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悅君休矣
心悅君休矣
楊渝,許昇和方識漣三人上了五雲山之後,就與泷山一衆分道揚镳了,雙方各懷心事,說不上是不歡而散,但也都沒那麽愉快。
總之各自都需要冷靜冷靜,實在不便再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故而分開時,除了葉銘和幾個泷山弟子不甚高興,其他人都唯恐避之不及,逃也似的走了。
雖然許昇得償所願地和楊渝住到了一個院子,但自從上了山,許昇基本上就沒見過楊渝幾面。
他只知道楊渝來五雲山,并不是參加武林大會,而是為了根治他的眼疾,據說五雲山的掌門與當年救下楊渝的無緒隐士曾有過師徒情分,前些年無緒隐士仙逝,五雲山掌門便應下了老先生的遺願,替他的義子楊渝療治雙眼。
近日,五雲山掌門尋得一神醫。
這些楊渝都沒有告訴他,是方識漣打聽來跟他說的,他都不知道,楊渝居然是被無緒先生所救,還被無緒先生認作義子。
怪不得他這十年刨遍巫峽百嶺也沒有尋到楊渝,無緒先生隐居避世之地,從未有人找到過。
江湖上有關無緒先生的傳說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據說當年他一挑武林十大高手,憑“一劍破山河”一戰成名,霸榜武林二十餘年,直到被一個叫秋任華的年輕後生挑下神壇,他的英雄一生就此落幕,自此歸隐山林,不問世事。
近些年的武林,倒是很少有像當年無緒那般狂妄桀骜的人了,不知是不是新政推行的原因,江湖武林都風平浪靜了許多。
等待武林大會召開的這幾日,許昇每天除了練刀,就是等楊渝,要不在院裏等,要不在飛花閣外面等,總之不是在等,就是在等的路上。
但他一點也不着急,只要知道小渝在哪,知道小渝好好的,每天披星戴月地等到小渝同他一起回去,他覺得一切都值得。
至于鴻刀,他向五雲山掌門禀明了此事,因為此刀忽然牽扯到楊渝,事情似乎變得錯綜複雜起來,所以大家一致認為先靜觀其變,待到楊渝痊愈再做商讨。
這天黃昏,許昇踏着一地殘霞落輝來到飛花閣,剛轉下回廊,就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前的石階上。
小姑娘一身青碧長衣,墨黑的長發只用一根略顯潦草的木簪束起,但人長得水靈清秀,故而那根粗糙的木簪一點也沒影響小姑娘的靈動,反而把她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容貌修飾的十分接地氣,就像鄰家小妹妹一般多了幾分親切。不過引人注目的并非她的相貌,而是她左腕上系着的一根紅綢帶,那紅綢顏色鮮紅,在如虹似血的晚霞中也異常耀眼奪目,還有她手裏那把隐隐閃着金光的刀。
那是一把精致漂亮的長刀,刀身秀麗,刀刃鋒勁,幹淨利落不修凡紋,看起來倒不像一個姑娘家會用的刀。
而且這把刀的長度對于目前這個小姑娘的年齡來說,着實有點太長了些。
但這個小姑娘似乎并未覺得長刀有什麽不稱手的,她嘴裏叼了根狗尾巴草,暴殄天物地拿着這把好刀削木頭,那拿刀的手指腕靈活,刀轉得飛快,看樣子成竹在胸,削出來的東西卻是個四不像,許昇實在認不出那在刀下百轉千回的木頭是個什麽物種,狼?虎?狗?還是一只……豬?
聽到腳步聲,小姑娘擡起頭來,看向廊下的許昇,未語先笑,一雙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她笑着驚嘆道:“嚯,好俊的哥哥!”
她這一聲驚嘆直白的話語愣是把許昇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很少聽到別人誇他,而且是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誇。
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年紀,還有被人三言兩語說窘迫的一天,他撓了撓頭,不合時宜地腼腆道:“謝謝,姑娘生得也很俊吶。”
小姑娘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贊美,點點頭對他咧嘴一笑道:“嗯有眼光,很多人都這麽說。”
許昇聞言失笑,看着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少年時的楊渝,十五六歲的楊渝也像她這般,笑容明朗,宛若朝陽,那是他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光。
小姑娘“噗”地吐出狗尾巴草,笑問道:“大哥哥,你到這來幹什麽?”
許昇似乎被她歡悅的情緒所感染,也跟着笑了起來,道:“我來等我師弟,他在裏面治病。”
小姑娘露出一副了然地神情,道:“哦,我知道,是那個眼睛不太好的哥哥對不對?”
許昇深深地凝望着緊閉的閣門,輕輕“嗯”了一聲。
小姑娘眨眨眼,“呼呼”地把手中四不像上的木屑吹掉,反手利落地還刀入鞘,刀在鞘的空腔內震鳴,發出清越的刀鳴聲,随着“咔噠”一聲戛然而止——是把純粹的寶刀!
許昇的目光落在她腰側的狼皮刀鞘上,不由得微微一怔,這姑娘看起來瘦瘦小小的,性子這麽野的嗎?
小姑娘一手握着四不像,一手搭在刀柄上,食指的指尖輕輕叩着刀柄,神秘兮兮地道:“大哥哥,我方才偷聽他們說話來着,就是問師弟哥哥眼睛治好了想幹什麽,你猜師弟哥哥怎麽回答的?”
許昇被小姑娘的“師弟哥哥”這個稱呼逗笑了,他低頭看向她,接着她話問:“哦?他說什麽?”
小姑娘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師弟哥哥說,咳咳,‘我希望我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心上人。’”
許昇的笑容僵在了嘴邊,他木然地問:“心上人?”
小姑娘點頭,神情頗為認真道:“對啊,我看師弟哥哥的臉上雖然有一道疤,但無傷大雅,他生得可俊可俊,那能配得上他的人豈不是美若天仙?哎呀,雖然吧做人不能這麽膚淺,但美人養眼……說偏了說偏了,言歸正傳,诶,大哥哥,你是他的師兄,你應當見過師弟哥哥的心上人吧,相貌如何,是美人否?”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說了大半晌,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心上人”三個字宛如一把鋼刀直插入肺腑,痛得他撕心裂肺也不敢吭一聲。
楊渝喜歡誰,都是他的自由,他本就沒有資格過問,一直以來都是他藏着大逆不道的心思,他自己走了一條不歸路,難道還要拉着他一起離經叛道嗎?
不能,他不能這麽自私,而現在,他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近乎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指甲狠狠地掐着掌心,疼痛讓他無比清醒,才沒讓自己在小姑娘面前失态,他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假裝泰然自若道:“抱歉,我不太清楚。”
小姑娘似乎有些失望,但轉瞬即逝,繼續損人不自知地對人落井下石:“哎,定是你師弟怕羞不好意思說,你這個當師兄的多關心關心嘛,小心你師弟被別人拐跑喽,不過我說真的,你多留意留意,說不定是個大美人呢哈哈哈。”
小姑娘忽然盯着許昇的臉,若有所思地道:“你這模樣,倒有幾分美人的……”
話說了一半,她忽地閉了嘴,她覺得自己腦子裏蹿上來的想法有些危險,雖然美人不分男女,但他們兩個都是男人啊喂!
小姑娘掩飾性地笑了笑,屈指撓了撓發燙的臉頰,說道:“我說笑的。”
許昇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根本沒聽清小姑娘說了些什麽,只是順着她的話接道:“無妨。”
這時,飛花閣的門打開了,一個墨發玉冠,白衣長衫的儒雅公子踏了出來,這公子儀态翩翩,手中持着一柄折扇,看起來仙風道骨,不染凡塵,見了庭下的許昇,對他客氣地一點頭,而後皺着眉看向了階上的小姑娘,擡腳就踢過去:“起來,姑娘家家的成何體統。”
小姑娘應着那一陣腳風閃身跳開了,抖了抖衣上的木屑塵土,白了白衣公子一眼道:“少管我。”
白衣公子領着小姑娘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數落:“怎麽跟你哥說話的?嗯?”
小姑娘笑着向許昇道了別,而後語氣淡然地對白衣公子強調道:“表的。”
估計是顧着外人,白衣公子也沒說什麽,只是腳步愈走愈快,小姑娘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一邊跑一邊把手裏的四不像遞給白衣公子看,笑眯眯地道:“看,我刻的你,像不像?一頭可愛的小白豬。”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