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欲與君子逑
欲與君子逑
許昇站在楊渝的廂房門前踟蹰不前。
他不知道蘇琰在搞什麽名堂,也不知道他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可當将往事一一鋪陳開來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麽傻多麽天真。
他自作聰明二十餘年,自己守着一顆不能見天日的心,把所有人都拒之門外,像個膽小鬼一樣,窩在陰暗的角落,窺着他的光明隕落,他甚至連伸出一只手的勇氣都沒有。
可十年生死相隔,黃泉碧落茫茫處,他再難心安,如果這一次他再不抓住他的光,他可能再也無法于深夜安眠,夢都醒了,人,他再貪戀一次。
他終于擡手,敲響了這一扇緊扣的房門連同他沉溺了二十年的心。
師哥,我就是希望——歲歲年年人常在,年年歲歲心相屬。
我也一樣。
對不起,我來晚了。
“師哥,是你嗎?”門內傳來楊渝含糊的聲音。
“是我,小渝,我能進來嗎?”許昇壓着聲音道。
“好。”
許昇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房內昏暗,沒有點燈,楊渝披衣而起,似乎是已經歇下了。
“你受傷了?”楊渝皺起了眉,“幹什麽去了?誰幹的?”
許昇借着檐下風燈透進來的光,深深凝望着楊渝的眉眼。
他“咔噠”一聲合上房門,而後一步一步走近楊渝,鄭重而又熱烈,他不顧身上的傷痛,也不在乎身上的污濁會沾染到楊渝的身上,他躲躲閃閃這麽多年,這一次,他任性地抱住了他的愛人,一起跌落凡塵。
楊渝吓了一跳,聞着許昇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也不敢輕舉妄動,他輕輕撫了撫許昇的背脊,溫聲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幫你教訓他。”
“沒人欺負我,小渝。”許昇輕聲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何給你取‘嶼阱’作為字嗎?”
“……說這個做什麽,”楊渝想掙開他,“讓我看看你傷哪了。”
許昇雙臂緊緊禁锢着他,不讓他動,語氣頗為嚴肅地道:“平時裏讓你多讀點書,你不聽,不然怎麽連那麽淺顯明了的道理都不懂。”
楊渝一時語塞,有些微愠:“你放開我,什麽前言不搭後語的,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許昇不接他的話,也不松手,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清嶼掠浮光,丘影阱陷落’,取‘嶼阱’作為字,意為青山浮影墜深阱,明知此去是一條不歸路,卻仍泥足深陷,甘願淪為囚徒。(注)我說的夠明白了嗎?”
“什麽亂七八糟的,許、許風燼,你喝多了吧。”楊渝掙紮起來。
“嶼阱,我喜歡你。我想娶你,或者你把我娶了也成。”
許昇一句話,把楊渝砸了個頭昏腦脹,耳畔似是起了耳鳴:“你說什麽?”
許昇放開他,握住了他的雙手,傾身附耳道:“我說,我喜歡你。”
楊渝難得露出木讷的神情,他恍惚着嗫嚅道:“你再說一遍。”
許昇提着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實處,他情難自持地傾下身,扣住了楊渝的後腦,吻上了楊渝微微顫抖的唇。
“唔……”楊渝的大腦一片空白,突如其來的吻讓他不知所措,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事情的發展脫離了他的掌控。他像一只迷路的羔羊,面對未知的迷途竟開始擔驚受怕起來,他怕這只是他癡心妄想的一場夢。
許昇食髓知味地放開了楊渝,輕輕喘息着,沉聲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還要我說多少遍?”
楊渝紅着臉別開了臉,灰蒙蒙的眼睛裏水汽氤氲,他的眼尾微微泛紅,那模樣好似委屈地要哭。
“我也……心悅于你,風燼。”楊渝終是回應了他,聲音小的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我,我……”
他嘆了口氣,無奈道:“先給你,把傷口處理下吧。”
許昇看着他的面容,心怦怦跳個不停,他滾了滾喉結,應了聲“好”。
許昇點了燈,楊渝翻出一堆瓶瓶罐罐,而後許昇在楊渝的指揮下,把身上的傷口清洗上了藥。
楊渝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燭火在他溫潤的面龐上緩緩流轉,那一瞬,時光好像都慢了下來,似乎終于願意停下來等等這一雙錯過了太多年華的苦情人。
“小渝,小渝?”
許昇連叫了好幾聲,楊渝方才回過神來:“嗯?”
許昇握住楊渝的手,覺察到他的手有點涼,便直白地說道:“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嗯……啊?”楊渝愣愣地“看”向許昇。
許昇拉着他的手走到床邊,替他除了外袍,把他按住到床上,半跪在他身前,輕聲說道:“好不好?我想同你多說說話。我好不容易邁出這一步,知道你也念着我,我現在不想離開你。”
楊渝頓覺嘴角抽了抽:“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哪有第一天,就睡一張床的。”
許昇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厚起臉皮來游刃有餘:“我念了你二十年,你念我多少年?都到這份上了,你說實話。”
楊渝知道許昇在給他下套,但許昇說的沒錯,都到這份上了,有些話再藏着掖着也的确沒什麽意思了,他便順坡下驢地接了話:“二十二。”
許昇一愣:“嗯?”
“我看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喜歡你,”楊渝的聲音很輕,帶了點鼻音,但字字落在了許昇的心頭尤有千金重,“但我那時還不知何為喜歡,我只知道,我見你和見旁人的歡喜不同。再大一點,我喜歡粘着你,不是因為我是粘人精,我就是單純地喜歡待在你身邊。後來,我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男女之情的那種情,我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怕你厭惡我,怕你疏遠我,所以我就,假裝我不喜歡你……可是你知道嗎,我控制不住,那時候,我真的惡心死我自己了。”
“小渝……”許昇一把抱住了他,心疼得厲害。
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一邊罪惡,一邊沉淪。
可現在,都不重要了。
“小渝,是師哥的錯,師哥來遲了,讓你受了那麽多苦,遭了那麽多罪。”他把他的小渝擁在懷裏,猶如捧着一塊易碎的珍寶,溫柔的小心翼翼。
楊渝搖了搖頭,把臉埋在許昇的頸窩裏,貪婪地感受着他身上每一絲每一毫的味道與溫度,這是他這十年來,活着的唯一寄托,似夢似幻只在他旖旎如煙的夢中出現過。
“你和師哥說說,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麽事好不好,不管今後如何,我都陪在你身邊,我們一起面對。”許昇輕聲哄慰道。
楊渝悶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