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苦天不憐卿
苦天不憐卿
沈捷兩步躍上比武臺,叫上葉銘把許昇連拖帶拽拉下了臺,而後七手八腳地把許昇綁在了椅子上。
許昇不知被楊渝點了哪個穴,一點內力也使不出來,沈捷應楊渝的話,一邊看着他,一邊護着他。
“師姐?!”葉銘在旁邊氣急敗壞地叫了沈捷一聲。
沈捷言簡意赅地解釋道:“我答應了小渝,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護住許師弟。”
許昇紅着眼,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質問沈捷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沉默着,眼睛追随着楊渝的身影,眼前全是楊渝看他最後一眼那仿若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知道,楊渝的目的絕不是為他讨公道那麽簡單,可他不明白,他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開,他明明答應他要一起面對的,為什麽……
蘇琰躍上比武臺,走到楊渝身邊,皺眉道:“你的手。”
“不礙事,”楊渝伸腳一勾,将地上的竹竿勾到了手中,“動手吧。”
蘇琰淡淡一笑道:“行。”
高臺上的白衣公子看着臺下的一切,默然無言地點起了一炷香。
袁昶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他還剩多長時間?”
白衣公子道:“半個時辰。”
比武臺上,楊渝縱身一躍,竹竿似利刃般破風而出,直指蔣尹。
蔣尹目露兇光,抽刀便迎了上去。
空虔木杖一橫,攔住旁側的二位長老,蒼老的聲音帶着厚重的煙塵:“帶他們退到一旁,我來平。”
空虔的木杖一甩,木質外鞘脫落,裏面竟是一把長刀,他剛越過蔣尹想要攔下楊渝,被一旁的蘇琰截了胡,蘇琰格住空虔的刀,笑道:“老頭,看這,還多管閑事呢。”
蘇琰擋下空虔,楊渝便像一頭矯捷的猛獸,迅速鎖定獵物,毫不猶豫地照着獵物脆弱的喉管咬下去,誓将獵物一擊斃命。
原本湊得近看熱鬧的人迅速退到了一邊,将場地給四人留了出來,一邊觀戰一邊繼續看熱鬧。
蔣尹險險地躲過楊渝的致命一擊,迅速一刀砍向楊渝的竹竿,企圖斷了他手中脆弱的武器,可誰曾想,那竹竿竟堅不可摧地架住了這一刀,而後楊渝一腳踹向了蔣尹的腹部,那一腳的速度和力量驚人,蔣尹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直接飛了出去,撞到了一根木樁上,嘔出一大口鮮血。
蔣尹摔得眼冒金星,爬都爬不起來,手裏的刀也在被撞的瞬間脫了手,他未曾想到這十年楊渝的武功竟已精進得這般高,方才那一腳,他是被一股強悍的內力生生震出去的,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在蔣尹意識到他根本沒能力同這樣的人抗衡時,楊渝已在眼前,随着劇痛接踵而至的,是利器鈍入□□的聲音。
楊渝面無表情地将手中的竹竿插進了蔣尹的腹部,毫不留情地将人釘在了地上。
本還在竊竊私語的衆人瞬間鴉雀無聲,只剩下蔣尹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回蕩在山頂之上。
緊接着,不斷湧上喉嚨的血液堵住了蔣尹的叫喊聲,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口中往外湧,整個人在地上抽搐不止,楊渝冷眼看着,沒有立即拔出竹竿,就這麽耗着蔣尹的生命。
衆人怎麽也沒想到一根沒有任何利刃的竹竿能把人紮穿,也沒想到這白衣勝雪眉目溫潤的公子會這麽冷血無情,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也不在乎殷紅的血玷污了衣袍,那點點斑駁的血跡猶如盛開在雪中的紅梅,無端地添了幾分淩厲的凄美。
空虔和蘇琰在楊渝刺穿蔣尹的那一瞬就分開了,空虔的情緒終于有了點波動,他看着楊渝道:“楊渝,你一定要步你爹的後塵嗎?!”
楊渝擡眸輕笑,手握着竹竿緩緩地轉動:“是又如何?”
“啊啊啊——!!!”蔣尹的嘶吼再一次劃破天際。
許昇只覺得呼吸凝滞,心髒一抽一抽地痙攣着,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楊渝,冰冷的令人窒息,明明楊渝就把仇人踩在腳下,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寧願不要什麽公道,不要什麽沉冤,他也不想看到這樣的楊渝。
“我想起來了,他,他,他是那個小乞丐!!!”
人群中忽然有人驚叫道,那聲音裏滿是驚恐。
“什麽?什麽乞丐?”有人問道。
“乞丐怎麽了?”
“是啊,快說啊。”
蘇琰的眼神陰冷至極,如蛇蠍一般盯着人群中一個衣着寒酸的跛腳男人。
跛腳男人畏畏縮縮地往後一躲,支支吾吾地不敢說話,這時江湖中俠肝義膽的人就站了出來,道:“閣下盡管說,我們這麽多人,還怕他不成?”
跛腳男人一想也是,便指着楊渝高聲道:“就是他。二十多年前在一個破城隍廟,一個八歲的小男孩拿着一把刀,把裏面的乞丐殺了個幹淨!連過路的旅人都沒放過!”
四下頓時一片驚呼,連高臺上的袁昶都皺起了眉頭。
“怎麽可能,八歲連刀都拿不動吧。”
“什麽仇什麽怨,太恐怖了吧。”
“肯定不是他一個殺的,說不定有幫手。”
“對,他們倆兄弟,一夥的吧!”
“不愧是蘇伯容的兒子,好歹毒!”
“孽障,孽障都是孽障,養的生的都不是好玩意啊!”
“他們手裏還拿着鴻刀呢,他們想幹什麽?”
“對,鴻刀,他們拿着鴻刀!”
一顆火苗落到了幹草堆上,所有人都在煽風點火,唯恐火燒得不夠旺,無人在意為什麽小男孩要殺人,無人深究小男孩如何拿得動刀,也無人問一句,小男孩怎麽殺得了那麽多人。
楊渝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蔣尹,像是聽不見周圍的義憤填膺,輕聲道:“跟我師哥道個歉,給你個痛快。”
蔣尹目光渙散地看向楊渝,忽然癫狂地笑了起來,蓋過了山頂上的嘈雜,他滿口的血沫子,笑得猙獰可怖,他嚎道:“做——夢——啊——”
他猛地雙手握住竹竿,猩紅着雙眼“噗呲”一聲将竹竿拔了出來,鮮血驀地噴濺出來,濺了楊渝一身,而後蔣尹抽搐着吐着鮮血,漸漸沒了生息。
楊渝默立了一會,實在忍受不了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擡腳挪到了比武臺邊,站到了空虔的正對面,他輕聲道:“我殺人了。”
空虔仰着頭長長呼出一口氣,似是安撫地道:“他該死。”
楊渝垂眸重複了一句:“他該死……”
他笑着搖了搖頭,擡手抹去臉上沾上的血滴,忽然注意到手背上已經結了一層血繭子的抓痕,他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不去看許昇。
人群中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有人喊道:“交出鴻刀!”
“對,交出鴻刀!不能讓這種人拿着鴻刀!”
“他跟蘇伯容一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八歲就大開殺戒,誰知後面又殺了多少人!”
“把鴻刀交出來!”
“證據呢?”嘈雜聲中有人輕飄飄丢出這麽一句話。
程子攸坐在欄杆上,晃悠着雙腿,不鹹不淡地道:“沒有證據告你诽謗哦。”
“你!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
程子攸不疾不徐地笑眯眯道:“我不懂,但我至少知道人言可畏,唉。”
随着小姑娘簡簡單單幾句話,竟是奇跡般地将廣場上嘈雜的聲音壓下去了些許,袁昶始終沒發話,各大門派也都未表态,一時也沒人敢再大聲叫嚣。
“那他到底有沒有殺人?”
“這可是人命,怎可姑息。”
楊渝掃了一眼衆人,唯獨把目光略過了許昇,他展臂輕躍,落到了比武臺上,聲音平平淡淡地解答了衆人的疑慮:“殺了,非無辜者。”
衆人一片嘩然。
“為什麽?”這句話是許昇問的,但他不是诘問,沒有憤懑沒有震驚,他是心疼,他的小渝站在孤高的比武臺上,被萬人聲讨,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楊渝終于看向了許昇,他的目光閃爍,許昇在觸到他目光的那一刻,開始掙紮,被沈捷和葉銘按住了。
楊渝感激地看了沈捷和葉銘一眼,還有圍着許昇的一衆師兄弟,雖然他們都和葉銘一樣,并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們總是無條件地相信他們的小師弟,一如從前,他們也覺得這十年欠許昇太多,便毫不猶豫地用楊渝的方式,保護他。
楊渝嘆了口氣,徐徐道來:“我被撿回泷山之前,是個乞丐,我爹死了,哥哥不要我了。”
衆人看向蘇琰,蘇琰沒什麽表示,算作默認。
“他們都……不喜我。”
只是一句話,又如何能道盡那些年月裏的□□與打罵呢?
他又為何要向這些毫不相幹的人,道出那在污泥裏生不如死的過往呢?
誰又會同情一個魔頭餘孽在街頭和狗搶食呢?
誰不笑話他跪着向那些人讨食被踢得頭破血流是活該呢?
誰會相信一個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心中怨恨成海山川不可填呢?
“不喜你就要殺人滅口嗎?”
“不喜你,你應該怨你老子把你刨出來,誰會喜歡一個冤孽,恩将仇報的小畜生,呸!”
“果然是孽種啊。”
“什麽非無辜者,是你自己心裏有怨氣,所以看誰都像壞人是吧?!”
蘇琰忍了又忍,把拳頭攥得咯咯直響,就要破口大罵,楊渝對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他只得咽下這口窩囊氣,他知道楊渝是有意為之,就是想把當年的事引出來,但這些人說話未免也太難聽了!
蘇琰憤怒地把鴻刀往地上一插,地面立即裂開了一道三尺長的口子。
楊渝繼續開口道:“反正總有人得死,我總不能等死,是吧?”
方才吵得最兇的那個人,在觸到楊渝眼神的那一剎,竟是被吓得不敢說話了。
楊渝沒想到他這麽沒品,毫不吝啬地送了他一個白眼。
楊渝看向泷山一衆,看着曾經和他漫山遍野追逐打鬧的師兄們,溫聲道:“我那時,好怕你們也讨厭我,我就努力地讨好你們,希望你們可以不嫌我。”
他又看向許昇,輕笑了一下:“我總是喜歡親近你,不是因為你脾氣好,從不惱我,是因為我總覺得我們很像。”
真的很像,總是一個人,不太合群,可是又不像,他幹幹淨淨的,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