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棄鴻刀還生
棄鴻刀還生
他是在質問他嗎?他不知道,他心裏像是在泣血,每跳動一下都是累贅,撕扯的他無法呼吸,他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他為什麽都記得,卻十年來也不肯見他一面。
那心裏翻湧的情緒攪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一把鋼錐捅進了他的腦子裏,炸裂般的陣痛吞噬着他的理智,逼着他問出了這些帶着苛責的話語。
可是他有什麽資格诘問他呢?他是親手把他推下萬丈深淵的窮兇極惡之徒,他是惡人。他不想見他,難道不是情理之中嗎?他又在埋怨什麽?不是很可笑嗎?
楊渝頓住腳步,微微垂着頭,他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許昇的心也跟着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是了,到底是他妄念太多,奢求太多,想要的太多,而現實卻是一把洞穿他胸腑的利劍,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他,一巴掌把他從九重天拍下了十八層地獄,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他感到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
可是他還是喜歡他。
一廂情願也要護着他。
他愛他啊。
十年沒讓他淡忘自己那離經叛道的不倫之情,只讓他把他心尖上的人一點一點刻進了骨縫裏,動一下都疼,碰一下都是血,可他仍是沉淪,仍是泥足深陷,仍是無藥可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一回,他不放手了就好。
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楊渝不知道許昇千瘡百孔的心裏被驚濤駭浪蠶食着,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就在這時,利刃破開風聲的尖銳聲響打斷了他要說的話,緊接着一把長刀接踵而至,直劈向那卡在磚縫中的竹竿旗!
楊渝反應極快,幾乎同一時刻,他飛身上前一把抓住竹竿,再借力騰空一旋身,淩空一腳踢向刀背,長衣翻飛,他落地的同時那把長刀鋼利異常地削斷了他半截衣擺,從他的衣袂翩飛下打着旋地飛了出去!
那半截青衣飄然委地之時,長刀穿過枝桠林隙落到了一只玉白的手中。
“一出好戲。”
那人悠閑地坐在樹枝上,遮掩在層層綠葉之下,看不清面龐,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掂着長刀,帶着戲谑的聲音說道:“嶼阱先生,別來無恙。”
“鴻、鴻刀!”
不知誰喊了一句,衆人驚覺,那人手中的刀竟是那把曠世神刀——鴻刀!
而楊渝方才竟僅憑□□蠻力一腳踹飛了鴻刀?!
“十年前你棄了這把刀,茍了一條命,如今過的還好嗎?”那人跳下樹枝,執刀挽了個淩厲的鋒花。
“躲匿了十年,嶼阱先生終于肯出山了,可是練成了什麽絕世神功?不如讓在下讨教一二?”他的語氣徒然變冷,話音未落,已如一頭迅猛的野獸沖了出來。
楊渝“啧”了一聲,道了句“麻煩”,而後抄起竹竿尋聲迎了上去。
那男人手持鴻刀,乍然從林中躍了出來,當頭向楊渝砍去,随之掀起的罡風刮得人臉生疼,鴻刀在空中劃出的弧度裹挾着寒光,枯枝敗葉像找到了方向,随着刀芒的動向劈頭蓋臉地一同向楊渝招呼去。
楊渝持旗的胳膊振臂一揮,旗幡橫掃而出,順着刀鋒側身後仰,一招将那枯枝敗葉去勢揮散,漫天落葉被鴻刀的刀芒絞碎,在空中下了一場枯葉雨,鴻刀從那碎葉中奪芒而出,險險地從楊渝面前刺過。
而一刀刺空,男人順勢轉腕回鋒,利刃毫不猶豫地向楊渝的咽喉鈍去!
這一切只發生在俯仰之間,衆人堪堪反應過來,只見那鴻刀的利刃就要斬斷楊渝纖細白皙的脖頸!
楊渝不能硬接,他內力薄弱,連葉銘的劍氣都抗不住,別說鴻刀如此磅礴的刀氣,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硬接就是死路一條。
楊渝從小就天資卓然,是難得的練武奇才,他對武功的融會貫通很有一套,學會了,那就是刻在骨子裏的,沒有內力也能獨當一面,有內力更是錦上添花。
如今面對鴻刀,他一點也不怕,他不怕鴻刀,因為那本就是他的刀,他也不怕拿刀的人,因為那本就是他的手下敗将!
內力彪悍又如何?有曠世神刀又如何?對上他楊渝,也別想好過!
楊渝驀地屈膝後仰折腰,腰身幾乎與地面齊平,刀刃貼着他的臉猝然擦過,在刀氣紛亂中,他倏爾單掌撐地,借力一旋身,一腳狠狠地飛踹向男人的側腰,男人忙收刀回擋,那一腳正踹在刀背上,刀身猛地拍在了男人的腰上,竟是震得男人連退數步。
選選觀瞻的方識漣微微一挑眉,心道:看來那日斷橋之上,嶼阱對那新月的小混蛋還是手下留了很多情了,這功夫真是了得!
男人眉目愈發陰沉,一抖鴻刀,山間穿林而過的風拂過刀鋒,竟發出铮铮的共鳴聲,清越肅穆。
“好一招借勢。”
“未及你。”
楊渝正是借了對方凝于刀身的內力餘韻,以彼之道,還至彼身。
“是啊,那我便還你一招制敵!”
言罷,男人刀鋒漸緊,驟然發難,數道寒芒聚網而下,向楊渝兜頭劈去!
那強悍的刀氣迎面刮來,竹竿旗在楊渝手中翻了個跟頭,楊渝壓身做勢,左腿猛地向後一蹬,寬大的袍袖迎風鼓起,楊渝遽然向上沖躍,他竟是要生接這鴻刀殺出的一式“制敵”!
那殘破的旗幡被鋒芒穿透,灰青的竹竿在鋒雨中堅不可摧,楊渝在那牢不可破的鋒網中揮着竹竿,旗幡被刀鋒挑裂,七零八碎地被刀氣之刃釘在了青石之上,“叮當”聲亂響,楊渝五感缺一,目不能視,到底躲不過這劈天蓋地的鋒刃,短兵相接,鴻刀驟然一刀撞擊在竹竿上,铮鳴長嘯,竹竿铿锵未摧折,楊渝卻被震得橫飛了出去!
竹竿脫手打着旋地飛了出去,“噌!”地一聲釘穿了山道旁的一棵樹的樹幹。
男人乘勝追擊,鴻刀緊跟着就追了出去,刀尖直指楊渝的心口!
這一式“制敵”,是當初楊渝險勝男人的決勝招,如今,竟真叫他還回來了,
就在楊渝命懸一線之際,數把刀劍出鞘的聲音同時響起,許昇一躍而起,一把撈住楊渝的腰身,一只手把他牢牢地扣在懷裏,斷風刀迎刃而上,橫斫出鋒,“當——!”地一聲陡然直掀,生生扛住了這一刀,兩道強悍的內力豁然相撞,冷器仿若迸出火星四射,勢均力敵,寸鋒不讓,男人雙目冷冽,單手持刀變為雙手壓刀,和許昇較起了勁。
楊渝咽下一口血,被口腔裏充斥的血腥味熏得想幹嘔,他的臉埋在許昇的頸窩裏,緩了口氣,又被兩把刀角擊碰撞的聲音震得耳鳴,但他的思緒異常清晰,當機立斷道:“斷他下盤!”
泷山一衆持劍蓄勢待發,各個目露兇光,像是要把男人碎屍萬段,沈捷按住一旁失了兵刃的葉銘,一步跨上前。
旁觀了許久的方識漣若有所思地看着許昇,默念道:“一。”
男人聽了楊渝的話,心下一驚,暗道一聲“不好”,即刻撤刀後退,在許昇電光火石的一刀劈斬下,被那揮出的刀氣震到了三丈開外,只見剛剛男人所在之地,一道深可見尺的裂痕赫然掼在了石階之上,碎石青屑橫飛!
男人咬着血沫子喝道:“楊嶼阱我幹你娘!他奶奶的你不講武德!”
方識漣繼續默念:“二。”
男人話音未落,沈捷已揮劍越上前,直逼男人,她身後的泷山弟子一衆,全部縱身劍指男人!
男人抹了把臉,啐了一口道:“真他娘同門情深,現在知道護犢子了,早幹嘛去了!”
方識漣嘆了口氣:“只出了兩招,唉,可惜了。”
楊渝剛舒了口氣,想掙開許昇,卻被許昇另一只手按了回去,他把他緊緊箍在懷裏,一只胳膊圈住他的腰,一只手按着他的後腦,那模樣像是要把他融到血肉裏一樣。
“風……師哥,”楊渝悶聲道,“放開我好不好。”
“不好。”許昇聞着他混着藥草氣息的發香,耳語道,“你這輩子都別想掙脫我,我護着你,誰也不能傷你。”
這話說的固執,楊渝聽的心驚,溫熱的鼻息噴薄在他的耳畔,他忍住一陣戰栗,不自覺握緊了拳。
葉銘看了一眼遠處的打鬥場面,略略有些擔心,男人單挑衆,居然一點也沒落下風。但當他把目光落到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時,登時橫眉冷豎,當即喝道:“許風燼!你放開小渝!”
旁邊的方識漣一挑眉,上前一把攬住葉銘的肩頭把他往旁邊帶:“小兄弟,急啥,沒看到人家在敘舊嗎,有點眼力見好不?”
葉銘掙紮道:“你誰呀,放開我!我也要,敘、舊!”
方識漣笑眯眯道:“來來來,前輩我給你講講道理……”
許昇斜觑了他們一眼,非但沒有放開楊渝,反而把他摟的更緊了。
“就讓我抱一會,我真的怕極了,小渝,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楊渝小心翼翼地道:“你不生氣嗎?”
許昇問:“氣什麽?”
楊渝道:“我……騙了你。”
許昇默了默道:“生氣。但我不怪你。騙就騙吧,你高興就好,只要你不走,師哥随你騙。”
楊渝悶悶地說:“傻子。”
許昇淡淡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楊渝任他抱了一會,然後輕輕地推了推他,小聲道:“松開吧。”
許昇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