人戳破,他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堪,唇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見他不語,她心中自是了然,片刻後,她又開了口:“我離開京城後,你去揚州找過我,還為此頂撞了陸大人。”
她的聲音并不是疑問的語氣。
“聽說昨日你去了錦儀堂,所以……是我母親告訴你這些的?”他很快便明白其中關鍵,問她道。
她沒有否認,只靜靜看着他,似是等待着他對自己上面的話進行應答。
“我的确去揚州找過你,只不過……”說着,他頓了頓。
“只不過,你去的時候,我已經被人贖了身,對嗎?”她輕聲問。
“是我不好,去得遲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若是早些回京城,也不會讓你在那個地方遭那麽多罪。”
她笑着搖頭道:“這不怪你,夫人也同我說過了,你當時不在京城,根本不知道我的事情。”
陸歲淮的面色仍是凝重,那個時候,他被陸衍诓騙去了金陵,到了金陵才知道外祖母根本就沒有生病。
但他确實是很久沒有見過外祖父與外祖母了,兩位老人家也很是挂念他和陸沅,他就在金陵住上了小半年。
夏日離京,他與陸沅回去的時候已是冬日。
要重新回到逾明書院聽學的前一天晚上,他竟興奮得睡不着覺。
半年沒見了,他很想念他在書院裏的兄弟們。
但他不願意承認的是,內心深處,他最想要見到的那個人,居然是一向和他不對付的甘黎。
回書院的頭一日,他沒見到甘黎的影子,只當她許是告假了。
還記得去年冬天,她也是有一回因為感染了風寒就沒來書院。
那日下學後,他還和幾個朋友一同去甘府看望了她,他還給她帶了棗泥糕。
可一連三日,甘黎都沒有來書院。
他終于是坐不住了,跑去詢問自己的表妹,也就是向來同甘黎最是要好的姜尋宴,甘黎是不是生病了?病得嚴不嚴重?
從姜尋宴的口中,他才知曉甘家在半年前出了大事,而甘黎也受牽連被發配去了揚州。
他立時便下了決定,自己要去揚州找她,但也不出意外地遭到了陸衍和姜宜的阻攔。
在那次算得上是激烈的争吵過後,陸衍把他鎖在了栖蕪居裏頭,讓他哪也不許去,就在房間裏好好反省。
陸歲淮是在侍從來給他送膳食時,将其弄暈,然後趁機跑出去的。
他自幼便跟在陸衍後頭習武,武藝高強,府裏的護衛皆不是他的對手,沒人能攔得住他。
這還是他頭一回獨自出遠門,只往行囊裏裝了些吃食幹糧、換洗衣物、一張地圖和一些銀錢支票,就騎着府裏的快馬,匆匆上了去揚州的路。
甚至在那個時候,他尚且來不及去細想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急,又為什麽一定要去揚州找她。
他只知道,自己一刻也耽誤不得,甘黎是個多麽傲氣的人啊,她驕縱慣了,怎麽能在那種地方受委屈?
而他去得快一些,她便能少受些苦。
好不容易到了揚州後,他又是一路向人打聽,才找到了甘黎所在的月上梢。
他将行囊裏的銀錢拿出來給月上梢的老鸨劉媽媽,說想要給甘黎贖身。
劉媽媽卻告訴他,甘黎在兩日前便被一位出手闊綽的貴人贖了身,并被那位貴人帶走了。
雖然劉媽媽一再同他講,那位貴人看起來儀表堂堂,頗有君子之風,想來肯定不會是什麽壞人,但他仍是放心不下。
來逛青樓的人,又能算是個什麽君子?甘黎落在了這樣的人手裏,他又怎能放心?
他不甘心就這麽離開揚州,他想找她,哪怕只是見上一面也是好的。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明了了自己對她的心意。
她如今人都已經找不到了,他還有什麽可嘴硬的呢?
在揚州留了幾個月,人沒找着,銀錢卻是花得快差不多了,他只能心有不甘地回了京城。
但他仍是沒有死心,他不想就這麽放棄,他還想找找她。
只有他一個人找甘黎自然是困難重重,但他可以多派些人手,同他一起去尋她的下落。
這一找,就是四年多。
“倘若我去的再早一些,我們也不會生生地錯過這五年。”看着現下近在眼前的心上人,他悵然若失道。
他看起來有些黯然,她心裏亦是難受,面上卻擠出笑容來勸道:“那都過去了,我們如今不是又重逢了嗎?”
“是啊。”他低低道,眸中是失而複得的歡喜,“幸好我又重新遇見你了。”
尋找甘黎的這幾年裏,他也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或許也會偶然在京城的街道上見到她,那個時候她或許已經嫁了旁人,與他簡單地問候幾句,便擦肩而過。
他卻從未設想過,她有一天會來到他的身邊,同他說,她也喜歡他。
這于他而言,就宛如一場大夢。
但如果真的是夢,他也不願醒來了。
“在想什麽?”望着他的神色,她知道他又走神了。
他反應過來,嘴角揚起笑意,對她道:“我方才就是在想,我母親昨日還同你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