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府
陸府
與陸歲淮視線對上的瞬間,甘黎的思緒從五六年前的冬日下午被拉回至了當下。
她輕輕咳一聲,随口問道:“不過,你當時怎麽會好端端想起來給我買棗泥糕啊。”
“其實原本也不算是給你買的……”陸歲淮有些心虛,“去你家的路上經過了一家點心鋪子,那棗泥糕剛剛出爐,香味四溢,我就買了一盒,本來是打算帶回去吃的。誰知道你鼻子那麽尖……我瞧你當時都病了,你想吃便讓給你吃了。”
“這些事情你記得倒是清楚的很。”甘黎的左手倚着下巴,悠悠道。
“可不,我自己一口都沒嘗着,記得能不清楚嘛。”陸歲淮挑眉笑了笑,隐隐有些揶揄之意。
聽見陸歲淮的話,甘黎覺得自己先前肯定是有病,才會覺得他比過去長了進不少,沒想到還是同以前一樣幼稚!
“來咯!二位客官請慢用。”店裏的小厮熟練地将菜肴與碗筷端了上來,又端來了一杯牛乳。
這家飯館的菜肴味道的确美味。
雞丁微辣,但口感滑嫩豐富,十分下飯;鴨肉鮮美軟爛,很是入味;三和菜亦是美味可口,正好解前面那道叫花鴨的膩。
陸歲淮望向了那杯自己放在她那側的牛乳,她竟一口未喝。
“怎麽不喝牛乳?”
“好些年沒喝,現在已經不習慣這個味道了。”甘黎的神色微怔,輕聲道。
她過去很喜歡喝牛乳,就寝前更是要讓侍女給自己溫一杯牛乳,喝了再睡,能睡的更香。
但自從那年寒冬,她在月上梢喝了杯摻了些東西的牛乳,便再也接受不了這個味道。
“甘黎。”陸歲淮見她吃的差不多了,猶豫再三還是将先前在馬車裏便想問的問題問出了口,“你可願意來景國公府住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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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以為以陸歲淮的重情重義的性子,念及舊日同窗的情分,或許會為自己安排一個合适的住處,只是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及讓自己住進景國公府。
若是能住進景國公府,真是自己此行的意外收獲了,今後行事也更加方便。
但自己若直接答應,倒也惹人懷疑,不若先推脫一番。
“甘黎?”看她遲遲沒有反應,陸歲淮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我方才在想會不會不太方便。”她的目光微微流轉,“陸歲淮,謝謝你的好意,但這也太麻煩你了。”
“怎麽會是麻煩。”陸歲淮眉心蹙了蹙,“你獨自一個姑娘在外頭住驿站才是真的不方便呢。你又不會點武功防身,也不太安全啊。”
見甘黎的神色有些松動,他似是想起了什麽,又連忙補充道:“甘黎,我也不算是讓你白住,我也是有求于你的。”
“我現下這個情況,還能幫上陸大公子的什麽忙?”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是我妹妹陸沅的事情。”陸歲淮嘴角噙着笑意,“我這個妹妹啊,從小性子便是極其的頑劣。”
聽到“頑劣”兩個字,甘黎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小時候頑劣可不也是出了名的,現在竟面不改色地拿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妹妹了。
“你笑什麽?”他被她笑的一愣,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
“我只是在想啊,你說你妹妹性子頑劣,她有你過去的一半頑劣嗎?”甘黎嘴角微挑。
“我怎麽可能有她頑劣!”陸歲淮不服氣了,趕緊為自己正名,“你是不知道,她今年都快十歲了,我父母好說歹說,她硬是不肯去書院讀書,我父親無奈之下只能為她尋教書先生,來府上教她,可沒想到接連請了好幾個,都被她吓跑了,現在關于她讀書的事情只能拖着……甘黎,我當年可沒有她這般過分。”
甘黎擡了擡眉,望向陸歲淮,“你們可真不愧是兄妹倆。”
“所以我才想請你來景國公府,一來你有了安身之所,二來可以教我妹妹讀書。”陸歲淮言歸正傳,正色道,“你當年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而且你管起人的架勢,我可是見識過的,相信你一定能管住我妹妹。”
“好,那便麻煩你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沒必要繼續推脫下去了。
“是我麻煩你才對。”他的神色微微舒展開來,“等你見到那個小丫頭就知道了,她可不是那麽好管的。”
在回景國公府的馬車上,甘黎溫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不管怎麽說,這回都謝謝你了,你還是同當年一般,講義氣,重情義。”
“你當年可不是這麽說的。”陸歲淮的重點總是抓的很偏,“你以前總是說我幼稚,莽撞。”
确實如此,在他帶着些許自嘲的注視中,甘黎再一次晃了神。
說起來陸歲淮還要比自己大上兩歲呢,可那時候偏偏不是個沉穩的性子。
而自己卻又總是喜歡裝成小大人的模樣,說他幼稚又莽撞。
現下想起來,只覺得冒失的不是他陸歲淮,而是自己。
從前她與陸歲淮之間鬧過的矛盾數不勝數,這麽看來,他也都記得了。
不知他現在還是否埋怨曾經的自己,可如今自己需得親近他,取信于他,還是希望他莫要再記着從前的那些不愉快才好。
“以前我性子太強,總是嘴上不饒人,張口就是些傷人的話。”甘黎的眸光幽深了幾分,想了想,緩緩開口道,“是我不好,還希望你不要往心裏去。”
“我方才開玩笑的。”眼見她當了真,陸歲淮也斂起了笑意,“那時候我年紀小,不懂事,總是喜歡捉弄你,惹你生氣,你對我印象不好也實屬正常,該覺得抱歉的人是我。”
甘黎垂下眼簾,搖了搖頭道:“不說這些了,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們算是朋友了吧?”
陸歲淮輕聲說:“甘黎,其實我一直都把你當朋友的。”
對上他的目光,甘黎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車外馬夫的聲音:“公子,到了。”
從馬車上下來,天色已然黑了,只剩點點星光在熠熠生輝。
門口擺着兩座精雕細刻的獅子石像,玉石鋪的臺階上雕鑿出各色花紋,兩盞赤色的吊燈垂在府邸的牌匾旁,黑色的牌匾上寫着“景國公府”四個燙金大字,氣勢奪人。
望着眼前的朱樓雕欄,不知怎地,無數次于甘黎夢中出現的太傅府恍惚間又呈現在了眼前。
她懷着複雜的心緒,一言不發地跟着陸歲淮走了進去。
“先去沉璧齋拜見一下我父親吧,還是要同他知會一聲的。”陸歲淮側頭看向她。
甘黎點點頭。
景國公陸衍名聲遠揚,她在幼時便有所耳聞。
陸衍在當今皇帝尚是郡王時便追随于他,又和當今皇帝一同平了燕赤之亂。
當今皇帝登基後,封他為鎮國将軍,多次派他平定邊境,戰役衆多卻鮮有敗績,可謂是戰功赫赫,令人佩服。
而這陸衍也是位奇人,戰亂平定,國家安穩後,便主動将手中的兵權交還給了皇帝,并辭去了鎮國将軍之職,請求攜妻返鄉。
皇帝收了兵權,卻未允他返鄉,封他為景國公,賞賜了許多金銀珠寶。
然而這景國公也只占個名號,就如同現在的景國公府,雖富貴滔天,卻并無實權。
不過陸衍到底是皇帝的親信,也無人敢怠慢。
少時從爹爹那聽聞陸衍的事情時,甘黎便覺得景國公是位通透之人。
自古功高震主遭皇帝忌憚殺害的功臣名将并不算少,想來陸衍應該也是擔心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與其整日擔心着會不會被皇帝忌憚,還不如主動将權力交出去,做一個富貴閑人呢。
沉璧齋內,陸衍正坐在桌案前翻閱着書卷。
“父親,這是我以前跟您提到過的甘黎。”陸歲淮抱拳行了一禮,“她剛回京城,尚無處可居,我想着讓她來我們家住上一段時日,正好也能教小沅讀讀書。”
陸衍望了二人一眼,心下已經了然,颔首道:“便依你的意思吧。”
又轉而對甘黎道:“從前便聽聞甘姑娘聰慧過人,但沅兒愚鈍莽撞,還請姑娘多擔待些。”
“陸伯父謬贊了。”甘黎溫聲應道,“伯父放心,我對陸小姐定然傾囊相授。”
“父親,府上的棠月閣空着,不若讓甘黎住在那兒?”陸歲淮試探道。
“你來安排吧。”陸衍将目光重新移到了書卷上,這已然是下了逐客令。
走出沉璧齋,甘黎只覺得舒了一口氣。
方才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只覺得這父子倆的相處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
“不早了,我先送你回棠月閣休息吧。”陸歲淮對她說道,“棠月閣是府上先前安排接待客人的屋落,雖然這些年也沒什麽人住,但府內常有侍從來打掃,被褥什麽的也都是新的,待到明早我再安排些侍女随從過來。”
“不用,我一個人便可以的。”聞言,甘黎忙不疊的拒絕,“原本來你府上借住,我心裏便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能再麻煩你為我做這些。”
不說她現下本就不習慣被旁人伺候,若是自己住處的侍從太多,總有一種被監視了的感覺,于她日後行事也不便。
“沒事的,這不算是什麽麻煩。”陸歲淮擰了擰眉。
“陸歲淮,我現在是真的不習慣太多人來伺候我了,我早就不是什麽千金小姐了。”
擔心他真的給棠月閣安排一堆侍從,甘黎繼續堅持道。
說話間,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哥哥,這個好看的姐姐是誰呀?怎麽這麽晚了還在我們家?”
一個小姑娘穿着淡粉色的裙子,穿過庭院裏湖上的石橋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年紀不大,但生的明眸皓齒,笑容燦爛,耀眼的不像話。
“小沅,這是你甘黎姐姐,我朋友,來我們家住一段時間。”陸歲淮對着陸沅介紹道。
“哥哥,你還有這麽好看的朋友啊!”陸沅懷疑地看了她哥一眼,又目不轉睛地望了甘黎好久,“甘黎姐姐,你真好看。”
甘黎啞然失笑,“陸歲淮,你妹妹挺可愛、挺招人喜歡的啊。”
“因為你還沒見識到她真正的樣子,她就一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陸歲淮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壓低聲音對甘黎說。
“陸歲淮!不許你跟甘黎姐姐說我壞話!”
雖然陸沅并沒聽見方才陸歲淮在說什麽,但據她對她哥哥的了解,十有八九是在跟這個好看的姐姐說自己的壞話。
“沒大沒小啊,我是你哥。”陸歲淮有些無奈,他一向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你喜歡甘黎姐姐正好,她日後便是你的老師了。”
“什麽!”聽到這話,陸沅方才張揚的氣勢瞬間沒了,“我說了我不要讀書!”
“好了。”看見妹妹哭喪着臉,陸歲淮笑起來,“我要送甘黎姐姐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