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交易
交易
所以……
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啊?!
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望着對面踱步的家夥,我不由得頭腦風暴起來:
冷靜,冷靜,連卿你現在是靈魂狀态,他不能拿你怎麽樣的。
可他現在這個狀态真的好可怕!我高中時唯一一次因為粗心大意數學沒及格,我媽也是這種狀态QAQ
他會不會以非法侵入住宅罪控告我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會我拿到律師證的第二個案子是為自己辯護吧……等等現在有這條罪名了嗎?話說蓋世太保是不是有部分警察職能的,這,這直接報案受理抓捕一條龍了……
我到底為什麽要在他和副官說完話後沖過去斥責他,這有什麽好争的?我怎麽敢的啊?
你心虛什麽啊!又不是你自己想過來這的,你也是受害者好不好!明明是他,能看見還裝看不見,誤導了你。誰知道在家夥安得什麽心!
對,就是他有問題!我沒錯!我只是一個被無辜卷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可憐人而已!
悄咪咪挺直腰板,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理直氣壯——不對,我本來就有道理啊。
“連卿。”
“啊啊,在!”
作為外國人,他發音還挺标準的欸。
等等,這家夥怎麽知道的我名字啊?!
我自言自語有關自己的內容時可一直用的是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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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能無語言障礙地聽懂我說的所有話吧?!
真要是這樣……幸好我沒說太多二戰的內容!但,他為什麽能聽懂啊?好像目前只有他能看見靈魂狀态的我……難道和這個有關?又或者他至少會四國語言?嘶……沒必要在這種地方和你們海局看齊吧!
他朝我走過來了。
今天陽光很好,但大檐帽的陰影讓我看不清他的眼神。而露出來的大半張臉毫無表情,仿佛我是一個沒有價值的死物。他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稍向前傾,居高臨下地看着我——一個增強對方心理壓力的姿勢,加上他的身高和現在他身上的服裝,這種壓迫感更強了。
讓我想想……從心理學角度要怎麽破解來着……救命,讀過的那點書完全忘光了!咦哎哎你不要再靠近了好吓人啊啊啊——
“我們……說……”
欸?
完,完蛋了。
出大問題!我聽不懂德語啊!
為什麽無障礙交流不是雙向的啊?!
他還在說什麽,語調抑揚頓挫,神情也逐漸嚴肅起來。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見了一匹狼的眼睛——冰冷、嗜血,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激動和貪婪。連忙移開視線,我聽到一聲很輕微的笑聲,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笑聲中似乎蘊含着對我“臣服”态度的滿意。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之前說的我一樣也沒聽懂。
總感覺說了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呢。
“你……考慮……”
他說完了,慢慢勾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一個掠食者勢在必得的笑容。配合他的眼神,似乎将“敢說不就鯊了你”寫在了臉上——我要說,我看過那麽多二戰影視作品,沒有一個“黨//衛//軍”最兇殘的時候能比得上他現在的樣子——我之前怎麽就沒發現他這麽恐怖呢。
我幹什麽去招惹他啊!
而現在,我已經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是趕緊答應下來後面再慢慢分析他到底講了什麽,還是坦白自己完全沒理解他的話?心一橫眼一閉我選擇誠實——現在不說實話未來也會露陷,更何況作為一個法律人我絕不會在不了解內容的合同上簽名:
“抱歉,我其實不太能聽懂德語。你剛才說的哪些……能不能用漢語或者英語再講一遍?最好用漢語,因為我英語也不太好……不不不行的話您用德語寫下來也行的!我試着看QAQ”
中途睜眼瞄了他一下,我差點被那宛如實質要溢出來黑氣吓暈,再不改口就算我是幽靈也絕對會被子彈穿透腦袋。而且看他生氣的程度很可能是不止一顆的附魔子彈。
他吐了口氣,扶着帽檐漏出了兩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然後拿書桌上的紙筆書寫起來。我趕緊飄到他身後,試圖看看他寫了什麽。
然後,只能說,這真的不能怪我,任誰看慣了整潔清爽的“衡水體”,都不可能接受類似醫生寫病歷的那種花體字草書。當然,我肯定不能這麽直接對他說,所以我委婉地告訴他:
“對不起我還是看不懂。”
好像也沒有多委婉,呵呵。
“等等等等別開槍!冷靜,冷靜!我學!我學還不行嗎!”
雖然知道他大概率無法傷害我,但為了防止對方被氣到喪失理智做出一些不正常的舉動以及那萬分之一攻擊成功的可能性,我還是趕緊退了一步。
而就在他單方面對我談話之後的第二天,我收到一本德語詞典——中文注釋版本的——盡管是繁體字,但學過多年軟筆書法的經歷讓繁體字對我來說小菜一碟。不過我倒是因此對蓋世太保的能力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天知道這本書是他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淘出來的,他看上去可不像是認識移民或留學生的人。
然後我開啓了兩個多月的語言學習課。
變成幽靈來到這個世界後,那段無聊的時光裏,其實我也偶爾會回想起還在學校的日子。尤其後來他出現(對于他本人來說當然是回家),看着他坐在書桌前處理工作,我很容易想起自己那些同樣在書桌前學習的青蔥歲月。
那時窗外的天色比現在還要好,藍天、白雲、金色的陽光,一群群白色的飛鳥掠過遠處的山丘,而窗邊水杉樹上活動着叽叽喳喳的小雀,它們長長的尾巴在跳躍露出點點淺藍。校園裏有桂花的芳香、銀杏的燦爛、秋天鋪滿湖面的梧桐葉,夏夜的蟬鳴與皎潔月色,冬天光禿而遒勁的枝幹,春日不間斷的繁花……教室裏總是充滿歡聲笑語。伏案書寫累了,還可以轉頭和同學聊聊天——
那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所以……我能問幾個問題嗎?”
“問。”
我其實不太樂意和他坐在一起,盡管沒有靠得很近,就像學生時代我很不想和教導主任面對面談話,哪怕教導主任她性格挺不錯的。當然,我完全沒有說他性格好的意思——影視劇裏那些辣脆性格什麽樣,他就什麽樣——簡直是模板化的典型。可惜,這屋子裏只有這一張書桌。
我把鋼筆和紙放到一旁,調整成一個認真嚴肅的坐姿,為自己接下來的發言鋪墊:
“首先。您叫什麽名字?”
“弗裏德裏希·約翰·貝克。”
他的神情一言難盡,好像在說:“你這麽現在才問這個問題”,但天地良心,我是真的完全沒想起來這件事。初學一門困難的語言很難不全神貫注,別說他的名字了,就是有人在我背單詞時問我自己的名字,我也絕對反應不過來。
“這是全名?”
“不是。”
“好的。”
我沒有再問下去。且不論對方願不願意說,就以我對外文名的記憶力,他告訴我了我也記不住,還不如到此為止。
“您和陸軍參謀長路德維希将軍有血緣關系嗎?”
“N E I N.”
我敢說他有一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抱歉抱歉。”
那估計就是單純同姓了。
“我沒有和您說過,但您知道貝克将軍。他做了什麽能夠青史留名的事情?”
糟糕!我好像做了一件蠢事!不行,不能大幅度調整表情,他是專業的,一定會看出來。表現一點震驚就好,自然一點!
“啊?額,當上陸軍參謀長算不算?”
對,就是這樣!他仍然在懷疑……沒關系,這是正常的。不要多說,不要緊張。
“話說回來,您不是蓋世太保嗎?奧運會有什麽勞您出動的地方?”
“我負責審查外來人員和協助統籌安保。”
“撲哧。噗哈哈哈哈哈哈……對,對不起。我只是想起高興的事情哈哈哈哈。”
原來小胡子被強吻後責罵的那群人中還有你的一份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能再笑了,他表情很危險了,但我停不下來哈哈哈。
“怎麽?”
“咳。我可以告訴您一個事關您仕途的秘密,但是您要答應我一件事。”
“您在和我談條件?”
“我哪敢啊。不過是希望您能夠幫我寄一封信而已。”
“什麽信?”
“一封……可能帶來奇跡的信。”
“您想表達什麽?”
“……您知道嗎,我的祖國也将參加此次奧運會。七十二年後,她同樣會承辦這一國際性的盛會——但今年,這場奧運之行對她,對代表隊的他們,注定不會順利。我希望您能夠将這封建議信寄出,寄向我的祖國,如果成功,他們或許能夠觸及獎牌。”
“CHINA?”
他咀嚼這個單詞,用一種玩味的态度吐出來,這态度讓我想照着他臉上來兩拳。但我忍住了,我強迫自己做出一個更放松的姿勢,用一種比他的語氣更甚的态度說話:
“是啊,China,我的母國,屹立世界之林的東方巨龍,掌握重要話語權的國際大國,社會安定人民幸福物質生活水平極高的科技強國。未來你們,不,整個歐洲都走向沒落時,仍然不斷發光的太陽。怎麽,不敢相信嗎?想不到嗎?”
他的眉毛挑起,顯現出相當的驚訝來——或許對他們這代人來說,大陸東方那個曾經任其淩..辱的國家的崛起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這确确實實地發生了——在不到百年後的将來。這一刻,我的驕傲難以言表。
“所以,弗裏德裏希,您願不願意和我做這個交易呢?幫我做成這件事,我就把那個秘密告訴您。”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突然看向我。他的眼神如同利刃,讓我不由得心底發寒。
“我不喜歡受制于人。您說的這個秘密,是不是與元首有關?”
穩住穩住穩住連卿你不要露餡!
不是,為什麽我的“房東”是個情報工作者啊!
“看來确實如此。多謝告知,我會在安保方面多加人手的。”
我*!*****!這家夥是會讀心術嗎?!他怎麽還會微表情識別啊!
我**你**的蓋世太保!
這合理嗎?!
而他則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起身走向門口,将衣帽架上的大檐帽戴在頭上,準備出門去了。
“等等!弗裏德裏希!等等!我們還可以再談……”
我趕緊飄起來,飛過去想拉住他,而他半個身子已經走出門外。我伸手觸及他的肩膀,眼前忽然炸開耀眼的白光——
呃唔!
我,我出來了?
我從這房子裏出來了?
我自由啦!哈哈哈哈哈我自由啦!
沒有管他震驚的神色,我高高地飛起來,在空中旋轉滑翔——自由,自由,自由!這一刻,我終于不再是困于百年前異國房屋的幽魂,而是我自己,原原本本的自己——這一雙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眼睛正好奇而激動地打量這個百年前的陌生國度!
奇特的建築,鋪着石板的街道,空氣中彌漫着不知名的花香。路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追追打打跑過的孩童,在風中留下一連串的笑聲。啊,那邊玻璃門內彩色的亮晶晶!是糖果店!
我立刻要飛過去,卻突然感到一股來自身後的強大拉力——我回頭看,弗裏德裏希,那個讨人厭的家夥正冷着臉站在房門前——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繩索連在我們倆之間,我無法再離開半步。
經過我與他接下來長達數小時的相互拉扯與試探,我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是,我沒有辦法離開以他為球心、半徑十米的球體內。
好消息是,我可以自由選擇待在房中或跟他外出,不再受到任何其他因素的制約。
自由,但不完全自由。
不過,對我來說,相比起之前被牢牢困在房子裏,這真是太棒了!我毫不猶豫地選擇跟着他。
“嘿嘿,現在我們可以重新讨論一下信的事了嗎?尊敬的弗裏德裏希·約翰·貝克少校?”
我飄起來,一只手擋住嘴角,試圖不讓自己由于笑得過于開心而加深他的不滿,另一只手則輕輕點了下對方的帽檐,“長官,您也不想讓您的同事知道這件事吧,對不起,我是說,您也不想将來沒辦法好好工作吧。哎呀,抱歉,我忘了您不喜歡被人威脅了。瞧我這記性,嘻嘻。”
他現在的臉色是相當的不好看,但我可是一點也不害怕了。
“只要您答應我,以後您有不想我去的活動我就留在屋子裏,怎麽樣?”
“……我要知道那封信的所有具體內容,一字不差。”
“可以。不放心的話,你還可以拿給懂中文的人看。”
長舒一口氣,我笑眯眯地推他去桌前,一邊寫信一邊念:“吾友梅梅,展信佳……”
重點要表現出對中//華//民//國體育代表團第一次這麽多人外出參加重要賽事的擔心與期望,什麽如果備用比賽器材沒準備好啊,什麽萬一水土不服啊,什麽遇到了不公正待遇啊,再寫一堆解決方法——完工!至于收件地址,就寫當時主管體育工作的國//民//政//府教育部吧。
“咳咳。弗裏德裏希……您看……寄一封也是寄,寄兩封也是寄,要不然……雖然我現在沒錢付郵費,但我可以給您提供一些有價值的重要秘密交換,您看怎麽樣?”
“您·要·寄·幾·封?”
“再來兩封就成!謝謝啦!”
我趕緊又寫了兩封開頭為“吾友李華”和“王君”的信,将地址分別定成當時體育代表團團長家和某著名文人家,一并交給他。
“我和您一起去郵局吧,我還沒見過這個時代的郵局呢。”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只是反複翻了一下信件,露出點疑惑的神色來:
“您不在信封外寫上收件人?也不寫寄件人?”
“哎呀,不用不用。就是要僞造成寄錯了的樣子。這樣收到信的人中的熱心人才有可能為了找到真正的收信人而打開信封,去看裏面的內容,不然可能直接就退回郵局了。
“真讓人意想不到。”
“什麽?”
“沒什麽。”
他把信一起拿在手上,另一只手推開門:“走吧。”
“好耶!”我也不再多想,開心地跟着飛出去,一路見識沒見過的景色了。
1932年的洛杉矶奧運會前,《大公報》發文道:“我中華健兒,此次單刀赴會,萬裏關山。此刻國運艱難,願諸君奮勇向前,願來日我後輩遠離這般苦難。”字字真情,動人心懷。
那一年,我國短跑運動員劉長春作為中國體育代表團六人中唯一一名運動員出席奧運會開幕式,粉碎了日//本//帝//國//主//義以僞//滿//洲//國分裂中//國的妄想。
四年後的盛夏,歷史上本該因為種種原因空手而歸的中//華//民//國代表隊,如同不可思議的奇跡,不止一人闖入複賽,還奪得了一塊獎牌。
“撐杆跳決賽的冠軍是——來自中//國的符保盧選手!”
“啊啊啊啊啊————”
我飛起來,像瘋了一樣上下飛舞盤旋,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炸開,興奮、激動、歡喜的淚水從我的臉上不自覺地滾落。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冠軍!第一名!我的祖國!我的先輩!”
我忍不住抱住他,在他耳邊大聲吶喊。他似乎被我的聲音吓到了,有些無奈地看着我,但卻意外的沒有推開——順帶一提,我們現在站在看臺下的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角落,這裏能縱觀整個體育場運動員活動區域,那什麽的小胡子就在不遠處。
是的,我應約定把他們元首會被一阿美利卡漂亮夫人強吻的事情告訴了他。本來沒有現場的樂子看了還有點遺憾,但現在先輩們的成績讓我絲毫不覺得可惜。
激動過了,我感覺靈魂也沒了力氣,像個背後靈一樣貼在他身後:“看吧,我就說了,我的祖國,她的人民,可都是非常厲害的。她會越來越好的。”
“就像我的祖國一樣。連卿,我不相信你說的結局。他會是一個千年帝國的,一定會的。”
我向前飄了一點,歪頭去看他的側臉。他正微笑着,松綠色眼睛中是熱忱的光芒。我沒有再說話,或許,畢竟,還有三年。而未來誰又說得準呢?
我們靜靜地站在這裏。
體育場頂上那一圈各國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我看到那五色旗在藍天下舒展,一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