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鴻刀會七殺
鴻刀會七殺
許昇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心裏一陣羨慕,羨慕過後,又是無盡的失落。
他慢吞吞地回過身,一個背着兩個大藥箱的藥童關上門下了臺階,對他匆匆行了一禮,追着白衣公子和小姑娘的方向去了。
看來方才那個白衣公子就是五雲山掌門尋來的神醫了。
許昇不由得驚嘆,不曾想這個神醫這麽年輕,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輕輕竟然就有如此高的造詣,實屬難得。
許昇默然地想着,他看向緊閉的房門,忽然不敢見楊渝了,也不知道心裏哪裏蹿上來的一股氣,讓他想逃離這裏,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猛地轉身,飛奔出了飛花閣,落荒而逃。
天低雲黑,他一頭紮進了山林裏,濃墨般的夜色卷過暮野,鋪了滿地漆黑,将他裹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罅隙中。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四下再聽不到一點人聲,只剩下夜枭略顯凄厲的哀鳴,他才緩慢地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短暫地緩解內心的痛苦。
許昇手扶着一棵樹,木然地立在原地,五雲山後山林木蔥郁,今夜無月,稀疏的辰星漏不下一點光亮,他睜着雙眼,只能看見憧憧扭曲猙獰的黑影重重包圍了他。
許昇眉目一定,忽地屏住呼吸,擡手按住斷風刀的刀柄,繃緊了身體,警惕着四周不同尋常的氣息。
下一刻,斷風刀驟然出鞘,瞬息間接下來人四五式連招,铿锵铮鳴聲不絕于耳,歸栖的鳥雀成片驚起飛散,枯枝落葉被刃風攪起絞碎,伴着迸濺四射的火星赴了一場不歸的殊途。
“鴻刀。”許昇語氣森然。
來人輕笑一聲,并不否認,帶着戲谑的語氣道:“傳聞許大俠斷風七殺獨步天下,今日我便見識見識。”
男人的刀鋒徒然變狠,壓着斷風刀進退兩難,許昇卻忽然平身後仰,順勢抽刀,在鴻刀強勁的刀風掼下來之前,一腳踹向旁側的樹幹,借力屈膝滑了出去,旋即運氣展臂一躍而起,斷風刀猛地向男人劈去!
七殺五式:破釜沉舟。
這一式七殺氣勢磅礴,盛大的刀氣兜頭傾瀉而下,男人一驚,避無可避只得揮刀迎上,他彙真氣凝于刀身,鴻刀勢開絲毫不遜強威,雙方的刀尚未碰上時,兩股鋒利的刀氣已經淩空撞到了一起,震蕩開來的強勁氣流直把兩個人一同掀飛了出去,“噼裏啪啦”殃及一衆細枝嫩葉,兩個人狼狽地在一地狼藉裏滾了幾滾。
許昇嗤笑道:“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用的不稱手吧,蘇琰。”
男人倒是不以為意,笑了笑道:“呦,小可憐,你還知道我是誰呢。”
許昇在紛紛灑灑的落葉中,透過層層夜色,目光銳利地盯着被他稱作蘇琰的男人,冷冷道:“十年前,是你要害小渝。”
蘇琰呵呵笑道:“沒錯,可誰料馬失前蹄,被你搶了先。”
“胡說八道!”許昇怒極,揚手一揮刀,刀尖劃過地面,剌出一道縱深的溝壑,刀風帶起的一地斷枝碎葉夾帶着頑石,被淩厲強勁的刀氣吸附,跟着許昇在黑暗中一個騰沖,劈頭蓋臉地砸向蘇琰。
七殺二式:木石無心。
蘇琰毫不躲閃,一面壓身橫刀,欲直面這一殺招,一面氣息沉穩地道:“當年鴻刀祭出,在江湖掀起了腥風血雨,這把曠世神刀為天下人所不容。不就是因為它天人難擋嗎?”
“強詞奪理,刀怎麽使,還不得看人!”言語間,許昇已在近前。
“強盜可不管拿着金銀財寶的人是不是好人。”
蘇琰冷哼一聲,驟然縱身躍出,鴻刀淩空開合,黑暗中仿佛有寒光乍現,一個圓弧頃刻間從刀尖游走而出,未及散的刀氣凝聚出鋒,“轟!”地全推而出将那系有刀芒的殘枝碎石沖散,“乒乒乓乓”釘入了旁側的樹幹中,緊接着他執刀從圓弧中閃身上前,刀勢威猛地一把絞住了斷風刀。
許昇毫不猶豫地接連出了七殺三、四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你又如何是好人?!受死吧!”
鴻刀的确與尋常刀劍不同,鍛造鴻刀的材料非一般凡鐵,據說鴻刀出自莫上閣祖師爺之手,用的是罄漠山上出土的最後一塊礦鐵。莫上閣本是鍛器世家,鍛出的刀劍皆是上品,甚有傳聞罄漠鐵石乃上天遺落凡間的仙石,故而勝過凡世一切兵器。
只不過随着莫上閣祖師爺的仙逝和罄漠鐵石的消逝殆盡,莫上閣也就此沒落,鴻刀流落四海,江湖衆多人都趨之若鹜。
但這些在許昇聽來都是無稽之談,什麽仙不仙鬼不鬼的,不過是人之本性,貪得無厭!
縱使鴻刀再神,他也要與之一戰,不戰而畏,實乃懦夫!
許昇能感受到鴻刀刀身上那磅礴的刀氣,幾乎每一次刀身的碰撞,他的虎口就被震得發麻,仿佛要撕裂開來,但遇強則強,正因如此,這二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才能真正發揮它們的力量。
七殺一式開勢,七殺二式借風,七殺三、四式變通,七殺五式乘勝,七殺六式破陣,七殺最後一式殲敵。一套完整的七殺刀法,攻的是心。
斷風刀刀身顫得厲害,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鴻刀步步緊逼,狠辣的刀風劃破了許昇的衣衫,道道細口均有血水滲出,臉上也被劃了四五道細口,眼角處的口子尤為深,血順着臉頰滑下,好像流了一行血淚,但黑暗中誰也看不見。
七殺三、四式已近尾聲,許昇調動體內真氣,在密不透風的刀鋒中掙得一線生機,就地“攻玉”!
斷風刀橫斫一道鋒芒,風斷成塹,僅一瞬,許昇借力還力,占着鴻刀未盡的刀芒之氣,貼地一旋身,淩空後翻踏過一根樹幹,既而一刀直掼而下,“當——!”地一聲直撞上鴻刀的刀尖,雙尖觸碰震蕩開來,把兩個人一齊震飛了出去!
許昇早有準備,展臂運功,足尖點地,後滑了幾丈遠又退了幾步穩住了身形,蘇琰卻是直直撞到了一棵樹上,撞得他心肺都要吐出來了。
蘇琰用刀撐地,支起身子,吐了口血沫子,咬牙切齒道:“你們不愧是師兄弟,都那麽會撿漏子,這麽損的招都能想出來,呸!”
許昇淡淡道:“我說了,不是你的東西,終究用的不稱手吧。”
“那又怎麽樣,它現在在我手裏,”蘇琰站直了身子,一口淤血吐出來,他倒是沒受多重的傷,“你方才用了幾個殺招?三個?四個?”
許昇道:“四個。”
蘇琰道:“好吧,剩下三招你省省,我跟你來,不是找你打架的。”
許昇握着斷風刀,并未松懈,他聽着對方的一舉一動,不為所動道:“是嗎?”
“敘舊,”蘇琰靠到一棵樹上,看向不遠處的黑影,輕笑道,“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嗎?小可憐?”
許昇冷着眉眼,道:“我憑什麽信你?”
蘇琰不以為然道:“你可以不信我,但我覺得有些事你得知道,我本以為泷山會告知你,誰知道他們居然直接将你逐出師門,讓你背了這口鍋,哎,名門正派,不過如此。”
許昇微愠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別急嘛,”蘇琰不疾不徐地說道,“我承認,我一直觊觎這把刀,為了得到它我可以不擇手段,我也很看不上你師弟,我覺得他很虛僞,唉,別急着反駁,聽我把話說完。”
許昇的話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蘇琰笑了笑接着道:“但不能否認的是,楊渝天資聰穎,十幾歲便武功蓋世,連宗師都得高看一眼。這樣的少年英才,你說有多少人會眼紅啊?這樣的少年英才拿着把曠世神刀,你說,有多少人會忌憚啊?”
“我的目的很單純,我就要這把刀,”蘇琰輕輕呼了口氣,“可有的人,不止想要刀,還想要他的命啊。小可憐,你擋道了,你以為你救了他,還不是害了他。”
仿佛有一道驚雷劈下,把許昇貫了個對穿,他整個人都踉跄了一下。
“當年,我想讓他身敗名裂,然後光明正大地剿了他的刀,我是打算在他閉關的時候做點手腳,哪知你橫插一腳,跟他換了地方練功,這千古罪人便成了你,你功夫不如他,這點變數居然差點要了你的命——想起來沒?小可憐?”
許昇緊抿着唇不說話,骨節攥得“咔咔”直響。
“你替他走火入魔,替他離經叛道,但他不相信你是惡人,他一身武功被你廢了一半,也要保你萬無一失救你的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從那一刻起,我忽然發現,我幹嘛要那麽大費周章取一把刀啊,他那麽寶貝你,我直接拿你換就好了,他肯定乖乖把刀親自送來。”蘇琰看着對面渾身顫抖的黑影,越說越痛快。
“你胡說八道什麽!!!”許昇張口喝道,可他卻無法否認,更無從辯駁,這是他一生的傷。
那一年——
他為他擋了劫。
他為他送了命。
“你還不明白嗎許風燼,真是天理難容了。”蘇琰的聲音像毒蛇的信子一般讓人膽寒,“楊渝從小在乞丐背上長大,什麽都會,沒心沒肺,好像什麽都不在意,唯獨喜歡一個叫許昇的人,一喜歡就是十年。”
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洩了氣,只剩下一堆破銅爛鐵的陳年舊事,比爛棉絮還不值錢,撿起來比飛絮還輕,風一吹連影子都摸不清,卻還是輕而易舉地把許昇砸得體無完膚。
“我言盡于此了許風燼,算我還他的一點人情,餘下的,你自己問他。”
蘇琰來無影去無蹤,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匿了。
只餘下許昇呆立在一片狼藉的山林裏,久久回不過神來。
楊渝……喜歡他?
原來,楊渝的心上人,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