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恩仇無快意
恩仇無快意
許昇如夢初醒一般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楊渝的手肘,驚呼道:“小渝!”
葉銘也呆愣住了,看着這張熟悉的面容,一時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保持着刺劍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動了,面前的人影就浮散了。
身後幾個泷山弟子,更是震驚地話都說不出來,被幾種情緒砸成了個傻子,愣在了原地。
直到楊渝開口打破了這短暫又漫長的沉默,他溫和地笑道:“你們莫要欺負我師哥,他性子木讷寡言,你們就欺負他不愛說話。”
楊渝雖接住了這一劍,但劍氣直沖肺腑,他內府氣薄,擋不住這強勢的劍氣,當即便受了內傷,把他這些年溫養的內府一通亂掃,他忍了又忍,咽下一陣血氣,說了兩句話,卻是壓不住了,一口血湧上喉嚨,直接吐了出來。
衆人還沒來得及反應楊渝說的話,又被他吐血的變故吓了一跳,一時幾驚轉,愣是不知作何反應了。
許昇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血紅刺得他五髒六腑都是疼的,心中驟然升騰起怒火,一路燒到了他的眼眸之中,雙眸瞬間變得通紅。
他輕輕地握住楊渝的手腕,手指一捏,溫柔又不容抗拒,楊渝的五指一麻,瞬間脫力放開了劍刃,下一刻,他揮起斷風刀,一刀砍在了葉銘的劍上,那一把寒鐵鍛造的寶劍,跟了葉銘十餘年,頃刻間四分五裂,“咔嚓”幾聲一直斷至劍柄,“叮叮當當”地掉落在了青石階上。
葉銘發懵地握着劍柄,耳邊嗡嗡直響,虎口鈍麻,一直蔓延至全身。
“誰敢傷小渝,我饒不了他!”許昇的聲音如刺骨寒風,在場除楊渝外的每一個人無不內力深厚,卻仍是被他的三言兩語凍的膽寒。
許昇握着楊渝的手腕,源源不斷地給他輸送真氣,楊渝卻是把手抽開了,那血順着他的指尖滴滴墜落。
許昇喃喃喚道:“小渝……”
楊渝沒有言語,擡手用袖子抹去了唇邊的血跡,而後慢慢悠悠地取下了腰側的水袋,一囫囵地全倒在了掌心,沖掉了大半血水,他神色泰然自若,眉都沒有皺一下,再把水袋挂回去,拿出金創藥,不要錢似的甚至有些粗魯地往傷口上撒。
許昇皺着眉道:“小渝!”
楊渝并不應他,若無其事地從藏青布袋中抽出一根布條,從容地把掌心纏住了。
沈捷最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又驚又喜地道:“你真的是小渝?!”
許昇卻也是同時上前一步擋在了楊渝身前,生怕他被搶走了一般。
葉銘默然地把劍柄扔到地上,也上前一步,斥道:“許昇你他娘的讓開!”
與此同時後方的幾名泷山弟子跟着上前一步,雙方一時僵持住了。
楊渝寬慰地拍了拍許昇的肩,輕聲道:“師哥,你……”
葉銘怒道:“小渝你別叫他師哥!他不配!他早就被逐出師門了!”
這話如同驚雷一般在寂靜的山林裏炸開,把所有人紛紛擾擾的心緒攪了個天翻地覆,有關的人,無關的人,無一幸免。
楊渝手一頓,面色忽然冷了下來。
“葉銘。”沈捷眼神嚴厲地看了葉銘一眼,而後輕聲對楊渝道,“小渝,你還活着,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回家?大家都很想你。”
楊渝用完好無損的手握住了許昇的手,像是給他安慰一般輕輕捏了捏,他站到許昇身邊,溫和地笑了起來,唇邊的小梨渦若隐若現,他對沈捷的話避而不答:“我也是僥幸沒死成,你們就別再欺負我師哥了吧。”
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繼續道:“可憐他一人為我擔了十年苦楚,他性子沉悶,從不辯駁,你們就心安理得地推他來做惡人,好狠的心。”
楊渝仍是輕輕柔柔地笑着,衆人卻從他的笑意中體會到了什麽叫遍體生寒,他放開了許昇的手,在許昇怔愣的神情中向前下了一級臺階,冷冷道:“不要再欺負我師哥了,還是說,你們想在再殺我一次?”
“嘎——嘎——!”山林深處忽然傳出幾聲凄厲的烏鴉叫聲。
随着楊渝的話音落下,山林中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低,一陣風吹來都似乎變得詭異又凄緊,撩得人汗毛乍豎。
許昇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轉不動了,他有些發懵地道:“什麽?”
沈捷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葉銘不明所以,張皇失措地左顧右盼,語無倫次道:“什麽意思?師姐?小渝?為什麽?”
許昇伸手抓住了楊渝的手,聲音顫抖地道:“你,你都記得?”
楊渝蒙着雙眼,銳利的視線卻好像洞穿了一切遮擋直直地看向沈捷,一字一頓地道:“從未忘記。”
許昇的身體晃了一下,手也跟着顫抖起來,他張了張口,聲音嘶啞地嗫嚅道:“你騙我。”
楊渝低下頭,輕聲道:“對不起。”
“所以我讓你不要向我道歉,不是你的錯,許風燼。”
許昇緊緊抓着楊渝的手,一刻也不願放開:“可是,是我,是我害你掉下去的。”
楊渝的手被他捏得生疼也未置一詞,只是道:“忘了吧。”
許昇的心一抽,咬牙道:“什麽?”
他不回答,許昇又重複一遍:“忘了什麽?”
是忘了我為什麽走火入魔?還是忘了我怎麽把你推下深淵?亦或是忘了這渾渾噩噩暗無天日的十年?
楊渝現在不想同他吵架,他擡起被許昇緊緊攥住的手,連帶着許昇的胳膊也跟着擡了起來,他仰起頭道:“你再捏我一下,我打你。”
許昇悻悻地松開了手。
楊渝面向泷山派衆人,開口道:“既然空虔長老不在此,我就言盡于此了,無論如何,許昇都是我師哥,各位若還念着我的一點情,就莫要再欺辱他,他不還手,不代表我能容忍。”
葉銘紅着雙眼,看起來快要哭了,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只能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聽出個模棱兩可的真相——他可能恨錯了人。
十年前要置楊渝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別說葉銘了,就是許昇,還有在場的其他泷山弟子都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現在雙方的境地都十分尴尬——恨了十年的人突然有人告訴你,你恨錯了;被恨了十年的人突然有人說,你的罵名白擔了。
這不是相當于兩國交戰雙方士兵都刀劍相向要拿人頭了,突然來使告訴你停戰和解了,這舉起的刀是下還是不下?
葉銘的腦袋被楊渝的話砸成了禿瓢,涼飕飕地直往裏灌風,他倔強地道:“空虔長老是你師父,小渝,你……”
沈捷揚聲蓋過了葉銘的話:“既然如此,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不回家?哪怕問一句,哪怕是只言片語,師叔他……”
“哪還有家?”楊渝并不正面回答,“楊渝的墳起在了泷山,歸了族祠,嶼阱還能回去嗎?”
沈捷的呼吸一滞,心也跟着絞了起來:“小渝……終是泷山欠你的。”
楊渝轉過身,淡淡道:“泷山不欠我的,泷山自始至終欠的那個人叫許昇。”
“師哥,走了。”
葉銘有些着急地叫了一聲:“小渝!等等!”
葉銘看向沈捷,見她一動不動,拽了拽她的袖子,帶着哭腔道:“師姐,師姐,你說話呀,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怎麽回事?師姐,小渝為什麽不認我們?”
沈捷壓抑地吸了一口氣,垂眸道:“小銘,對不起,我以為,他能釋然,從小到大,他最是懂事。”
“我是能釋然,可你們動了最不該動的人,我本不怨也不恨的,我甚至也願意叫你一聲師姐,可現在,我與泷山再無瓜葛。”楊渝頭也不回地漠然說道。
“小渝……”許昇凝着他的側顏,神情哀恸,“嶼阱,這十年,你有沒有想過見我一面,我一邊跪着你的墳,一邊刨着巫峽百嶺,一半心死,一半念着你還活着,撐了十年,可能還有下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直到死後能奢求見到你,跟你說一聲‘師哥對不起你’。”
十年複十年,風華凋零,蒼須灰顏,恩仇難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