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我不在乎, ”葉朝的聲線一如從前的沉冷, 或者說從他進門開始, 葉朝的态度從未改變過,她對他的感情亦然如此。
也許換做任何其他人都無法做到葉朝這樣的冷靜堅定。
沒有一個處于戀愛中的女人看到自己愛人如此不堪的一面仍能夠鎮定自若, 甚至能夠反過來壓制住另一半的情緒。
震驚, 惶恐,懷疑會在心底爆發滋長,急求得到一個真相。
而這真相, 必然是令祁臣痛苦不堪的,乃至于他方寸大亂到失蹤。
如果是其他人, 一定會鬧到大吵,再有感情, 在外界與內心的煎熬下, 雙方都會承受不住這種壓力,進而走入分手。
這便是趙茹的懲罰。
他要祁臣失去,為了不失去更多,唯有聽她號令。
可惜她錯估了局勢,葉朝的心智, 以及兩個人的感情。
葉朝深深的看進祁臣的眼睛, “祁臣, 我從前因為錯聽別人說你的錢來路不正便懷疑你,已經犯過妄聽流言的錯,這一次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她上前一步,握住祁臣的手, 他手指冰涼,下意識的想往後縮,葉朝狠狠地握住,加重語聲:“祁臣,不要再讓別人來給我講故事,把我當成傻子看。”
祁臣的手一直在抖,嘴唇,肩膀,從內到外。
她知道他的懼怕,更明白這過程無異于将埋藏多年的情緒在一瞬間剖開是極其危險的。
可不能再等了。
他們沒有時間,此刻更是最好的時機。
潰爛的傷口若不将腐肉剔除無法痊愈,這個過程極其痛苦,但她會陪着他一起,無論将要面臨多麽可怕的境地、
趙茹以為一張照片就能毀掉祁臣,破壞他們的感情?
不可能的。
但比起要讓趙茹空歡喜一場,她更希望祁臣能夠明白她的心情。
——
祁臣緊抿着唇,通紅的眼睛反複掙紮,他低喃:“葉朝,知道了那些你會覺得我很惡心的……”
“祁臣,我用生命起誓,我永遠不會去那樣想你,瞧不起你,你不要妄自菲薄,更不準用主觀的意識去判斷我的想法。”頓了頓,她給祁臣再燒一把火:“趙茹說如果你不能讓她高興,她會将照片發到網上,給記者媒體,她要毀了你。”
祁臣臉皮一抖,露出了然又陰鸷的神情。
葉朝當沒看見,繼續道,“我知道你的家庭情況,你在這種壓力下考上了大學有多不容易。她想毀了你的事業,是知道知道你喜歡唱歌,你從不敢去喜歡什麽,現在你終于在經歷重重險惡的陰謀後成為了歌手,找到了屬于你的舞臺,這其中你付出了多少辛苦我看在眼裏,現在只因為幾張照片就被毀了,你甘心嗎?”
葉朝感覺到祁臣的手用力攥了攥,心下受到鼓勵,乘勝追擊:“祁臣,你知道我家的事,小時候我爸天天打我媽,我什麽都做不了,當時我很恨弱小的自己。後來我媽離開了,我成了我爸的沙包,每天回家面對的都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當時身邊的親戚鄰居都在看我家的笑話,把我當樂子一樣。有一次我家頂樓的一個阿姨看到我臉上被打的巴掌印突然對我說了句:‘你媽都不要你了,你這麽活着還有什麽意思,死了得了’。”
祁臣心底湧出一股怒火,如果可以他很想回到過去,給對葉朝說這話的人狠狠一拳!
對一個失去母親經受家暴的孩子說這種話無異于讓她去尋死!
“你知道我當時怎麽回答她的?”葉朝對上祁臣的眼睛,看到其中升起的簇簇亮光,心頭默默一動,沒等他回答主動開口,“我說,‘阿姨,您死一個我看看,我好見識見識啊’。”
至今回想起那個女人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葉朝心底仍是止不住的得意,“我懶得去猜她為什麽跟我說這話,我知道她沒安好心,想看我死,當一場笑話看,可我偏偏不讓她如意!”
葉朝的聲音響亮,握着祁臣的手狠狠用力,有源泉般的力量湧動傳至,她的眼睛明亮極了,在昏暗的室內像一盞明亮燈一般:“他們把我當笑話,當談資,等着看我過得怎麽凄慘,活的如何憋屈,這樣才能彰顯出他們生活的美好,可我偏不要他們高興!”
“他們說女孩子讀不好書,我拼死學習考第一!說我注定沒出息,我就要考上大學狠狠打他們的臉!”
“我要讀書,賺錢,買房,過上他們這輩子都過不了的羨慕生活!”
“別人給你一巴掌,你把臉上的傷給他們看,他們是不會可憐你的,只有狠狠的打回去,讓他們知道知道疼的滋味才明白巴掌落在自己身上會有多難受!”
她突然上前一步,狠狠的抓住祁臣的領子,用力之大甚至讓他彎下了腰,她熾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低沉道:“祁臣,死很容易,兩眼一閉,脖子一抹,看起來是解脫了,實際上我們還是外人眼中的笑話,我不想讓他們得逞,所以我一次也沒想過去死,你同樣也沒有,這說明你是不甘心的,那為什麽要讓這些人一直踩着我們呢,我願意幫你,但你要讓我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麽,告訴我好不好?”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變得柔軟的低,像輕輕的手敲動他緊閉的心門。
——
祁臣終于看向葉朝,玄黑暗沉的眸子深深凝視,沉默良久,他抓住葉朝的雙臂,輕輕推着她往後,直到她坐到沙發上後,祁臣緩緩半跪在她面前仰視着她。
“……好。”
她想知道,他就說。
因為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葉朝。
祁臣沙啞的嗓子在室內漸漸響起,“13歲,我被爹媽送給了我小姨趙茹做繼子,當時我渾身上下只有一身舊衣服,當天住進了她過世丈夫留給她在市裏的大房子。進了家門之後她就換了一張臉,要我喊她媽,我不肯,她雖不會像我爹那樣動粗打我,但她餓着我,水都不肯給我喝,直到發現我半夜自己偷做東西吃,她覺得我做的東西好吃,告訴我以後在她的地方必須要做事,她不會白養我,起初我覺得和家裏差不多,除了要幹的活多一些,和家裏人不在一起,似乎并沒有太大不同。”
葉朝的心髒狂跳,在終于聽到祁臣開口後,她反而緊張了起來。
祁臣的表情很冷,帶着沉肅,“我很少見到她,她白天一般在睡覺,晚上打扮的光鮮照人才出門,開車來接她出去的男人每隔一段日子會換一個,大多數她都把我當成空氣,這種日子我過了不到半年,有一次她出門時給了我一件漂亮的新衣服,竟然帶我一起出門了。”
祁臣的臉皮抽搐的抖,年幼不懂的事情長大再回憶這段往事,更加覺得肮髒欲嘔。
“那是一個地下聚會,裏面有很多人,男人女人,當然也有和我一樣年紀的小孩子,甚至比我更小的女孩,坐在她可以叫爺爺一樣年紀的男人大腿上。”
聚會的場所極其華麗,他對眼前的聚會感到好奇驚豔,同時又因陌生感到懼怕,他當時畢竟只是一個村子裏的小孩子,因為每天要幹活,電視都很少看,哪裏見過這種宏大又光麗的聚會,他的心神全部因眼前的華麗震驚失神。
他緊緊跟在趙茹的背後,當在場的大人看到他時,紛紛上來跟他搭話。
問他的名字,讀書的成績,誇他長得好看,從小不受家人重視的祁臣被這種體貼的關心溫暖了小小的心髒,他學習着班級裏班長的模樣,姿态大方的回答每一個人的話,再附上禮貌的微笑。
他記得班長是這樣回答老師問題的,每次答對的時候,老師會露出慈祥的笑容拍拍班上的頭誇他。
這些叔叔阿姨一樣誇了他,只不過他們沒有拍他的頭,更多的是摸他的臉,握他的手,捏着他的肩膀,說很奇怪的話:骨架不錯,這個年紀的男孩最美好了。
他那天見到了很多叔叔阿姨,到最後已經記不清人臉了,可那種興奮的心情一直持續到深夜,心中隐隐産生了期待,希望下一次趙茹再能帶他去聚會。
對于年少的祁臣而言,能夠受到關注與重視,哪怕是來自陌生人,已是難得而言的體會。
當時他并不明白趙茹将他當做一件“商品”供人選擇。
——
第二次聚會要比想象中來的快,趙茹又給他買了新衣服,這讓半年備受冷落的祁臣受寵若驚,可哪個孩子不希望得到長輩的關愛呢,哪怕這個小姨從不喜歡自己,可畢竟她是他有着相同血脈的小姨。
祁臣穿了新衣服再一次去了聚會。
燈光閃爍,衣衫鬓影,女人耳朵上碎光的鑽石,男人手上的雪茄,還有很多好吃的,蛋糕、飲料應有盡有,還有很多不認識的長輩在溫聲關心,這一切在祁臣眼裏美好的像一場夢一樣。
他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仙境,快樂的忘乎所以,心中開始得意的想:他弟要是知道他來了這麽好的地方,一定會嫉妒死的。
直到他無意間看到上次見到的小女孩,她和之前一樣坐在那位老年人的膝蓋上,年齡相仿的大人們在說話,然後,他看到那個老者的手伸入女孩粉紅色的公主裙裏,低頭去親女孩的嘴……
嘴裏的蛋糕突然如黃連苦澀的惡心,手上的蛋糕什麽時候掉到鞋上都不知道,旁邊人的提醒成為夏日嗡嗡的蟬鳴,腦子裏轟隆一片,他開始意識到了什麽,之後無論誰來跟他搭話,他始終緊閉着嘴一語不發。
于是趙茹不高興了,沒多久領着他回去,懲罰他接下來的一星期不準吃晚飯。
可哪怕趙茹都沒料到,他敢跑了。
當時祁臣年紀還小,可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懂,男女意識即使他爹媽很少教育,可男孩子在這方面總是早慧一些。
他感受到了危險,此後再不肯上趙茹的車,不願意跟她一起去聚會。
趙茹開始引誘,用他喜歡的一切去誘惑,衣服,食物,手機,MP3,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給他,從那時起開始,他開始了不再去刻意表露喜歡什麽,連對人的感情都轉淡,就是為了不受誘惑。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他嘗到了趙茹細碎的折磨,在他長身體的時候讓他穿小鞋,知道他喜歡吃甜的,每天讓他吃苦瓜莴苣,再用甜美的一切哄騙他。
祁臣始終保持住內心的底線。
直到她耐心用盡,打算強逼帶他出去,在偷聽到她的電話後,他當晚連夜逃回了家裏。
——
可當他拖着沉重的雙腿終于走到家裏時,推開門看到的卻是已經在他家做客的趙茹,對上他震驚的眼時,趙茹端着茶杯得意的眉毛一挑,年幼的祁臣那一刻竟然心領神會。
她在說:你以為你跑的了?
不等他解釋,他爹的拳腳先轟過來:“你回來幹嘛!知不知道你姨急得夠嗆!你都多大了還不懂事!”
“爹,”經過一夜的折騰,他已經沒了力氣,幾乎在肩膀被打的第一下就跪下了,他哭求着:“我想回家。”
“回什麽家!”他爹吼着,“你家在市裏,多大的房子,多好的地方,你不好好待着,竟惹事!你就是欠打!”
當着趙茹和他媽的面,他爹對他又打又踹,拳頭如同沙包一樣落在他身上,從始至終,趙茹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冷眼旁觀。
他媽中間似乎攔了一句,趙茹适時開口:“姐,縣城的房子選好了告訴我,錢我都準備好了,能提早從村子裏搬出去就提前點。你家老二戶口的事也該解決了,不然耽誤念書的。”
他媽面露喜色,再不看倒在地上的祁臣一眼:“對對!房子我早選好了,這不看你忙沒好意思說,老二的戶口只要改成城市的,就能在縣裏念小學了!”
聽到房子的事,他爹的力氣更大了,吼罵聲一波高過一波:“你看你,攤上這麽好的小姨還不知足,成天鬧什麽鬧!”
他爹轉頭對趙茹說:“小茹,這孩子不聽話你就打,打不死的,實在不行來找我,我替你收拾他!”說這話時,他爹狠狠地踹他的肚子,“快,給你姨道歉!”
祁臣的小腹火燒一樣的疼,可仍犟得一句話不肯說。
他爹拎着他後頸狠狠往牆上一甩,祁臣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摔裂了,肚子裏翻湧的厲害,開始幹嘔起來,酸臭的水吐到地上,惹得他爹怒氣上湧,猙獰的皺着眉,大手捏着他的脖子要把他的臉往嘔吐物裏按的時候,趙茹涼涼開口:“行了。”
她只一句話,就讓他爹停了手。
最後,他在家待了不到一個小時,甚至連話都沒有說上一句,幾乎全程在遭受毆打,末了還是被趙茹帶走了。
車上,趙茹的聲音涼徹入骨,她對低頭沉默的祁臣說:“以後,要乖乖的。”
後來,祁臣漸漸明白了趙茹的用意,她就是要讓他明白,能掌握他生死一切的人是她,連他的父母都不會幫他。
——
葉朝的心髒被拽成一團,牽扯的渾身的肌肉一點點的抽疼,她知道事情已過去多年,可在聽到祁臣用沙啞平調的語氣講述時依然能夠感同身受的體會到那種壓抑與絕望。
為他揪心,又恨自己無能為力。
她真想抱住眼前的他,告訴他一切已經過去,不要再說了,可理智又在壓抑,反複折磨之下,她此時的痛苦不比祁臣少幾分。
“在我回去把身上的傷養好之後,趙茹第三次帶我上了車。”祁臣的雙眸暗沉無光,平直的開口回憶。
在經歷過求助家人無用之後,趙茹以為他會變乖的讨好他,可他反而變得沉默不笑,防備身邊的每一個人。
那一天晚上,趙茹噴了名為魔愛之吻的香水,混合着花香味道,極為濃烈,每一次聚會,她都會噴這個香水,祁臣只覺得這味道像是幹枯河岸上腐爛臭魚的腥味,令他聞之作嘔。
這同時是宣告他命運來臨的警號。
無論怎樣不願,在趙茹的威逼之下,年幼的他不得不上了車,這一次不像前兩次一樣地點在寬闊的酒店裏舉行聚會,而是來到一個混亂的地下場。
多年以後,祁臣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趙茹進入他們圈子裏的“敲門磚”。
他是她給他們的禮物,前兩次便是挑選的過程,這一次有人選中了他,于是直接帶到場所裏。
——
不知是對方的要求,或者是趙茹的刻意羞辱。
在去包房之前,趙茹帶着他去了另一間房間給他打扮。
當看見那條誇張的粉紅色公主裙祁臣的眼睛立刻紅了,他拼命掙紮,吼着要回家,通紅的雙眼令他看起來像一頭野獸一樣随時會撲上去撕咬,這時趙茹走過來給了他一巴掌。
她輕描淡寫的給他下了死刑:“你再鬧,我就告訴你爸媽,讓他們徹底不要你了!”
在孩子眼裏,父母是天,即使被打到遍體鱗傷,也抵抗不了父母一個溫柔的笑。
如同被虐待的家狗即使在被打死的前一秒,還會去舔主人的手一樣,父母于孩子便是最渴望的溫暖。
最後在趙茹威逼利誘之下,祁臣被迫換上了那身公主裝。
看到鏡子裏惡心的自己,祁臣目眦欲裂,恨不得撕破身上的衣服,砸爛面前的鏡子!
他幾乎是立刻聯想到上一次在聚會上看到的小女孩。
他現在和她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連身上的衣服都一模一樣。
當他和趙茹一起走入包房裏時,裏面悶熱而窒息的混亂味道讓他喘不過氣來,所有人的聲音都不見了,他們都在盯着他。
身後,趙茹在他的背上一推,催促道:“阿臣,笑一笑。”
他根本笑不出來。
被安排坐在那個人身邊後,清晰的聞到對方身上混雜着煙酒與女人香氣的混合味道,他差點忍不住吐了,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麽要來這裏,這些人到底是誰。
全身緊張的繃得死緊,對方似乎朝趙茹笑了下,誇贊道:“不錯。”
他記起來了,他認得這聲音,對方之前跟他說了句讓他覺得很奇怪的話:這個年紀的男孩最美好了。
——
旁邊的男人突然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繼而向上,這動作敏感的刺激到了他!
他立刻掀開對方油膩的手打開,對方先是一愣,而後發出爆笑,整個屋子裏随即響起男男女女的混雜笑聲,簡直如同地獄魔音!
那個人笑過之後,突然雙手抓住他的臉頰低下頭來,這動作立刻令他想到了上次聚會的記憶——
他知道對方要做什麽了!
惡心與怒火同時翻湧,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可以耍玩的小孩子,可男人的動作驟然停住,一雙被酒色侵染的渾濁眼裏看到的不是祁臣掙紮恐懼的表情,而是一雙陰狠得意的眼睛。
疼痛從小腹傳來,一低頭,他看到自己的小腹開出一朵燦爛的血花,緩緩綻放。
尖叫聲從身邊傳來,整個屋子裏所有的人都混亂起來,在或驚叫或恐懼的人群當中,祁臣看到了趙茹慘白的臉,然後他露出了這段日子以來的第一個微笑。
少年白皙面容上染着鮮紅的血點,臉上的笑容宛如月光下閃着銀光的刀刃,冰冷殘酷。
——
“我用膠布把刀纏在了肚子上,誰也沒發現,我當時只是想防身,卻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
“那個人沒死,傷口看着厲害,其實內髒一點沒傷到。”一個小孩子出于驚恐狀态下的自衛,能有多大的力氣。
“他是外地來找樂子的,出了這種事,他馬上就走了,本來和其他人商量好要辦的事情不做了,趙茹想搭的線斷了,最後付出不少代價。後來,她甚至拿了一筆錢把我送回家,原本給我家的房子沒要回去,幾年後我才再見到她。”
這麽多年,趙茹對他而言是一場冰冷的噩夢,肮髒的過去是他這麽多年極力想忘記的!
趙茹在幾年前出國離開,他以為此生彼此再不會見面,卻沒想到趙茹會留有照片!
——
祁臣的身體如同失去了支柱,抱住頭深深地彎下腰,屈辱的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我很惡心對吧。”
趙茹到底對葉朝說了怎樣的話他不敢想象,那張照片足以描繪出太多肮髒的事情,就算他說出了真相,她能夠完全相信嗎?
以常理而言,誰會認為自己的父母如此殘酷的對待親生孩子?
送給小姨養,小姨将他送給人……
她會信嗎,或者說,他小姨給她描述的“故事”更會令人信服吧。
無論是哪一種,他的說法都是信服度最低的一個。
——
“祁臣,”不知什麽時候,葉朝蹲到了他面前,緊接着膝蓋跪地,雙手捧住他的臉,他看到她的雙眼盈濕,似有淚水含動,“這些話是趙茹說的嗎,你很髒,很惡心,配不上任何人,一輩子都要聽她的才能茍延殘喘,是她說的對吧。”
葉朝明白了祁臣的默認,心頭更是疼痛。
她努力咽下喉嚨裏的哽咽才開口:“祁臣,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很害怕的一件事。”
祁臣微微擡眸,他很難相信葉朝會害怕什麽。
她露出一個苦澀的難堪表情,緩了緩才說:“高中的時候我莫名其妙成了學校裏的葉老大,有很多人推崇我,膜拜我。後來我接受了這個身份,用我的方式去幫助保護身邊的人,偶爾無法避免的,要和其他團體的人打架。”
“有一次我的學弟來求助,他因為家庭貧困學習優秀被班級裏的人嫉妒排擠,對方手段狠毒,甚至當衆差點扒了我學弟的褲子,我帶着人去教訓警告,不準他再侮辱我的學弟。”
“那人起初嚣張的很,揚言要我跪下再陪他睡,可是當我把他踩在腳下的時候,他吓得都尿了,”這時候她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那時候我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恐懼,看着他哭泣求饒的臉,第一次,我竟然品嘗到了快感。”
祁臣訝異的望着葉朝。
“當天我後怕的一整夜都沒有睡着,”葉朝的眼睛開始慌亂起來,渾身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直到現在那種恐懼還深深地印在她的骨子裏,“我竟然在打人的時候感覺到了快感,那我是不是和我爸變得一樣了,我竟然成為我最恨的那種人!”
“葉朝。”祁臣低低的喊了一聲。
葉朝恍若未聞,“我恨死我爸了!可我竟然和他變得一樣了!我一直以為自己的行為是以暴制暴,懲惡揚善,可無論我用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傷害他人的行為不會有任何改變!我不過是以正義之名施暴,我逃脫不了身體裏的血脈,我很怕我以後會變得和我爸一樣,以傷害別人得到快樂和優越感……”
“葉朝!”祁臣高聲了。
葉朝渾身一震,整個人頓了頓,突然平息了剛剛的激烈情緒,她深深地呼吸後逐漸變得平靜,再睜開眼時已恢複冷靜,“祁臣,我當時真的很怕,現在一樣很怕,我很怕成為我爸那種人。”
“你不是……”他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又停住了。
葉朝說:“從那以後,我開始克制自己,很少再和人動手。後來在高三轉學之後,葉老大成為當地學校的一個傳說。”葉朝攏了攏祁臣雜亂的頭發,沉定道:“你說得對,我不是,我和我爸不一樣,我不會成為他那種人渣。”
她望着祁臣的雙眼,裏面湧動的淚水已化作堅定的眸光,“祁臣,你的經歷足以讓人成為一個心思狹隘的陰暗之人,但你不是,從我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不是。”
“你在最窮困之際都沒有選擇為了錢去做出賣良心與尊嚴的事,在遭受別人的譏諷、質疑、排擠都不曾折腰,這麽多年以來你始終挺直自己的脊梁步步前行,這足以證明你的勇敢與堅強。”
“不僅如此,你還會幫助他人,記得酒吧裏差點被人迷酒的女孩兒嗎,你從來都沒有冷眼旁觀,這樣正直善良的你,怎麽會髒呢。”
“所以你不能再這樣說,哪怕是你自己,我也不允許!”
“诋毀你的人才是肮髒之人,祁臣,不要活成他們期待你的樣子,相信你自己。”
她溫柔堅定的話語像一只只無形發光的手,将他從黑暗的泥沼中拉出。
祁臣眼中閃現出無法置信的光芒,染着深刻的渴求,長久以來被壓抑的無法呼吸的胸腔終于聞到清新的空氣。
他喃喃低問:“真的嗎?我……配嗎?”
配得到這樣的稱贊,幸福的生活,美好的葉朝?
“祁臣,我很确定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如你一樣理解我的靈魂,是你把我從過去的恐懼當中拯救出來,”她将額頭輕輕抵在他的額頭上,對他露出燦陽的笑容:“在我心裏,你是我愛的人,我的英雄,我的唯一。”
祁臣渾身熱烈了起來,那種從骨子裏滲出來的陰冷不複存在,從心底湧出狂熱的湧動,如同置身于熱烈的陽光之下。
再無一絲寒冷。
他抓住葉朝的雙臂,上前狠狠的吻她的唇,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感受到她唇`舌的溫熱,胸口怦跳的活力,源源不斷的生機從心頭綻放!
請原諒我的自私,葉朝,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放手了,哪怕以後有一天你會說不。
充滿煙味的熱吻,交`纏至死的力道,葉朝清晰的感覺到祁臣的胡子在彼此交錯中摩擦,令她微微的疼痛,她從心底感覺到快活,這疼痛提醒着彼此,他們鮮活的活在世上!
“祁臣,”葉朝摟住他的脖頸,整個人坐到他的懷裏,“我答應你,我不會離開你。”
注意到他亮到駭人的眼睛,葉朝絲毫不懼,反而笑了起來,另一面的祁臣,她一樣很喜歡。
“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一股惑人的磁性。
“如果有一天我意外不在了,你一樣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快樂、希望、溫暖、陽光,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她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世界是一個圓,或許有一天,我們能夠久別重逢,在那之前,無論你我都要好好的活着。”
無論在什麽時候,千萬不要輕易放棄,走路黑暗的極端境地。
要相信這個世界,總有一個人,會帶你窺見天邊的暖陽。
漫漫長夜,我願做你的燈。
手牽着手,一起迎接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