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葉朝睡得并不踏實, 在這間陌生的屋子, 始終保持着一種抗拒, 畢竟這不是自己的家。
在她心裏，她的家不是幼年時的那個家, 而是自己貸款在永興買的房子, 寫着自己的名字，用自己的錢買的，只屬于自己的家。
這裏無論是格局還是氣息, 都與她格格不入。
她并不太喜歡來這裏，不全是因為這裏是屬于繼父的家, 而是留有讓她心痛的回憶。
勸自己趕快睡去，睡着了, 煩惱會飛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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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 葉朝去起夜，小心開門的時候聽到隔壁有媽媽的聲音。
她說：“今天這事我是不是做的真不好？”
鄧叔回：“要我說是有點，你給孩子介紹對象沒什麽可說的，但也要征求一下孩子意見，別騙人呀, 下次她該不信你了, 而且你也知道, 小葉這孩子，性格挺硬的。”
葉母一嘆：“不瞞你說，有時候，我有點怕她。”
葉朝抿住唇角, 默默轉身回了屋子，心裏有個小怪物在翻江倒海的鬧騰，特別憋屈難受。
她媽說怕她呢。
不是不明白，這是因為她媽缺少與她相伴時間而産生了距離感，再加上自己大了，平時又嚴肅，她媽才會這樣，不能怪她媽。
可心裏還是難受，連她媽都怕她，她有那麽可怕嗎？她又不是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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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秋節到了，一大早葉朝就醒了，和葉母去逛了早市，偶爾遇到兩個熟人，見到葉朝都新鮮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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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個閑言碎嘴的，跟葉朝說：“還沒結婚啊，該考慮考慮了。”
葉朝敷衍的點頭：“謝謝阿姨關心。”
大多數人也只是唠家常，葉朝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後來碰到個故意找茬似的老阿姨，上下打量着葉朝，用責怪的語氣說：“這大過節的，你不去你爸那兒看看？做兒女的不能忘本！那可是你爸！”
這人是以前她爸家附近的鄰居，對她家的事非常了解，竟然還敢在她面前說這種虛僞的話，葉朝當下怼了回去，“您這麽想我爸的話，您自己去看吧，沒人攔着您。”
老阿姨氣急敗壞，大聲呵斥葉母沒有好好教葉朝禮貌，葉朝說：“你比我媽大不了幾歲，還是別拿自己當老祖宗了，留點口水教育孫子，比給操心別人家的事好多了，媽，我們走。”
葉朝拉着葉母離開，葉母倒沒怪她，看到老阿姨吃癟，好像還挺樂意，葉朝猜平時這個人也沒少在她媽面前添堵，怼一把出口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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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葉朝與葉母和鄧叔吃中秋團圓飯，氣氛甚為融洽，葉朝還陪鄧叔喝了幾杯，葉母本來還想勸，結果見葉朝幹淨利落毫不費力的解決掉四瓶哈啤，還擺手說不算什麽，眼睛有點紅的沉默了。
這頓團圓飯，吃的還算圓滿，久違的，葉朝感覺到了一點點家的氣息，心裏頭挺高興。
計劃中，明天再待一天陪葉母逛一逛商場，後天便回永興了。
葉朝想着正好明天一起再買點特産什麽的，青泉想吃家鄉的小吃呢。
正捉摸着，門被推開了，葉母走了進來，臉上有點猶豫，坐到葉朝身邊，先絮叨了一會兒：“吃完飯別一直坐着，動一動好消化。”
“媽你有事要說？”
葉母楞了一下，“也沒什麽，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明天不去逛商場了吧，浪費錢。”
“那你想去哪兒，我都行。”
葉母的聲音略微幹澀，試探着問：“要不，你去你爸家一趟？”
葉朝一瞬間手腳泛涼，脫口而出：“我不去。”
“葉葉，以前的話，我不勸你，可最近兩年你爸身體真的不好，今年好像都進兩次醫院了，你從畢業後就沒再見過他，上次我碰到他，談到你的時候，你爸都流眼淚了。”
葉朝輕蔑一哼：“鱷魚的眼淚。”
葉母低喝：“葉葉，那畢竟是你爸！”
“我爸怎麽了，他做的哪件事配當爸爸，他怎麽對你的？怎麽對我的？”葉朝板起臉對葉母說，“在發生那件事之後，你還認為我會把他當做我爸麽？”
葉母聞言，抿住嘴角，知道那件事對葉朝的傷害有多大，哪怕是過了這麽多年，當地人依舊偶爾會津津樂道的談說，像是一個嚼不爛的肉塊，反複咀嚼，每次拿出來聊，非要嘗出點兒新味才滿足。
葉朝對葉母這個态度，實際上也是心中有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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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期末最困難的時候她坐了很久的車來找葉母，當時手裏只有一張手寫的繼父住址，問了好多人才找到，真巧，正好遠遠看到她媽進樓門。
那時候，葉朝已經快有大半年沒見過她媽了，興奮開心之下，她跑到樓下，到三樓敲門，隔着門輕喊：“媽，我來了！”
好一會兒門才開，先見到的人是鄧叔，鄧叔臉色有點奇怪，“小葉來了啊，你媽沒在家呢。”
葉朝一愣，下意識的想說她剛才看到她媽進來了，那就是她媽的背影，瘦削的背，微微跛腳，她自己的媽怎麽會認錯？
腦子裏劃過一個閃電，她突然明白了，嘴角死死的抿住，壓下心裏翻滾的情緒，片刻後才低頭說：“那我先回去了，叔叔再見。”
“你等等，”鄧叔從兜裏翻出二百塊錢，“你拿着買好吃的。”
“不用了，謝謝叔。”
葉朝跑下樓，用最後僅剩的錢坐車回家，眼睛看着車窗外，眼淚不受控的一顆顆往下掉，掉一顆她抹一下，告訴自己不準再哭。
她自己選好的路，再苦也要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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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之後再回想明白了，她媽當時應該很怕自己去找她吧，好不容易脫離了從前的日子，又有了新的伴侶，萬一見到她心軟再回去，就前功盡棄了。
只是這些道理明白的時候，傷害的裂痕在心中已經無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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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朝捏了下眉心，緩聲道：“媽，他是故意哭給你看的，當年哪一次他不是抱着你嘶聲力竭的哭，後來呢，還不是一樣故态重萌，哪一次下手不是往死裏打。”
她說的就是每次葉父打完葉母後哀哭後悔求原諒的樣子，當時葉朝就看透了，她爹這麽個大男人，其實骨子裏懦弱無能的很。
葉母說：“他對我怎麽樣就不說了，無論怎麽講，他對你也是好的。”
“不要和我提以前，你要非說，那就談談上次我們最後見面的事兒吧，他騙你說後悔了，想見見我，帶着你來我大學門口堵我，要我還給他從小到大在我身上花的錢。我剛畢業，工作還沒确定，還背上他一身債，後來我每個月工資要給他一半，導致我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我在永興地下室住了多久你是知道的，我當時那個樣子，難道不都是因為他？你覺得我會相信他？”
“我早說了，我欠他的都還了，他要錢，我給了，再要別的，我給不起。”
她絕不會像她媽一樣，被人随便跪一跪哭一哭就心軟回去，因為等到家她爸又會兇相畢露，最後到被旁人罵活該，絲毫不值得同情的悲慘地步。
“葉葉，你爸老了，以前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我不是非讓你原諒他，只是帶點東西去看看他，坐一坐就走，別的媽不要求你了，行麽？”
這種和稀泥的态度是葉朝最不喜歡的，她是當律師的，對自己事事要求嚴謹，這種模糊的灰色地帶簡直是觸犯到她的底線，她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他之所以想要見我，又在你面前哭，其實不過是因為他老了，孤獨了，這才想起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也許是有那麽一兩分真心後悔，可如果從來一次，他仍舊會打你、打我，把我們都趕出家門！”
葉母不放棄勸她，“媽是你怕你以後會後悔，有些事過了就回不了頭了。”
葉朝涼涼一笑，“我爸他現在就是在償還以前的罪，如果我以後真的後悔，我也一樣願意承受，畢竟我是他的女兒，有些地方相像也正常，這一點我不介意。”
葉母見葉朝如此态度堅決，不禁嘆息一聲。
最後掙紮的問了句：“你這麽狠心，一點都不想看看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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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朝奇怪的看了母親一眼，以往葉母也不是沒勸過她，只是這一次，似乎十分堅持，在她接連拒絕之下仍舊不放棄。
她皺着眉頭，“媽，你是不是還在怪我當年逼你和我爸離婚？”
葉朝對于母親懦弱心軟的性格不抱自信，難免認為她見到如今落魄的父親難忘舊情，畢竟當年她媽被打到屢次進醫院依舊隐忍不肯離婚，其中很大原因都是因為她認為她爸愛她，也愛這個家，如果不是葉朝以不高考，甚至離家出走威逼，再加上那時候她爸有了新歡，她媽未必肯離婚。
出于這種猜測，葉朝皺眉問：“你是不是和鄧叔吵架了，或者我爸最近老來找你，讓你想起以前……”
“葉朝！你這是什麽話！”葉母騰地站起來，白白的臉氣得漲紅，難得對葉朝發了脾氣，“你是覺得我是想和你爸複婚才讓你去見他？你覺得我對不起你鄧叔叔了是嗎？”
見葉母如此，葉朝馬上知道自己誤會了，擡手安撫：“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你說！”葉母的眼睛紅了，帶着哭腔，“這麽些年了，我可能回頭嗎，我勸你見你爸是為了你啊，我不想我的女兒被人傳閑話，指着脊梁骨說不孝啊，我知道你的委屈，可是別人不知道，那些話說的那麽難聽，我想解釋人家都不信。葉朝，我知道你恨你爸，但你太年輕了，有些事要很久才能想明白，萬一以後有一天你後悔了呢，我能不責怪自己當時不勸一勸你嗎？”
說着說着，葉母淚眼潸潸。
葉朝很自責，她可以不在乎家鄉的流言蜚語，可媽媽一直生活在這裏，一定會受到不少影響，她忽略了這一點。
“媽，你別哭，大過節的，我不想你不高興，剛才是我說錯話，我跟你道歉。”葉朝站起來按着母親坐下，她手勁兒大，葉母拗不過她，但還是生氣的別過頭流眼淚。
葉朝平複了一下起伏的心情，知道自己也是沒冷靜下來，否則也不會問出這種話。
她頭疼的想了想才開口：“媽，你看過電影《唐山大地震》嗎？”
葉母繼續流淚，不搭理她。
“講的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有一對姐弟同時壓在一塊板子下面的兩個方向，撬一邊救一個，另一個就得死，後來姐弟倆的媽媽說：‘救弟弟。’”
葉母抽噎着，聲音低了低。
“姐姐奇跡般的沒死，被其他人收養了，長大之後，養父讓她去見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不願意，跟養父說了當年的事後，告訴他，她不是不想忘記媽媽說的那句話，是忘不掉！”
葉朝用手捂住半張臉，疲憊沙啞的聲音低低傳來：“媽，我也忘不掉。”
“一見到他，我就想起當年他打你時揮舞的手，打我的時候，猙獰着臉，滿嘴的酒氣，噴到我臉上，每次都恨不得暈過去。”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喜歡下雨天，每一次，我都能想起那件事，媽，他打你都是在家裏，你有想過在衆目睽睽之下發生那種事是什麽感覺嗎，就像當衆被扒了衣服一樣，所有人盯着你看，跑都跑不了。”
葉母的眼淚止住，直愣愣的看向葉朝，這麽些年，葉朝第一次跟她說這些事。
葉朝慢慢把自己蜷縮起來，聲音悶悶的傳來：“所以媽，別逼我了行麽。”她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很好了，考上了心目中的學校，有一份熱愛的工作，即使對婚姻沒有好感，但依舊能夠戀愛，她沒能完全被過去的陰霾覆蓋，只是心中有着無法痊愈心傷。
可即使如此，她依舊能夠挺直腰板繼續前行，可為什麽她媽一定要在把她重新拉到沼澤裏呢，進去之後，她還能活着出來嗎？
也許在她媽眼裏，她去看看她爸，只算是盡一盡兒女孝道，可她媽難道不明白，如果一旦她再和她爸有任何關聯，她爸那個瘋子會做出什麽，誰能确定？
萬一，他再跑來永興呢？
這次不是到學校，而是來她工作的地方鬧，面對那些指指點點的好奇目光，葉朝覺得自己無法再一次承受。
那些眼神，像一塊塊無形的磚頭，砌成一堵高牆将她赤條條的挂在上面供人嬉笑，成為衆所周知的談資。
她厭惡這種關注，哪怕所有人都懼怕她，避開她，也比這種強。
這也是造成葉朝如今冷漠嚴肅性格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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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媽抱着她哭了，葉朝沒有哭，心裏只剩下深深地疲憊。
為了轉移注意力，葉朝擺弄手機，看了看微博萌寵們發的微博與視頻，其中關注的一個叫bearsun家有一條可愛萌的薩摩耶，笑容如天使，看着看着，心頭的冰冷在慢慢融化。
這時候有微信消息彈出來。
小田螺：【圖片】
【等你回來做給你吃~】
圖片上，是掰開一半的月餅，不是普通的五仁月餅或是鮮肉月餅，而是芝士龍蝦餡的，竟然還可以拉絲。
葉朝噗的一樂，笑過之後，眼角微微濕潤，并不是傷心，反而心情一松。
很開心很開心，感覺她無論走到哪，還是有人牽挂着她。
這種心情，好像早上起來拉開窗簾，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出門買早餐時遇到一只可愛乖巧吐着舌頭賣萌的狗狗，坐地鐵上班時正好有一個座位，在網購時正巧看到一直想買的東西降價并搶購到了，這些感覺加起來，就和現在葉朝的心情相似了，甚至，還要更滿足。
她手指點點：【好~】
學着她家小田螺，賣萌的在後面加了一個小小的波浪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