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律所今晚大聚會。
老板在飯店定了一個大包房, 兩個桌子, 律所裏只要有空能來的都來了, 這一頓是給辛苦工作半年的大家犒勞一番。
飯菜十分精美,難得的是有了賣相, 味道依舊美味, 稍微美中不足的便是量少了些。
飯菜上桌後,大老板率先站起來舉高酒杯,笑容滿臉的說:“這半年來大家為了我們恒信律師事務所都辛苦了, 今天一起好好放松,吃完這頓, 後面還有項目,你們随便挑, 我全包!”
“豪氣!”
“Boss, 我們不客氣了啊!”
包廂內一堆人鼓掌叫好,氣氛熱烈的很。
大老板走到談清讓旁邊,談清讓适時站了起來。
“今年還要辛苦阿讓了啊。”大老板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談清讓端起酒杯,唇邊是無懈可擊的微笑:“王哥客氣了,都是為了恒信更好。”
兩人碰杯, 一飲而盡。
除了談清讓, 大老板也着重誇獎了其他幾名律師, 其中自然也有葉朝。
席間其樂融融,少有的,葉朝感受到熱烈的氣氛,平時冷肅的表情柔了柔。
吃到後面, 場面大多變成互相敬酒聊天的樣子,借着酒桌席,同事間平時一些不好說出口的感激與龃龉可以順暢交流。
葉朝已經跟三個男同事碰過杯,對方都隐隐暗示跟她合作聯合訴訟時她的表現太咄咄逼人了,下次也給他們留點空間,發揮發揮餘熱。
葉朝口氣冷硬的回:“如果你的應對方案比我的漂亮,自然沒問題。”否則怎麽不見她和談清讓合作時彼此間有這種争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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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同事們碰了一鼻子的灰,悻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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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談清讓舉杯過來,笑說:“小葉,最近心情不好麽?”
葉朝瞥了剛才來碰杯的男同事們一眼,心中有數了,反問:“他們和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工作上有摩擦正常,只是今天這種場合,你說這些不太合适。”以往的葉朝就算行事作風冷厲,也不會在這種場合如此直白。
葉朝也感覺到自己微小的失控,“最近确實有點事影響心情,一會兒我過去給他們敬個酒好了。”
談清讓低頭看她,見葉朝眼下有淺淺的印子,關心說:“最近沒睡好?”
“有點。”
乍然身邊少了個人,真的有點不習慣。
不想再往祁臣的方向聯想,葉朝往大老板的那邊看去,小聲問談清讓:“剛才王哥是什麽意思?”
話裏話外,褒獎之下,也有敲打。
談清讓飲一口酒,在唇齒間停了片刻才吞下,他喜歡享受這種緩慢的過程,無論是品酒還是與人相處,慢慢了解,細細觀察,了解透徹再下手。
“上次和你一起做的公司的并購案做的不錯,對方有意請我單獨去做律師顧問,怕我會自立門戶走人吧。”
提起這個,葉朝心中一直有個疑惑。
現在兩人關系近了不少,再加上此時氣氛正好,于是她試探着開口:“談大哥,我一直奇怪,以你的能力與名氣已經不必一直待在恒信了吧。”
如果自己有談清讓如今的地位,她是一定會獨立出去辦事務所的,畢竟留在律所,收入還要被抽掉不少,時間上又不自由,很多案子自己無法完全左右,作為一名心中有追求的律師,葉朝還是希望能夠走自己規劃的職業之路。
所以才對談清讓的現狀十分不解。
“現在不好嗎?”談清讓舉起酒杯,示意葉朝如今看一看包房裏大家其樂融融的樣子,“比起我自己一個人,我更喜歡和大家一起。”
他頓了頓,又加一句:“我的家人都在國外居住,關系鐵的兩個好兄弟也都有了家庭,我自己在家裏已經夠清淨了,工作再一個人的話太冷清了。”
原來是這樣啊。
她點頭:“我明白。”
她沒有注意到,談清讓後面加的那句話是對親密者才能說的話。
葉朝倒了一杯酒,轉頭對談清讓說:“我過去了,謝謝你提醒啊。”談清讓提點的對,在這種場合,她不該拂人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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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端着酒杯走到男同事人群中,着實把一群大老爺們吓了一跳,以為她是來大殺四方興師問罪的,結果竟然不是。
寥寥幾句,言語間竟然十分灑脫,平時見葉朝這幅冷淡樣子總以為她是個禁欲刻板的大齡師太,結果原來他們律所的葉師太還有如此通情達理一面。
生澀的對話幾句之後,大家都笑了起來。
男人好面子,大多也不小心眼,話說開了,心中的芥蒂也就消散了。只是難免想再讨個利息,畢竟這麽長時間在葉朝地下吃了不少憋,趁着今天得追回來幾筆,于是紛紛舉杯,勸酒說:“葉律,你今天這麽敞亮,得多喝點!”
“必須的!”
“來來來,給我們的葉大律師滿上!”
葉朝:“……”
她就知道這群大老爺們給了顏色就開染坊!
葉朝被灌得七葷八素,找了代駕才回的家,開門時鑰匙插了半天都能成功,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類似的情況以前發生過,上次好像是有人主動給她開了門的。
終于,鑰匙進入,扭動兩下,按下門手,葉朝跌跌撞撞的進了屋子。
心裏想:好在明天是周末,頭又這麽暈,今晚起碼可以睡個好覺了。
沒多久,胃裏開始灼熱,葉朝彎着腰跑進衛生間,掀開馬桶蓋大吐,之前吃飯時吃得太少,猛地喝太多酒,胃裏不住地鬧騰了。
吐了好一會兒,臉上滾燙的熱,額頭上有汗流了下來,她摸了一把汗珠,起身去接水沖嘴,一擡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眼睛裏布滿紋裂的紅血絲,臉色漲紅的難看。
真醜。
下意識的皺眉,嫌惡的把眼睛移走。
她洗了把臉,臉上的溫度降了下來,腦子也清醒了些。
回到卧室的時候,感到屋子裏很冷,不是因為溫度,而是那種發自內心中的冷。
這種寂冷的感覺令她現在非常想找一個人抱一抱。
她把之前閑置放在角落裏黑色小熊抱回到床上,和以前一樣,摟着它一同入睡,其實,她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再抱着熊睡了,自己反而變成被抱的那一位,身體相貼時,暖的舒服極了。
屋子裏好冷,如果不是自己一個人就好了。
太寂寞了。
葉朝很明白她現在有這種情緒都是因為深夜與體內的酒精在作祟,等到了白天,這種脆弱的心情一定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她不得不承認,要戰勝這種孤獨感要比在庭上與人戰鬥要困難得多,因為敵人是她自己的內心。
曾經,她因為太過孤單陰差陽錯的和郭昊在一起,後來和祁臣也未必沒有這種因素在,一個人孤身在大城市過活太辛苦,找一個人靠一靠總是來得好些。
她抱緊懷裏的小熊,臨睡前跟自己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就算是自己一個人,也能夠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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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朝第二天睡到大中午才起來,伸伸懶腰,心情已經好了許多。
果然昨夜那些寂寞脆弱的心理通通消失不見,她把這些情緒都歸結為無病呻吟,把情緒一掃而空,她依舊是律所裏人見人怕的葉大人!
把自己塑造的堅強也不見得不好,起碼不會容易受到外界幹擾。
葉朝打開冰箱,經過這些天的消耗,裏面已經不像以往堆滿了琳琅的食物與水果,空掉一大半,能吃的只剩下雞蛋和醬菜。
就連這些存貨,還是之前祁臣買的。
葉朝給自己煎了個蛋,她怕被油燙所以很少做炒菜,但煎蛋倒是沒問題的。
小火一打,橢圓形的煎蛋成形,只是吃起來怎麽都不如祁臣做的好吃。
火候沒掌握好,老了,不嫩,以前祁臣做的煎雞蛋黃都能流出來,可香了,她做的一咬很實,和炒蛋一個味。
她的廚藝也就到此為止了。
葉朝今天沒事做,想着過陣子快到中秋要回家,不如去商場逛一逛給媽媽和鄧叔買點禮物。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來,屏幕上閃着不認識的號碼。
葉朝接起,聲音一如既往的淡冷:“喂,您好哪位?”
對方頓了下,怯怯開口:“那、那什麽……你好,請問你是祁臣的親戚嗎?”
葉朝細眉蹙起,“你有什麽事?”
“是、是這樣的,臣哥現在酒精中毒昏迷在醫院呢,醫院要求家屬簽字,我給他爸媽電話號碼打過去都接不通,剩下通話記錄最多的就是你了,你現在能不能過來一趟?”
葉朝聞言心口頓時開始猛跳,胃裏都開始灼灼的燒。
“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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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朝堪稱飙車一樣趕到醫院的時候,祁臣還在昏迷着。
“怎麽回事?”葉朝冷聲問面前頭發染成淺紅色的年輕人。
再一次見到葉朝,小曹心裏直突突。
見慣了嬉鬧調笑的女人,遇到如葉朝這般冷靜強大自帶氣場的成熟女性總是有點害怕,心裏忍不住吐槽臣哥怎麽敢碰這種女人,不怕被踩死嗎。
他咳了一聲:“就是大毛哥,”他反應過來葉朝不會認識大毛,又改了口,“是我們同事勸酒勸得太厲害,好像臣哥最近心情也不太好,一時沒顧忌喝太多才出了事。”
葉朝站在門口,看到躺在病房床上的祁臣,這麽遠的距離,依舊能清晰看到他慘白的臉,連嘴唇都毫無血色。
葉朝心頭泛起一股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
見面前的葉朝沉着臉不說話,小曹有點緊張,想開口繼續化解此時的尴尬氣氛,“其實,也是臣哥最近太累了,天天晚上上臺演出,白天還得直播,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麽折騰啊。”
“直播?”葉朝愣了愣,“什麽直播?”
總算有精英人士不知道的東西了,提到這個,小曹臉上泛起一陣得意的光彩,“哎呀,就是網絡直播啊,臣哥在上面唱歌,人氣可高了,賺了不少錢呢,他還跟我說,靠這個把之前的債都還了!”
他搓了搓手,眼中蠻是羨慕,“弄得我都想試試了,可白天實在起不來,這點我真挺佩服臣哥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葉朝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心髒緊緊揪着,堵得不行,恨不得插把刀進去才能痛快。
臉上也燒得慌,感覺沒臉見祁臣了。
他當時怎麽跟自己說的。
——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種垃圾是麽!
——你一直瞧不起我對不對,因為我窮,身上有債,就只能靠賣身掙錢了!
——和你在一起,也是為了錢是不是!
她明明知道祁臣不是這樣的人,在當初那麽窘迫的境況下,他都來選擇還自己錢以表示自己不會欠賬。
她怎麽僅僅只因為一些疑惑和外人的閑言碎語就懷疑他。
自己太不是個東西了!
一瞬間,葉朝本能的生出逃避心理,不敢見清醒的祁臣,只是理智終究壓制住內心,她問:“住院的錢都交了麽?”
“都交完了,就是怕出意外才叫人的,姐,你到底是臣哥是親戚還是……?”
她不知道自己對于祁臣算什麽人。
唯一确定的,就是此時心中濃烈的愧疚,以及想要道歉補償的心情。
這時候,她突然感覺有一道明顯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下意識擡頭時正對上一雙深沉的眼。
清透的黑,帶着一種咄咄逼人的美麗,正緊緊地盯着她。
祁臣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