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天一早, 葉朝獨自從床上起來。
走出去後, 廚房裏沒有熟悉的聲音和身影, 桌子上不再是營養而豐盛的早餐,更沒有人遞給她一杯暖暖的豆漿, 告訴她:“我新榨的, 起來先喝杯熱的,對身體好。”
明明天氣還這麽熱,屋子裏, 安靜到發涼。
葉朝極力讓自己忽略這種感覺,去衛生間洗漱的時候, 看到成對的牙刷杯子,沒用完的剃須膏, 兩條毛巾整整齊齊的挂在一起。
看的人心裏十分發堵。
趕緊上班吧。
葉朝快速收拾了一遍, 下樓開車到律所。
工作忙活了一上午,腦子裏一絲雜亂的思想都沒有,這才覺得好多了,心下放松,打算晚上找甄青泉聚聚。
一個電話過去, 吐槽完畢, 心裏徹底充暢了。
甄青泉語氣不忿的為她打抱不平:“那個叫陶陶的是哪個戲精學院畢業的, 這麽多事!”話頭一轉,又安慰:“那小子走了也好,住的也夠久了,反正你倆又不可能。”
對于這種露水姻緣, 甄青泉見得太多,分分合合,不過緣聚緣散,更因為自己沒有經受過感情,所以十分看得開。
聽到這話,葉朝心底有點悶,她問:“晚上有空麽,一起出來聚聚?城東新開了家料理店,風評不錯。”
“唔,不行,我最近要拍個封面,現在還要見個人,最近兩天都沒空。”
他們兩個人的職業都屬于忙起來沒邊兒的,葉朝也明白。
“那改天吧,你好好注意休息。”
“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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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後,甄青泉長舒了一口氣給自己鎮定心情。在衛生間裏整了整頭發,戴好墨鏡,确定不會被人認出,周圍也沒有狗仔偷拍後才回到飯廳的座位。
她今天主動約了霍京霖攤牌,這次他倒是難得的痛快,微信上直爽的回複:【可以。】
哎呦喂,這次連标點符號都打上了呢,科科!
坐在軟椅上,甄青泉用咖啡勺磕了磕杯沿,心情有點不耐煩。
剛剛吐槽別人是戲精,實際上她也有自我認知的。
估計這世上沒有比她更傻逼的戲精了!
又是打扮又是裝相,結果落在別人眼裏都是一場大戲,鬼知道霍京霖是不是得意的看着她演。
想想都差點要氣瘋!
丢死人了啊!
真想一輩子不見了,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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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霍京霖終于出現了。
看的出來他應該是抽空從醫院裏出來的,脫下了熟悉的白大褂,裏面的黑色襯衫與休閑長褲的打扮顯得他身材高挑颀長,周身散發着成熟男人的氣質,連嘴角淡淡的法令紋都很有味道。
在他這個年齡段來說,算是極品中的男人了。
他掃視片刻,發現了角落裏的甄青泉,沒有馬上過來,先不動聲色的盯了她片刻。
哼!
隔着墨鏡甄青泉翻了個大白眼,看到他就生氣。
霍京霖走到甄青泉身邊,拉開椅子坐下,他選擇靠近她旁邊的座位,并沒有坐到對面。
甄青泉很想說一句:你能不能坐對面去!我和你又不熟!
但是不能。
她還惦記着自己報複大計呢。
“霍醫生想喝什麽,我請。”她忍着情緒,扯出一個略僵硬的笑。
霍京霖倒沒像之前在酒吧那樣調侃她,更不似以往或冷或熱的态度,真點了杯飲品,價格讓人肉疼。
真不客氣啊。
都是為了報複,為了她一雪前恥!這點小錢值得!
甄青泉邊給自己建設心理,邊試探着問:“霍醫生,你是什麽時候,咳咳,知道我的?”
霍京霖挑眉看了她一眼,眼中微光一現,竟然有着精致的漂亮,這種神情給他不出衆的面容增加了一番出奇的光彩,特別攝人。
見過無數美人的甄青泉竟然忍不住心口一跳。
心裏想:見了鬼了。
怎麽感覺霍京霖……特別帥呢,一定是眼瞎了,錯覺錯覺!
霍京霖慢條斯理的說:“這個,說起來就長了呢,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之前你電視劇的發布會現場,我是在看直播的。”
一瞬間恨不得在地上鑽個東進去。
不能慫!
輸人不輸陣!
甄青泉穩住心情,在心裏冷笑,實在憋不住了,“你知道我在騙你,你為什麽不說?”看她傻子似的演戲好玩麽!
“我以為你是為了演藝事業在體驗生活,而且很有意思呢,只不過甄小姐,我以一個觀衆的角度,不得不說,你的演技很差。”
這一刀,瞬間戳到心口,太特麽狠了!
我忍!
甄青泉憋着氣,冷笑:“那你是打我去醫院開始就在看我笑話是嗎?”
霍京霖擺出一張義正言辭的臉,聲音平穩低沉:“怎麽會呢,醫院開門是為了治病救人,甄小姐既然是來治病,我總不能趕你出去吧。”
至于是什麽病,彼此心知肚明。
你才神經病,你全家都神經病!
甄青泉在心裏狂罵,提笑諷刺他:“哎呦,原來霍醫生還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是我瞎了眼呢。”
霍京霖舉起杯子,微微一笑,“客氣。”
他談笑風生間将自己摘的幹淨,甄青泉是生了一肚子的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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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電話打來,甄青泉一看,是自己經紀人的,估計是要催她回去,她放下電話轉向霍京霖,趕緊說正事。
“反正已經這樣,我直說好了。秦甜甜是你女朋友吧?”
“不是。”
“那好,我要你陪我演個戲,價錢你提……等等!”她瞪大眼睛,聲音突然拔高,引的旁邊的食客側目。
她驚的都口吃了,“不不不、不是?!什麽、什麽不是!”
霍京霖細條慢理的喝一口茶飲,緩緩道:“我認識秦甜甜,可她并不是我的女朋友,事實上,現在我處于單身狀态,并沒有找女友的打算。”
一句話,仿佛有一個驚雷在甄青泉的腦子裏炸開。
不是……不是……
那她之前,都幹了些什麽啊。
自己簡直蠢如豬。
一瞬間,她都想幹脆昏倒了。
“怎、怎麽可能呢?”她喃喃,“我見過你倆一起出席酒會啊。”
“她大約是對我有好感的吧,”霍京霖微微歪頭,眉梢一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沉定,“她再三邀請,我實在不好拒絕。”
“不對,你、你之前還在樓下抱別的女人……”
霍京霖甚至沒有問是哪一天,或者甄青泉是如何知道的,“哦,大約是之前手術成功的患者來感謝,對方激動了點,我自然不能推開。”
的确,一個擁抱,根本說明不了什麽。
從前一切斷定被推翻,甄青泉開始有點懷疑世界了。
霍京霖還在補刀,狀似疑惑的問:“甄小姐怎麽會認為我和秦甜甜是男女朋友的關系呢,你來醫院這麽多次,應該一次沒有碰見過她吧,如果是男女朋友,怎麽會一次都不見面呢,哪怕我是一名醫生。”
甄青泉的心在滴血,臉都開始抽搐了。
霍京霖輕輕一笑,看着不斷變化臉色的甄青泉感到新奇極了,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在短時間內變化這麽多表情。
很有意思呢。
他的舌在牙龈邊緣抵了抵,那裏,在微微發癢。
等等,甄青泉回過神來,就算他們倆不是男女朋友,按照秦甜甜的态度來說,想必也如同霍京霖說的,應該是對他有好感。
以霍京霖的長相身家,秦甜甜一定是對他有意思的!
那更簡單了!
讓霍京霖陪她在秦甜甜面前演一出戲,讓秦甜甜內心嫉妒的出出血也好,自己更不用擔上小三的罪名,豈不是一舉兩得!
給自己點贊,給自己打CALL!
甄青泉嫣紅的唇角一彎,聲音低低的,對霍京霖說:“霍醫生你得幫我個忙。”
霍京霖面不改色,對眼前柔媚妖冶的女人毫無感覺似的,“什麽?”
“陪我在秦甜甜面前演一出戲,就當我倆是男女朋友,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霍京霖沉吟片刻,有點為難的樣子:“這個,雖然我很樂意,但想必她不會相信。”
甄青泉一愣:“為什麽?”
“之前她向我表白,我已經拒絕了,理由呢,比較特殊,”霍京霖的唇角漸漸綻開一個詭秘的笑,他低頭湊到甄青泉的耳邊,微微的熱氣拂向她敏感而纖白的耳際,“其實,我不舉。”
啥?
甄青泉沒懂,側過臉看他,因為兩人的距離很近,幾乎她的唇擦到他的臉頰,這令她不禁心口大跳。
“就是說,我有性`功`能`障礙,”霍京霖突然抓住她的手,作勢往他下面的方向按,“甄小姐不信,可以試試看。”
甄青泉驚恐臉:WWWhat the f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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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葉朝回到家,屋子裏出奇的安靜。
還和之前一樣的整潔,畢竟祁臣人還沒離開多久,只是廚房裏再沒有做好的飯菜,更沒有洗好衣服後淡淡的香氣。
像以往一樣,葉朝在APP上叫了外賣吃。
外賣小哥送餐的時候笑說:“姐你好久沒叫餐了啊,是不是對我家的服務有什麽不滿意?”外賣小哥以為葉朝最近一段時間換了其他APP點餐,所以才長久沒有再要他送餐,不想放過任何一個争取回客戶的機會,這種工作态度積極地令人敬佩。
葉朝挺欣賞的,回他:“沒有,最近自己弄飯才沒點的。”
“哦,那下次還用我們家哦。”
“好。”
“祝姐用餐愉快!”外賣小哥風風火火的走了。
回到屋子裏,葉朝打開外賣,和以前一樣的排骨蓋飯和山藥雞骨湯,總覺得少了點味道。
食不知味的吃完,把盒子扔到垃圾桶。
突然腦子裏想起祁臣的聲音:“食物垃圾最好單獨放一個袋子,第二天一早扔掉,家裏不會有臭味。”
她扶額一嘆,感覺自己受他影響太多了。
不要想了,離開這個家,他應該過得很好吧,不用再幹活,不用讨好她,什麽事都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受她管制,哪裏不好呢。
他長得那麽好,又是大好的年紀,人生應該璀璨放光,而不是和自己在一起,蝸居在這個小房子裏。
實在無所事事,葉朝又開始工作了,到時間睡覺的時候,她驀地想明白為什麽叫的外賣吃起來沒滋沒味了。
那裏面,少了家的味道。
——
祁臣并沒有葉朝想的過得輕松。
他跟老板商量了下,最近在員工休息室借住兩天,洗漱用品去超市買好,再一套換洗衣服暫時夠用了。
離開了葉朝的家,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沒有根的飄忽,人生沒了方向,又開始渾渾噩噩。
他忍耐着情緒繼續工作,告訴自己這種日子不會太久。
可老天并不放過他。
家裏來電話了。
祁臣讓小曹頂替自己的班一會兒,從酒吧走出去接電話。
這一次,打電話的人是他爹。
一如既往的口氣惡劣:“你小子長能耐了是麽,把你媽都給氣病了,你媽什麽身子你不知道?養你這麽些年,你掙錢了家都不管了!”
祁臣心裏悶得慌,沉默着。
他爹吼:“說話!啞了啊!”
他深吸一口氣,“爹,兩萬我一下子拿不出來,我現在住的地方都沒着落。”
他爹根本不信,“你不是在你朋友那兒住麽?”
“她那邊不方便,我就出來了。”
“你傻不傻!我不管,這事你自己解決,”他爹态度強硬,“這錢是拿來給你弟當婚車用的,否則女方家不願意,你當哥的,弟弟要結婚你一點錢不出對麽!”說完又忍不住和以前一樣埋怨,“當初要不是你,咱家早從村子裏出來了,否則至于現在買個車還得找你要錢?”
怒意如海嘯般卷起,他黑色的眼瞳中卷起海嘯般的漩渦,他難得強硬的回:“難道現在我們家從村子裏出來不是因為我嗎!”
“當初不是我,你們能從村子裏搬出來,還有房子住嗎?那個房子我可一年都沒住過!”
“對,我欠你們我知道,但我不欠老二的,他結婚要錢讓他自己掙!我不管!”
他爹愣住了,久久沒有出聲,似乎被這樣突然反抗的祁臣弄蒙了,對面傳來壓抑的呼氣聲,“行,你小子行,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反正你也不是我們祁家的人!”
啪的一下,他爹猛地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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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臣的胸口起伏的厲害,壓抑着不斷翻滾的怒意。
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爹,今天我生日呢,你記得麽。
緩了好一會兒,他用指腹拭掉眼角的濕潤,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他知道他爹說的沒錯,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家早從村裏出來立戶,不至于現在窮的車都買不起。
和他爹同輩奮鬥的人幾乎都發達了,只有他爹,還是農民,還在種地。
他爹怪他,他可以忍。
因為他爹本來不應該是現在這種命的。
在村子裏,無論是他爹自己或者是其他同輩人,都覺得他爹是個膽大敢闖的人,當初所有人都在種地的時候,他爹就帶着他媽就進城打工去了,說要賺一筆錢回來建設村子致富,當時這種思想很突兀,而事後在全國所有地區證明,有這種思想的人都趕上了時代的大潮流,成為富甲一方的大人物。
本來他爹也有可能成為這些人的一員。
可他的事業被打斷了。
他媽懷了他,害喜害得厲害,躺在床上動不了,出門在外沒個人照顧不行,他爹又要打工,實在分不出身,最後只能決定先回鄉生孩子。
沒想到半路上還是出了差錯,他媽意外早産,在路上的一個城裏生了他,因為産後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身上落了病根,纏綿病床許久,一家人再回鄉的時候年都過完了,他爹媽之前賺的錢全搭在了醫院裏。
他爹的娘早死,家裏沒人照顧母子二人,他爹只能選擇待在村裏照顧他們,進城賺錢的夢想算是碎了。
所以,自小他爹就不待見他,可他媽對他是真的好,所以導致現在只要他媽每次向他提出要求,他都很難拒絕。
如果只是這樣,祁臣的負罪感并不會這麽大,任由父母予取予求。
他長大一些的時候,他媽又懷孕了,這一次,因為他媽的身體,再加上之前的早産經歷,他爹媽非常重視,小心翼翼過了十個月,終于順利生下一個兒子,他也有弟弟了。
和對他的冷淡不同,他爹很寶貝弟弟,事事偏向,他媽也是,愛在懷裏摟着,可那時候,就算他們冷待了他,也不曾棍棒相加。
之後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做了錯事。
因為父母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于是他有更多的閑暇時間和村裏的夥伴玩,有一次不知是誰拿來了一堆炸炮來,有人提議,去魚塘炸魚玩。
大家一起去了,包括他。
小孩子最是瘋鬧,從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嚴重,當看到魚塘裏的魚全翻白了肚子飄上水面的時候,他們都興奮的鼓掌大叫。
直到魚塘主吼着帶人過來,他們才開始怕。
其他大孩子跑得快,只有他和另外一個同年紀的孩子被抓到了。
被魚塘主和一群人拽着氣勢洶洶的扭送到家裏的時候,他爹媽的臉黑的像鍋爐裏的竈臺,眼睛盯着他冒火,好像希望他不存在似的。
賠錢的時候才知道,他爹這麽些年又攢了一筆錢,本來要去縣裏與人合夥做買賣,結果這筆錢不得不用在賠償身上,還欠了外債,這次,連翻本的機會都沒有了。
而那個要和他爹合夥做生意的人如今在縣裏已經開了三家酒樓,生意火的不得了。
兩次改變人生的機會,全都被祁臣毀了,從那兒以後,原本只是冷淡的境況改變,他們開始打他,罵他,甚至于虐待。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祁臣覺得自己小時候就會被他爹活活打死了,根本活不到現在。
從小到大他聽他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都是你欠我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他爹恨他,他媽也怪他,總罵他是讨債鬼,這時候弟弟總是在看笑話,因為從小看慣了爹媽嫌棄,他弟有樣學樣,不尊重他,甚至陷害他,看他被爹媽打,他總是樂的咯咯笑。
但對于爹媽的态度,長大之後的祁臣理解了,是他的錯,他欠他們的該還。
可只要他能做的都做了,連自己都賠上去,他們還要他怎麽樣呢,真要逼他死了才高興麽!
祁臣長嘆了一聲,去街角的ATM機給他媽的賬戶上轉了三千元,他爹說他媽病了,這話十有八`九是真的,無論怎麽樣,她也是他媽。
這個月的所有提成都給了他們,兜裏還剩下一千當做生活費。
現在從葉朝家裏出來,環境變了,暫時不能再直播了,收入少了主流,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還有葉朝,他擡頭看看天空。
夜晚的永興市永遠亮如白晝,把天上的星星都比了下去,遙遠而觸不可及。
如果能有一顆星星屬于自己就好了,他不貪心,只要一顆就好,足夠在漫長的黑夜裏照亮他前方的路就好了。
“葉朝。”他低低念了一聲她的名字,點開手機的相冊,裏面是之前偷拍的照片,手機裏的她睡得很沉,安靜乖順,是屬于他的小女孩。
他要重新把他的小女孩拉到懷裏,把他的星星藏到身體裏,只照亮自己。
已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