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孑孓千萬裏
孑孓千萬裏
許昇的唇控制不住地打着顫,雙手死死攥着椅把手,指甲生生地扣進了木頭裏磨出了血,可他感覺不到疼,他的心被楊渝的話戳得鮮血淋漓。怎麽會是這樣,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那天晚上不是這麽說的。
“楊渝……楊渝,”他的聲音也止不住地顫抖,“你能不能不要胡說八道了!你下來!你已經替我讨回公道了,你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下來吧,小渝……”
泷山的弟子知是非,知榮辱,他們聽進了楊渝的話,只覺肝膽俱顫,什麽魔頭什麽孽種,那是他們的小師弟啊!
“小渝!那些都非你之過,你快下來!”
“小渝!父輩之過何須你來擔,你把事情講清楚,你永遠是我們的小師弟!”
“我們不信那些事是你幹的,你先下來!”
“對!我們不信!你就是我們的小師弟!”
“他殺人了怎麽非他之過?!”
“都多少年了誰知是真是假!”
“還不是你們逼的!”
“怎麽,你們泷山還想包庇不成?!”
“包庇你個頭啊!”
廣場上的泷山一衆和另一群人吵了起來,蘇琰恨恨地磨了磨牙,看向空虔,挑釁道:“怎麽,不說兩句?”
空虔像是看出了什麽,看着他們二人道:“你們想幹什麽?”
蘇琰故意咳了兩聲,擡高了音量道:“你就說吧,當年你把我弟撿回去,是不是也打着鴻刀的主意?”
吵得不可開交的兩撥人果然都噤了聲,被吸引了注意力。
“當年我鐵了心地把這個小倒黴蛋趕走,誰曾想他居然把鴻刀也帶走藏起來了,你是發現了他藏的刀,才帶他走的吧?”蘇琰看着空虔語氣微冷。
楊渝從方才說完了話,就一直低着頭,他看着手背上的傷,不知想到了什麽,擡起手輕輕将唇印在了傷口上,虔誠一吻。
他忽然想起了久遠的年月裏,他第一次見到許昇的時候,十一歲的小少年拿着一把比自己還高的掃帚,艱難地掃着山階,落日餘晖鋪滿了山道,小少年身披霞光,眉眼明朗,他滿身風塵,隔着數級臺階仰望着他一生可遇不可求的光。
“鴻刀觊觎者衆,留在一個八歲小兒身上恐引禍患。”
空虔平淡的話語将楊渝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擡起頭,看向空虔:“是我之過?”
空虔道:“非你之過,渝兒。為師帶你回明堂,你為何偏要入歧途?!”
“何為歧途?拿着鴻刀便是入歧途嗎?”楊渝問的認真,就好像從前那般求知若渴地問着師父不解的問題,“難道不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太想入非非了嗎。到底不過是死物,遑論神佛?”
這時,一個有些名望的門派長老按捺不住,站出來開了口:“不論鴻刀如何,城隍廟之慘案是真是假,當年鴻刀确實帶來了災禍,這把刀無論如何也不該在蘇氏餘孽的手裏,袁掌門說是不是?”
此人有心把袁昶拉出來,袁昶只好表态:“林方長老所言有理。”
即便袁昶并未直接言明鴻刀該如何處置,但如若他們不交出鴻刀,便是與武林作對。
楊渝擡手揉了揉眉心,無視又叫嚣起來讓他們交出鴻刀的俠義之士,手中竹竿一轉,橫在胸前,有些不耐地道:“蘇琰,把刀交出來。”
衆人頓時茫然:“什麽意思?這麽輕易就妥協了?”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發現是他們理解錯了。
蘇琰一躍而起跳上比武臺,眉目沉郁道:“是了,我們的賬也該算了。說好了,誰贏了,這把刀就歸誰,還有那老東西,殺父之仇,一并報了!”
“什麽意思?!”臺下有人驚呼出聲。
蘇琰已經像一陣風執刀刮了出去,一邊逼着空虔上了比武臺,三人旋即混戰一團,一邊惡狠狠地道:“什麽意思?嶼阱認賊作父十二年,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當年你為什麽寧願茍活,也不報仇?!為什麽?!”
這後面的話,完完全全就是沖楊渝吼的。
楊渝看着文文弱弱,儒雅溫潤,但打起架來那叫一個狠辣,他白袍翻飛,淩空一個旋身飛踢,狠狠地踹在鴻刀刀背上,而後側身一個半旋,躲過空虔直斫的一刀,手中竹竿倒轉,既而一竿子抽在了蘇琰的面頰上,他厲聲道:“閉嘴!殺了蘇伯容的,難道不是在場之人,都有一份嗎?!”
蘇琰的側頰頓時開了花,鮮血順着下巴直往下淌,可想而知若楊渝手中的是把刀,那這傷非得見骨不可!
蘇琰疼得直抽氣,他獰笑道:“那就一并殺了!”
“瘋了吧!”
“他們兄弟倆不是一夥的嗎?!”
“娘哩!為了鴻刀反目成仇了!”
空虔雖已年邁,但武功不減當年,但他的刀法楊渝了如指掌,而這十年,楊渝的功法卻變化很大,空虔一時也捉摸不透。
兩個拿刀的根本近不了一個拿竿的身,反而被處處制肘,但鴻刀的威力确實勝過一般刀劍,因為特殊的材質對內力的傳導釋放更加徹底,因而這一刀砍在竹竿上,那堅不可摧的竹竿終于在頃刻間分崩離析,四分五裂了。
緊接着空虔一刀跟來,楊渝躲閃不及,左臂被劃傷,白衣瞬間被浸染得血紅。
許昇的目光一直緊緊地追随着楊渝,當空虔那一刀落下的那一刻,許昇只覺眼前一片猩紅,他猛地嘔出一大口鮮血。
沈捷和葉銘本就焦急萬分,一直擔憂着楊渝,此時許昇又突然吐了血,一時沒反應過來,剛要上前察看,卻見許昇手背額角青筋暴起,下一刻,他們便被一股強大的氣流震得連連後退,綁着許昇的繩索遽然全部繃斷!
“許昇,你幹什麽?!”
“許風燼!你回來!”
許昇不顧身後人的呼喊,在楊渝越來越震驚的眼神裏,一把将人護進了懷裏,揮刀擋下鴻刀的一個直掼,抱着人退到了三丈開外。
蘇琰皺着眉,愣了愣定在了原地,死死地盯着他們二人。
空虔緩緩垂下手,輕喘着氣未置聲。終究還是老了,大不如前了。
楊渝卻是一改往日的從容,一把推開許昇,愠聲道:“你瘋了!快下去!”
許昇踉跄了一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寸步不讓道:“到底是誰瘋了?!楊渝!”
“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面對的,你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開,你為什麽這麽自私,”許昇抓着他手腕的手止不住地發抖,是強行沖開穴道遭到了反噬,“哄我,騙我,你憑什麽覺得我需要你護着?”
“許風燼你住口!”蘇琰舉刀指着許昇,“關你屁事你趕緊滾開!別在這礙事!”
許昇很少把愠色挂在臉上,也很少對人發火,但今日他被怒火燒穿燒焦了,再也壓不住火氣,怒氣沖沖地瞪着蘇琰道:“還剩三式記得嗎?今日便取了你狗命!”
蘇琰怒極反笑:“是嗎?試試啊!不識好歹!”
楊渝一個沒拉住,他們二人就打了起來。
他看向垂垂老矣的空虔,苦笑了一下,道:“你為何總是逼我?”
空虔心下一震,怔怔地看向楊渝,渾濁的眼球像是看透了一直參悟不透的天機,明滅一瞬,滿目蒼涼,他顫着聲道:“渝兒,為師……對不住你。”
“晚了。”
楊渝手無寸鐵,懷揣着滿腔悲憤,猛然沖向空虔。
他周身的氣流被他體內釋放而出的內力攪動,他每一掌對上空虔的刀刃皆如利刃搏擊,他絲毫不畏懼那一刀刀劃破皮肉的鈍痛,像一個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一把抓住鋒利的刀刃,竭力一掰,那柄長刀竟生生地被他徒手斷成了兩截,下一瞬,他滿身是血地握着長刀殘片,一手按住空虔的肩頭,一手将那刀刃帶着仇與怨狠狠地捅進了空虔的側腹,而後一腳将人踹飛了出去!
“空虔!!!”
“師父!!!”
“師叔!!!”
他們沒想到楊渝真的會對空虔下手,那可是他的師父啊!
空虔滾到比武臺邊緣,捂着腹部将口中湧出的鮮血盡數吐到了地上,泷山一衆迅速圍上來,扶起他,二位長老憤怒地破口大罵:“孽畜!你瘋了嗎!這可是你師父!”
“孽障孽障!恩将仇報的畜生啊!”
更多的師兄弟是不敢置信:“小渝,你怎麽會……”
楊渝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他的表情很木讷,沒有一點情緒,他低着頭看向滿是鮮血的掌心,喃喃道:“要來不及了。”
廣場上的謾罵聲一浪高過一浪,可真正敢挺身而出的卻無一人,俠義之士還在隔岸觀火,雲集在五雲山山頂的高手們,冷眼看着這場荒謬的恩怨仇殺。
楊渝轉過身,那邊許昇已經接連出了七殺一式勢如破竹和七殺六式金石為開,只剩最後一式,七殺七式,所向披靡。
就在最後一個殺招劈斬而下之時,楊渝一個閃身,飛躍至許昇身邊,竟是一掌拍在刀背上,反手格開了這一刀石破天驚的威力,在相抵碰撞的內力中化為無形,緊接着,他一把奪過許昇的斷風刀,繼而将刀身狠狠地往許昇腰腹上一拍,直接将人震到了幾丈開外,而後揚手架住蘇琰的鴻刀,腳一蹬地,淩空從蘇琰頭頂掠了過去,血跡斑斑的白衣迎風亂舞,楊渝一腳踹在蘇琰的後心口上,将人踹得一口血氣噴湧而出!
蘇琰踉跄幾步撐刀半跪于地,他還未站起,耳邊風聲鶴唳,他慌忙側身一滾,斷風刀貼着他的側邊一刀掼在了地上,地面驟然如蛛網般縱橫裂開!
蘇琰真的慌了,他震驚于楊渝怎麽突然有這麽強的武功與內力,明明那日上山途中他還內力渙散,真氣不暢,即便是恢複了又怎麽會有這麽強的爆發力?!
然而楊渝卻不給他任何思索的時間,在砍空了數十刀之後,楊渝一個沖刺撲上前,直将蘇琰按在地上,倒着用刀柄狠狠地砸在蘇琰拿刀的手腕,一陣鑽心的裂骨之痛傳來,蘇琰無力松了手,楊渝劈手搶過鴻刀斜身滾到一旁,在蘇琰翻身爬起時,他一刀斬向蘇琰的左腿,那一刀深可見骨,皮肉外翻,鮮血狂湧,蘇琰直接撲倒在地,捂着傷口蜷成一團。
楊渝滿身血污,站起身來,揚手一擲,斷風刀準确無誤地插在了許昇腳邊,石屑迸飛,許昇捂着腹部,怔愣地遙遙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