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紅衣一舞
第36章 紅衣一舞
眼看着十日之期将近, 宿玉眼中的愁緒與日俱增,他常常會無意識的看着紀衣容出神。
“阿玉,阿玉。”
“阿玉你最近怎麽了?”
紀衣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眉宇微蹙,目露關切的凝視着他,如此反常的行為已讓她起了疑惑。
再一次出神的宿玉被紀衣容喚回,看到她眼中的疑惑,宿玉心中一緊, 萬萬不能讓她發覺。
宿玉撫慰的輕笑着, 衣袖下的手握的緊緊的, 帶着深意說道,“還不是因為衣容。”
說着,宿玉故作困頓的打了個哈欠, “我最近都沒睡好。”
紀衣容的臉倏爾一紅,最近幾晚是太頻繁了些, 看來日後還是要節制一些, 不然阿玉該受不住了。
“咳~”紀衣容不好意思的輕咳一聲, 她紅着臉上前,手環上宿玉腰間, 微微低頭,眼中似無奈又似寵溺, 輕聲細語, “好好好, 怪我,是我的不是, 阿玉可要再去睡一會?”
宿玉擡眸看向她,只見那烏黑的眸子裏滿是他, 确認過她眼中再無其它神色,他心中放松了幾分,他又擡手打了個哈欠,眼神逃避着,“那我便再去睡會吧。”
他怕自己又在無意間暴露出什麽反常,眼下還是躲着她點好。
紀衣容向來相信他,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懷疑,當真以為他只是累了。
将宿玉送回屋,又看着他躺下,紀衣容這才從屋裏出來,她将門關好,轉身朝庭院外走去。
距離那日已有十五日,該去勾月齋交一次自己所抄寫的書了。
宿玉雙目無神的躺在床上,直勾勾的打量着懸在上空中的橫梁。
Advertisement
他煩躁的嘆息了聲,衣容日日與他在一起,他要如何在衣容的雙眼下離開,光明正大肯定是不行的。
莫說她不願意,便是他也無法在她的目光下無恙離開,那樣太過殘忍。
離別該是悄無聲息的,這樣于二人都好。
可他要如何離開呢?
宿玉胡亂想了一通,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來,他坐起身,無助的抱住了自己。
他将臉埋在柔軟的被褥上,只見他肩膀微微抽動,不一會,他臉下的被褥已是濕濡一片。
屋內安安靜靜的,他在無聲抽泣。
——
紀衣容回來時,宿玉已調整好表情,白玉般的臉上是盈盈的淺笑,如星辰明亮般的眼眸裏藏着微不可見的憂傷,他殷切的迎了上去。
外出歸來的紀衣容格外的高興,只見她臉上都是明晃晃的笑意。
宿玉瞧着她高興的樣子,好奇問道,“衣容何事如此開心?”
紀衣容回望向他,忍不住笑出聲,“被阿玉發現了。”
“我今日遇到了成青她們,就是當初送你來庭院的幾人,不知你可還記得。”
當初的事,現在回憶起來,記憶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已讓他記不清幾人的樣貌了,但腦海中确實有這一回事,宿玉遲疑着點了點頭,“應該記得。”
見他點頭,紀衣容眼中露出悠遠的懷念之色,她懷念着往事,繼續說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她們約我明晚出去。”
說到這,她的目光又灼灼的看着宿玉,“阿玉若是不同意,我也可以不去的。”
宿玉低着頭,半阖眼簾,心如沉浮在海浪中的木舟,飄蕩着上下起伏,最終還是被一個大浪打入海底。
苦澀已經不能在形容宿玉的內心,你看,連老天爺都不同意她們在一起。
他正憂愁着要怎麽支開紀衣容,轉眼,上天便給他送來了最好的機會。
也罷也罷,他本來就是漂浮在塵世間的一葉浮萍,漂浮才是他最終的歸宿。
宿玉咽了咽口水,幹涸着喉嚨,出聲,“衣容,去吧。”
這一句話用盡了他的全部力氣。
紀衣容感覺他的回答怪怪的,似乎有哪裏不對勁,但又沒看出來,便又道,“若是阿玉不想我去,那我便不去了。”
宿玉已經緩過神來,他緩緩擡起頭,粲然一笑,如四月裏盛放的牡丹,明豔動人。
“衣容,你要去。”他的語氣很堅定。
畢竟這是上天的旨意。
看他如此,紀衣容頗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想到白日裏,他剛說過沒睡好,心中便自發的為他找到理由,覺得他只是想好好休息一晚,
“我去,我去還不行嘛。”紀衣容寵溺的看着他,說起來,她也很久沒和成青她們敘舊了。
“如此甚好。”
這一句,宿玉說的很輕,微不可聞。
——
一夜過去,黎明到來,次日如約而至。
宿玉站在窗前,出神的看着窗外,白雪飄飄,停歇了幾日的雪又開始落下了。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化,只留下一絲水意。
宿玉呆呆的看着手心,失神,下雪了。
當真是一個适合離別的天氣。
外面的雪鋪了一層又一層,掩蓋了落在上面的腳步蹤跡,也許,有朝一日風雪也會連同他的蹤跡一同抹去。
至此,天涯各一方。
想到她會慢慢的遺忘他,宿玉還是克制不住的紅了眼眶。
人生已過十幾載,而她是他在這十幾載中僅感受過的溫暖。
紀衣容就如那天邊的皎皎明月,縱然他再不舍,明月終究是要回到屬于她的夜空的。
明明一開始就告訴過自己,不要輕易動心,可她對他太好了,好到他還是無法克制的動了心。
現如今的結果,想來也不過是上天對他癡心妄想的懲罰。
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終歸還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宿玉釋然一笑,笑容清苦,就讓他再為她跳一支舞吧。
他從床底下,找出了最後一件紅衣,他伸手輕輕撫摸着衣服上的精美花紋。
當時她送的紅衣,已盡數被他剪爛,為何會留下這一件,當時他的想法已不得而知,或許是為了能更好的利用她,也或許是因為她的一腔真情,他心生了不忍。
但當初究竟是何心情,現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宿玉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這件精美而又好看的紅衣。
他有些遺憾,可惜這裏沒有銀鈴,莫名的他就是感覺她會喜歡銀鈴。
宿玉推開門,走出。
宿玉一身紅衣,款款朝自己走來,紀衣容第一眼就看呆了,阿玉穿紅色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看。
眉眼清冷,薄唇輕抿,黑發紅唇,與身上的灼灼紅衣輝相照映,此時天上正下着零落小雪,而他就是雪地裏走出的妖精,一颦一笑,皆讓她為之神魂颠倒。
直至宿玉走到她面前,她才後知後覺的回神,喉嚨莫名有些發癢,“你——”。
未等她說完,宿玉原地轉了一個圈,紅色的衣袂翻飛,白玉般的容顏清冷出塵,在白茫茫的雪天很是奪目。
宿玉擡眸,平靜的看着她,“衣容,好看嗎?”
“好看!”紀衣容早已被他蠱惑,呆呆的點頭。
宿玉笑了,在紅衣與白雪的映照下,格外動人心弦。
“衣容,喜歡就好。”
好半天,紀衣容終于從蠱惑中回神,她的目光直白而又灼熱的落在他身上,很好看,她也很喜歡,但她記得他似乎不喜歡紅色。
她遲疑着問道,“我記得你不喜歡紅色衣服,怎麽突然穿紅色了?”
宿玉不在意的笑笑,“閑來無事,偶然找到了,那便試試吧。”
紀衣容皺着眉心,“阿玉,我不會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的,你不喜歡,便不用穿。”
縱然她真的很喜歡他穿紅色。
宿玉的目光眺望向遠方,聲音輕緩,“嗯,最後在穿一次吧。”
最後一次?
紀衣容面上又犯起了難,那日後成親時是不是要換個顏色,換個什麽顏色好呢?
紀衣容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突然宿玉粲然一笑,“衣容,我為你跳支舞吧。”
說完,也不等她的回答,宿玉徑直走到院中,腳尖一動,在雪下起舞,旋轉,跳躍,白雪飄落,紛紛落雪化為了他的陪襯。
白茫茫的雪地裏只有這一抹紅,紀衣容眼中也只看得見這一抹紅。
院中并無鼓樂,他卻跳的有條不紊,翾風回雪下,又一個旋轉後,他擡高了手,寬大的袖擺滑落,露出他似白雪般的胳膊,在雪地裏瑩白如美玉。
望着那截雪白的手腕,恍惚間,紀衣容仿佛回到了初見的那日,一舞入她心。
紀衣容的目光不停的在他手腕間流連,若是那裏有對銀鈴就好了。
銀鈴會随着他的動作發出悅耳的清脆聲。
她默默将銀鈴記在心底,下次,要讓阿玉帶着銀鈴給她跳。
白茫茫的雪地裏,一人站立,一人起舞,一白一紅,她們隔着飄落的雪遙遙相望,對視間,一眼萬年不過如此。
一舞畢,宿玉輕喘着走到她面前,細小的汗珠從他細白的頸間滑落,而紀衣容仍沉浸在剛才的絕美舞姿中,久久未回神。
終于,紀衣容從美妙幻境中抽離,她一把拉過宿玉,灼熱且帶着情意的吻悉數落下。
——
與好友約定的時間将至,紀衣容俯身在宿玉輕顫的眼睫上,輕輕落下一吻,“阿玉,等我回來。”
“真舍不得離開阿玉啊。”她不舍的感慨着。
宿玉在門口停下步伐,深深的看着她,此去經年,大約是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想着,他不忍靠近了幾分,心中微動,下一刻,兩唇相貼,他深邃的眸子看着她,願我所愛之人,平安順遂,青雲直上。
良久,他後退分開。
紀衣容清朗一笑,溫柔的看着他,“阿玉這麽舍不得我,不如我不去了吧。”
宿玉也笑着搖了搖頭,“衣容,再見。”
“再見”一詞讓她略感不舒服,紀衣容聽之,微微蹙了蹙眉,“阿玉,不是再見是回見。”
“好。”
“衣容,回見。”
“阿玉,回見。”
宿玉站在門口,目送着她走遠,哪怕紀衣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裏,他也失神的看着。
措不及防的,一滴清冷自他眼角而落下。
看着白茫茫的雪地,宿玉在心中默默道,“衣容後會無期”。
——
很快黑夜來臨,屋中,燭光明亮,燭影搖曳。
宿玉一個人枯坐在桌前,明黃的燭光柔和了他如白玉般的臉,此時看起來,似飄渺虛無的仙人,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在屋中。
見冬跟着紀衣容去了,竹青他也讓他回家去了,此刻,這個生活了許久的庭院,只有他一人。
宿玉視線落到角落裏的芍藥上,時值寒冬,花盆裏已經空蕩蕩的了,只有黑褐色的土壤。
想了想,宿玉還是起身将芍藥搬到院中,芍藥表愛慕之意,更何況這是她送的,他不忍她送的芍藥在火光中消散。
放好芍藥,宿玉起身,走出兩步,他又記起了什麽,他轉身,将一直佩戴在腰間的雙魚佩解下,他蹲下将雙魚佩埋進芍藥花的土壤裏。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起身向屋內走去,這一次,沒有停留。
飄飄小雪落在他身後。
宿玉重新坐回桌前,他拿過燭臺,将燭臺放倒,桌子上早已被他放上其他易燃的東西,燭臺一倒,瞬間引燃。
黑暗夜空下,小雪仍不停飄落,庭院裏火光四起,不一會便将整座庭院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