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午天上又開始飄雪, 出門的時候葉朝緊了緊大衣的領口, 太久不回家鄉, 她已經不适應這種寒冷天氣了。
剛走沒兩步,頭上一暗, 祁臣竟然打了個傘在她頭頂, 單手摟住她,臉上有點興奮的紅,“走吧。”
“咳, 不是,你打傘做什麽?”
“下雪了啊。”
葉朝失笑, “弟弟,在北方下雪打傘會被人當妖怪看的。”
“打了傘雪就不會落你身上了。”祁臣才不在意外界眼光。
在這一點上, 葉朝與祁臣有非常不同的對待方式。
葉朝會在乎外界的目光, 對自己的形象,聲譽,以及曾經和祁臣在一起會帶來的影響。
可祁臣截然不同,他只在乎他在意的人,其他的事通通與他無關, 冷漠到極致, 所有的溫柔只給愛人。
真是, 太讓人心動了。
算了,就和他當一回妖怪情侶!
反正有他陪着!
——
于是東北的街道出現這一幕,路上所有的行人頂着風霜大雪,只有倆人站在小紅傘下, 慢慢的走,然後進到車裏。
就這麽一小會兒,葉朝已經收到不下于十個人的詫異視線了,真的像在看妖怪。
不過葉朝心裏挺輕松的,偶爾放肆一把,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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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她拍拍雷飛的肩膀,“去我爸的醫院。”
這件事,到底是繼續糾纏,還是結束就看她爸的态度了,是生是死,僅在他一念之間。
——
進到醫院,入眼是綠白色的牆皮,穿白衣的醫護人員,空氣中伴有藥品味道。上樓走在走廊上,葉朝望着幾米遠的病房,突然間心髒悶的喘不過氣。
手被輕輕的攥住,側頭是祁臣沉定俊秀的面容。
不要怕,有我在。
葉朝彎了彎唇,與他一同向前,推開病房的門。
公共病房裏有三家人,另外兩張病床都有親戚看護,躺在中間的葉父今天也有人看護,是葉三姑。
“哎呀,葉朝來了,”葉三姑推推葉父,“哥,醒醒,你閨女來了。”
葉朝僵硬的站在原地,還是葉三姑把她拉到葉父的病床旁邊,“快,和你爸說會兒話,我去給你倒水。”
當與葉父的目光對視,即使知道他纏綿病榻已經失去了從前的暴力體力,葉朝的瞳孔依舊生理性的瑟縮了下。
葉朝不可能像他們期待的與葉父和解,更不會坐下與他暢敘感情,她只冷冷的開口問了一句:“他們要我給你配型換腎,你要換嗎?”
葉父的眼睛乍然閃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光芒,渾濁的眼睛透出一點點微紅,他擡起被針眼紮的青紫的手,聲音虛弱又擲地有聲:“換!換腎!”
他不想死!
她本來就是他生的,身上所有的零件都是他的,現在還給他是天經地義!
換,他要活,要活!
——
葉朝的心瞬間墜入谷底,難以形容這一瞬間的心涼。
她賭的,就是她爸對她最後的一點點感情,哪怕他有一點點猶豫,一點點不舍也好。
證明起碼,他會在乎她一點。
可是沒有。
他對她沒有感情,只有赤`裸`裸的利用!
葉朝早已想好,如果她爸表現出不願意,那麽,她會配型,哪怕真的成功,就手術換腎。
可她爸徹底讓她失望了。
葉朝垂着的手微微顫抖,眼前幾乎一片黑暗,快站立不住。
手臂被人握住,低沉清越的嗓音在耳恻響起:“葉朝,我們走吧。”
她無力的點頭。
嗯,走吧。
她再也不想見他了。
如果他帶來的只有傷害,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把弱點露給他們,任由自己被刺傷呢。
她只要一點點的愛,如果連這都得不到,她只有放棄,斬斷,徹底撚滅一切。
——
和祁臣走出病房時正好遇到了拎着熱水壺的葉三姑,她詫異的問:“這就要走了?”
葉朝摸着額頭,深深地嘆息,“三姑,配型我不會做的,如果國內有适合的□□要做手術,我可以拿錢,可我不會配型捐腎給他。”
葉三姑馬上掉下臉訓葉朝:“這是怎麽回事,你來都來了!是不是還記着以前的事?葉朝,你怎麽就不能原諒你爸呢?”
葉朝疲憊的不想再糾纏,每說一句話,都耗盡心血。
這時候,祁臣突然開口。
“他想得到原諒是嗎,其實很簡單,”對着葉三姑怔楞的目光,他露出一個堪稱惡劣的笑,“去折斷自己的手臂吧,再把自己的背劃開,他曾經施加給葉朝身上的傷都自己經歷一遍,再來說原諒的事。”
葉三姑愣了愣,難以接受這種說法:“你誰啊!再說了,我哥都多大歲數了,你還讓不讓他活了!”
“那他打葉朝的時候葉朝才幾歲!”祁臣激動起來,無法再忍下去,“葉朝當時還是個孩子,你們有沒有想過她也許會被他活活打死!”
“就因為他老了就該被原諒?你們這群人只會考慮自己,怎麽可能體會到她受到的傷痛!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可以了?過去的一切都視而不見了?”
“那是因為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才可以這麽大言不慚的慷他人之慨!”
“以前她爸打她們母女的時候你們在哪裏?你們有阻攔過嗎?你們只會欺負好人,欺負葉朝,今天我在這裏,你們誰也別想再欺負她!”
他這一段話,別說葉三姑,連葉朝都愣住了。
是啊,她那時只是個孩子,就因為她是孩子,無處吶喊,難以求助,就可以随意虐待了嗎?
因為她是她爸的孩子,就是他們的所有物,無論怎樣施暴都是可以的?
她爸現在是老了,可有沒有想過,她也許連活到老的那一天都等不到。
她沒有錯,不能心軟,難以原諒。
祁臣握住葉朝的肩膀,做她堅實的後盾,堅定地告訴葉三姑:“從今以後,你們記住了!”
“葉朝不是你們能随便欺負的,這件事到此為止!”
“再來犯,試試看。”
他們不疼的小女孩,他來疼!他來護!
祁臣森冷的語氣好似将人在寒冬臘月推入冰窟,令人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
他摟住葉朝單薄的肩背,帶她越過葉三姑,迎着醫院裏圍觀人的目光挺直腰板走了出去。
不再回避,不再躲開,這一次,葉朝光明正大的看向每一張臉。
激動澎湃的心潮浮動,不斷在心底告訴自己,她沒有錯,更不會怕!
從今而後,她可以挺直腰板的前行!
又一次,她覺得被祁臣拯救了。
有他在身邊,真好。
——
醫院外面是風雪交加,祁臣打開小紅傘,光線照的傘下的兩個人臉色微紅,被遮住的身子也映上紅色光影。
真像古代的婚禮氣氛,入目是紅色一片,這一次,她不會再驚恐害怕到逃進雨裏,而是握緊身邊人的手,微笑向前。
“回家吧。”葉朝對祁臣說,“要過年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嗯。”祁臣回以微笑。
——
兩人坐上車的時候,心情與來時截然不同。
葉朝回旅館收拾東西的時候,祁臣的電話響起,他看了一眼屏幕,心頭狠狠一動。
是他家裏的號碼。
祁臣在看到來電號碼時,感到十分意外。
在上次争吵之後,他家裏人對他施行了懲罰,他們說,不讓他回家,幹脆死外面!
從前都是自己先妥協,主動打電話求和,他們從不會先跟他聯系。
之所以這樣委曲求全,無論他們怎麽對自己,祁臣習慣性的選擇忍受,因為總覺得心中虧欠,更多原因是出于內心孤寂。
他想有個家,有個屬于自己的家,無論爹媽怎麽對他,起碼他們是他的父母,怎麽說,那也稱得上是一個家。
他們需要自己,也證明了他的價值,他是被需要的,不是可替代的。
他不想連家都沒了,哪怕他們早已經把自己送了出去,根本不想要他,唯一想從自己身上得到的,只有壓榨利用。
有時候他在微博上看到有人吐槽家人多麽偏心,對自己多麽涼薄,底下評論清一色的吶喊。
【當代樊勝美啊!這樣PO主還忍!趕緊斷絕關系吧!這種吸血爸媽不要也罷!】
輕飄飄的一句話,說的容易。
斷絕關系之後呢?
也許平日裏沒什麽,與大多數普通人一樣,上班工作,和朋友把酒言歡。
可中國是個愛熱鬧的國家,元宵節、中秋節、春節,合家團圓的時刻,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哪怕集體趕上洶湧的春運都不怕,為的就是回到家鄉和家人一起團聚。
那他呢?
怎麽辦?
在所有人歡騰笑語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待在屋子裏,他很怕會被孤獨吞噬。
所以哪怕回到老家給所有人做飯刷碗,他也想回去,他不是一個人,在祁家,他也屬于一份子。
所以一直以來,他很害怕無法回去,那證明自己被徹底舍棄,再沒有任何歸處。
在外地死了,也許都會被當成外來人做失蹤人口處理。
結局凄涼。
祁臣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