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偏偏在歧路
偏偏在歧路
一石激起千層浪,蘇琰一句話在山頭上引起軒然大波,四周的人七嘴八舌地拼湊出三十多年前的一場血雨,澆淋下無人不震驚蘇珺竟然還活着,消匿數年的鴻刀居然在大魔頭的兒子蘇琰手裏!
随着蘇琰和鴻刀的出現,本抱着看戲态度的衆人都斂了心神,無聲無息地警惕起來。
許昇心神劇震,他一把拉住楊渝,看着楊渝的目光帶着不解與焦急:“小渝,為什麽?”
楊渝不着痕跡地掙開許昇,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卻并不應他的話,轉頭對木樁上的蘇琰道:“人證,說說你知道的。”
蘇琰拍拍鴻刀的刀柄,看向臉色灰青的蔣尹,笑着道:“諸位英雄好漢,雖然我跟嶼阱是兄弟,但沒什麽關系,所以不必擔心我蘇某徇私啊。”
這解釋了又好像沒解釋,什麽叫是兄弟但沒關系。
蘇琰擡手指向蔣尹,繼續笑着道:“就是他,泷山派空虔長老座下大弟子,蔣尹,勾結我,要害我的弟弟,只可惜他害錯了人。”
“不過啊,你也是蠢,嶼阱先生那般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中你的圈套呢?對吧,嶼阱?”
蔣尹害錯了人,可他蘇琰沒害錯,楊渝小心謹慎,斷不會讓自己陷入腹背受敵的無助境地,所以蘇琰便借了蔣尹方便之手,将毒牙伸向許昇,引得楊渝方寸大亂,強行破關,遭到了變本加厲的反噬。
當然這些蔣尹并不知曉,他為蘇琰身先士卒,蘇琰可沒打算感謝他,不僅如此,今日,蘇琰是無論如何都要拖他下水的,不因別的,只因為蘇琰絕對不允許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欺負他的弟弟。
蘇琰說話的語氣溫和,卻句句帶刺,毫不猶豫地把蔣尹和自己一起交代了出去。
衆人都驚奇于事情的發展一直朝着奇怪的方向推進,被蘇琰幾句話繞得不知應當如何反應這件事了,只能愣愣地繼續看着。
許昇的腦子不懵,他飛快地将所有事情在腦中過了一遍,慢慢攥緊了拳頭。
什麽偶然得到的鴻刀,怕引發禍患未敢聲張,既然這把刀被空虔說的那麽危險,空虔起初就不會把刀交到楊渝手裏,既然這把刀這麽厲害,蔣尹才是得到這把刀的第一人選,為何所有人都束手束腳背地裏打算盤,那是因為這把曠世神刀本就是他楊渝的!
“楊渝……”許昇看着他的側顏,聲音都在抖。
楊渝聽到許昇喚他的稱呼,側目望去,輕聲道:“你生氣了?”
許昇搖搖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生氣。我是自責,悔恨,為什麽每一回你都不肯跟我說實話,你就這般不相信我嗎?”
楊渝見許昇的眸中滿是哀傷,心下閃過一絲慌亂,他想開口解釋,但僅一瞬便穩住了心神,他溫聲道:“師哥,此事與你無關。”
許昇說着不生氣,可怒火卻不可抑制地往外竄,他聽着楊渝說着不痛不癢的話,那股火氣很快就燒到了他的雙眼,他紅着眼,整個人都因強壓着怒火而微微顫抖。
短暫的沉默,高臺上的袁昶開了口:“既已真相大白,楊小兄弟想如何處置?”
“處置”二字一出,衆人便明了,袁昶是認定了蔣尹是兇手的事實,此事便是板上釘釘,再無回旋的餘地。
楊渝回身對袁昶傾身一禮,而後眉目冷淡地看向蔣尹,開口道:“将此人就地正法,為許昇,沉冤。”
楊渝話音剛落,除空虔外的泷山二位長老之一立即高聲道:“楊渝,你要公道,泷山還你公道,蔣尹所做之事有違道義,泷山定不輕饒,他畢竟是門派中人,自有門規管束,他的罪責當由掌門處置,怎可輕易胡來?!”
“泷山掌門又不在這兒。”
“是啊,他們什麽意思,要維護惡徒嗎?”
“估計是不想讓人看笑話吧。”
“出了此等醜聞,還怕旁人笑話,豈不可笑?”
衆人議論紛紛,泷山派的人一時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一邊是他們的小師弟和無故蒙冤了十年的師兄弟,一邊是泷山派的顏面和榮辱,這杆秤好像偏向哪一邊都不對,而讓事情到這一步的罪魁禍首就在他們身邊,他們便惡狠狠地瞪向蔣尹。
蔣尹這個人大智若愚,空有一腔孤勇,面對大是大非卻毫無招架之力,從蘇琰出現指認他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信條全面崩塌,別說辯駁的話了,他連張口都做不到,周圍一切質疑的聲音狠狠鞭策着他的靈魂,他正在為他所做的一切惡事付出代價。
楊渝尚未接話,蘇琰落井下石道:“那你們當時聽信讒言将小可……許風燼逐出師門時就不胡來了?為保全門派顏面把罪責推卸給一個毫無辨識能力的人時就不胡來了?空虔長老一直問許風燼為何不辨,你給他說出真相的機會了嗎?我是不是還得替我弟弟謝謝貴派還有一點人情味沒有對我弟……弟的師兄趕盡殺絕啊?嗯?”
此時另一名長老喝道:“哪裏來的豎子!你說蔣尹勾結你害人,那此事是否也有你一份?!”
蘇琰跳下木樁,冷笑道:“對啊,我又沒否認,我和他的賬我們兄弟倆自會清算,洪長老,我們現在在算你們泷山的賬,莫要轉移話題,乖乖把兇手交出來,讓我弟弟出了這口惡氣,我們便放你們泷山一馬,萬事大吉,豈不美哉?”
“一派胡言!”那洪長老氣得山羊胡須都在顫抖。
沉默了良久的空虔開口道:“蘇琰,如若你要羞辱泷山,那麽你做到了,但蔣尹是我的徒弟,是泷山的弟子,縱有滔天大罪也自當由泷山論處。”
蔣尹雙眼含淚地看向空虔,感動得無以複加,可葉銘和一衆師兄弟卻皺緊了眉頭,難以理解空虔那看似公正實則維護的話。
蘇琰嘲諷一笑,語氣不善道:“那嶼阱就不是徒弟了嗎?!”
葉銘也十分窩火,不顧尊卑道:“師叔,你為何要袒護這個心腸歹毒之人?!就是他害了我們的小師弟!”
“葉銘,慎言!”沈捷把葉銘拽到了一邊。
“師姐?!”葉銘掙紮道,“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沈捷深深地看了楊渝一眼,死死拽着葉銘,低聲道:“莫妄動,靜觀其變。”
葉銘還欲再說,沈捷強硬地拉着他,沖他搖了搖頭。
楊渝在蘇琰和空虔身上來回看了看,忽而笑道:“沒錯,蔣尹有罪應貴派論處,外人不好橫加幹涉,但是,我和他有仇,我今日偏要手刃仇人,貴派能奈我何?”
他明明在笑着,可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還有,早年空虔長老親手替楊渝起墳立碑,今我嶼阱,與空虔沒有任何瓜葛。”
空虔攥着木杖的手驀地收緊,看着楊渝的目光是無盡的悲憫。
蘇琰忽地一抖鴻刀铮鳴,那清越的刀鳴聲直旋沖霄而上,衆人的注意力即刻被他手上的鴻刀吸引,緊接着都敏感警惕起來。
許昇在楊渝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就上前一步緊緊地抓住了楊渝的手,他幾乎帶着懇求的語氣說:“小渝,我不用你替我報仇,你說過你誰都不怨的,我們走吧,什麽都不管了,別管這些事了,我們走吧……”
“許風燼,”楊渝回握住許昇的手,定定地看着他道,“那些都是哄你的。”
“什麽……”許昇怔愣地看着楊渝的眼睛,那裏面漆黑一片,他看不見自己的倒影了。
出神的一剎,許昇的雙腕倏地一緊,他慌忙掙脫,但已經來不及了,楊渝單手用一根細長的綢帶将他的雙腕綁了起來,而後揚手一繞,既而收緊,把他整個人捆了起來。
許昇眼裏盡是慌亂,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楊渝,雙手死死地抓着楊渝要抽走的手,不敢置信地道:“小渝?楊渝?楊嶼阱?!你在幹什麽?!”
楊渝面上沒什麽表情,他看着許昇,幾近無情地道:“風燼,如果當時我也這麽綁着你,你是不是就不會多事了?”
“什麽?楊渝,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許昇雙眼通紅,他拼命地想掙開身上束縛着他的枷鎖,卻發現自己根本撼動不了楊渝分毫,連他握着楊渝的那只手,也一點一點從他的手中溜走。
他死死地盯着楊渝的眼睛,這雙眼,在他們重逢時,裏面是一片陰翳朦胧,他看不見裏面的艱辛與困苦,而此時,他想從這雙眼裏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可惜什麽也沒有,那裏像荒原,荒蕪的可怕,他覺得自己猶如一頭困獸,在囚牢裏拼命嘶吼掙紮,拼命追逐那一束被黑暗吞噬的光,拼命地想抓住那一只手,最後只在那光潔的手背上留下了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
“師姐,按住他。”楊渝輕描淡寫地開口道。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許昇,把最後一抹眷戀藏進了內心深處,他要赴的是一場沒有退路的離經叛道,這條道路上不能有他愛着的那個人,他已經欠他太多,連累他太多,這一次,就讓他一個人面對吧,他也是時候,獨當一面了。
少年有志一展鴻途,可鴻途道太險,一不小心就粉身碎了骨,再咬牙一點一點粘起來,十年後,又是一條英雄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