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人青影中
故人青影中
小船悠悠地飄過斷橋,繼續在西湖上蕩漾,艙內的小爐上正煨着梨花白,紫衣男子方識漣看着一左一右面對面坐着的兩個人,一臉疑惑,而後開始上下打量起右手邊的青衣道士。
這時許昇開口道:“方兄麻煩你回避一下。”
方識漣雙手環胸,不滿道:“什麽意思,這可是我的船。”
許昇轉過頭看着他,沒有感情地扯了扯嘴角,道:“也麻煩方兄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看,像個流氓一樣。”
方識漣一噎,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瞪着許昇道:“真有你的。”
而後方識漣一把撈過自己的傘出了船艙。
許昇将溫好的梨花白倒在酒杯中,遞了一杯給青衣道士。
青衣道士微微側首,擺手道:“抱歉,我不飲酒。”
許昇的手一僵,自嘲地笑了笑,他兀自收回了手,輕聲道:“你能不能,同我說一說?”
青衣道士攏起袖子靠到了背後的軟墊上,信口就來:“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衣衫褴褛地暈倒在路邊,這時,一個好心人路過,見我饑寒交迫頓時心生恻隐,救我于危難之中,于是我……”
“小渝……”許昇眸色難掩悲痛,他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青衣道士唇角微揚,輕笑道:“你看,我說了閣下又不信。”
許昇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裏的酒杯,道:“我沒有不信你,小渝,你不願意告訴我也沒關系,我只是想知道你這些年都到哪裏去了,為何我處處尋你不到?”
“我……”青衣道士歪了下頭,似乎在思考什麽,半晌他才道,“唉,你又何必呢,你活得累不累呀。”
許昇沒有答話,但青衣道士能聽到他沉重壓抑的呼吸聲。
青衣道士輕輕嘆了口氣,把頭靠在艙壁上,微微昂着頭,好似在“望”着艙頂,良久,他緩緩開口道:“從前的事大多我都不記得了。這些年一直用藥的緣故,記憶也是斷斷續續的,好多時候明明夢裏都夢到了,醒來之後卻又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他的神情有些苦澀:“我時常夢到一個人,但是我總是看不清他的臉,夢裏的人都喊他風燼,風燼……我在夢裏……我喊他,師哥。”
許昇握着杯子的手越收越緊,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體內的內力,才不至于把杯子捏碎,但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杯內的梨花白大半都灑了出來,潑落在小爐上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醇釀的酒水瞬間化作袅袅白汽彌散開來,氤氲而上。
他喉嚨發緊,滿腔的思念再也壓制不住,如決堤的洪水一般頃刻間擊潰了他所有盔甲,淚水奪眶而出,他一步上前,抱住了他訣別了十年生死未蔔的小師弟,泣不成聲。
“師哥……”
他緊緊地擁着懷裏的人,生怕自己一松手,懷裏的人就不見了,而這只不過是自己妄念的大夢一場。
懷裏的人掙紮起來:“放……放開,你勒得我、我快喘、喘不上氣了……呃……”
許昇連忙放開他,慌張道:“抱歉,小渝,你沒事吧,是我沒輕沒重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
“喂,許風燼,”楊渝打斷他道:“不是你的錯,不要和我道歉了。”
許昇一愣,呼吸也跟着一滞,楊渝緊跟着繼續道:“我雖不知當年發生了何事,讓你如此愧疚自責,但我心底裏不曾怨過任何一個人,夢醒了,就讓它過去吧,還有……哎,你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幹什麽,再說你要哭也別在我面前哭啊,好像我負了你似的。”
許昇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他的小渝真的一點也沒變……他用袖子抹了抹眼淚,說道:“要負,也是我負了你才是。”
楊渝:“……”這有什麽好争的。
可是如何能過去,若不是他,他的小師弟又何故遭了十年的苦罪,十年,一個人能有多少個十年,他又如何能彌補……
許昇看着楊渝眼眸上覆着的布條,心痛難忍,那本是一雙漆黑明亮的瑞風眼,眼尾微微上挑,帶着少年人獨有的傲然狂氣,可現在,卻被封塵在一條黑布之下,什麽也看不見了。
楊渝的面龐要比十年前張開了許多,蛻去了稚氣,染上了纖塵,可他面容輪廓柔和溫潤,加上身形瘦弱纖細,竟是有一股子不似習武之人的書卷氣。
許昇擡手輕輕觸上了楊渝的眼睛,卻叫他側首躲了過去。
楊渝溫和地笑道:“不必在意,不日它便好了。”
許昇驚喜道:“眼睛?!”
楊渝淡淡笑開,唇邊還有兩點若隐若現的梨渦,他應道:“嗯。”
“喂——”方識漣不合時宜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你們敘完舊了沒?船就要靠岸了,找地方落腳了。”
許昇淡淡地看了垂下的簾幔一眼,對楊渝道:“你……同我一起走吧。”
楊渝平靜地說道:“也好。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我也要去五雲山。”
許昇沒有問他去五雲山所為何事,只要能在他身邊,去哪都好。
許昇克制住自己想要握住他的手的沖動,輕聲對他道:“好,我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