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那一刻很難形容陳鹽的複雜心情, 後背像是被冰塊剮了一下,突突地發寒。
她将手捏得很緊,目不轉睛盯着沉默坐到她身側的溫邵。
耳側響起李威得勝者一般耀武揚威地歡呼:“當事人都承認了, 你們還在欲蓋彌彰什麽?”
向十鳶不可思議地回頭看陳鹽:“你別告訴我真是他。”
“不是, ”陳鹽聲音很冷淡, 提高了兩分音量, “和誰通話和誰聊天,都是我的私事, 你們憑什麽妄加臆測?”
“有這點八卦的閑功夫不如多寫兩張套卷, 比什麽都強。”
後面那一句話是針對李威說的,他在校成績中上游, 數學分數比起其他的科目多出一大截, 所以非常自負,想通過這次競賽得到錄取降分,比誰都看重獎項排名。
“陳鹽,你信不信, 老子就算每天都閑聊,最後名次也能考得比你高,”李威撇個下巴陰陽怪氣, “你們女的參加競賽,純粹是湊人頭走個過場, 每天裝模作樣留到最後才走, 實際上數學廢物一個。”
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學數學靠的是這個, 可不是努力抄筆記。”
“你有病啊?”
向十鳶捋着胳膊肘的袖子憤然站起來, 被陳鹽拉住。
“那好, ”陳鹽磕住手裏的水性筆,擡起那張白皙的臉, 嗓音輕緩而認真,“比比看,最後是誰的競賽名次更高一些。”
“怕你啊小趴菜,”李威完全沒當回事,“我可是沖着省一去的,你別到時候連獎項都拿不到。”
陳鹽沒理會他話裏的輕蔑,繼續。
“輸的人,要有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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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懲罰?”
“這我知道,”向十鳶輕咳一聲,雙手抱胸,笑得蔫壞,“出成績當天去操場跑一圈,邊跑邊喊‘我是李威,我是數學趴菜,我一輩子數學成績都不如女生’。”
李威好面子,當即就被激起了火氣:“好,那要是你們輸了,就去操場大喊十遍‘我們女生都是數學廢物'。”
她們定的懲罰只是針對個人,李威卻是掃射了全體,向十鳶臉都冷了:“好啊誰怕誰!”
這場賭約就這麽草率定下。
陳鹽收回目光,解決了一件事後,再次鎮靜扭頭看向自己的同桌:“現在該你了。”
僅僅過了一個晚上,溫邵的臉上就多了很多道細微的傷口,盡管他已經極力遮掩,但還是泛紅醒目。
“對不起。”溫邵輕聲苦笑,說話間下巴又有血絲滲出,“迫不得已下拿你當了擋箭牌。”
陳鹽眸光未變,從口袋裏抽了張紙巾遞給他。
溫邵道謝接過:“昨天晚上是我爸來找我,他喝了酒跑來和我要錢,下手就有點重,連我的眼鏡也打碎了。”
陳鹽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破天荒沒戴眼鏡。
“我不想被他們知道這件事,如果不那樣說,他們會追問到底,”溫邵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真的對不起,陳鹽。”
“溫邵,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沒有這個義務替你擋這些傳言,”陳鹽十分平靜,“你要是想靠自己考出這裏,我可以幫你講題,要是想反抗家暴,我可以替你報警。”
“後者是身為你的同學應該做的,但前者,憑什麽利用我用謊言替你兜着。”
“溫邵,你太過分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柔,卻像是一把利刃插進了溫邵的心頭。他放在桌上的拳頭攥得死緊,眼中是意料之外的錯愕。
他心裏其實很清楚昨天晚上和她通話的男生會是誰,也知道他們住在一起每天上下學。
遭受醉酒父親的毆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早就習慣了對方的胡攪蠻纏,不是什麽意外的事,沒有人會關注,所以也沒有必要做出一副可憐的姿态。
溫邵死死地盯着自己手背上泛紅受損的骨節。
他沒有謝珩州那樣好的出身,注定這輩子可能也不可能和他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盡管當着班裏的班長,但是沒什麽朋友會和他說話,更多的是頤指氣使地讓他幹些雜活。
陳鹽是第一個主動坐到他旁邊的人。
他不僅第一次看卷子時無法拒絕,之後的每一次都無法拒絕。
所以鬼使神差地,為了隐瞞自己的不堪,為了博取她的同情,為了試探彼此的關系,他撒下了這個謊言。
只要陳鹽能夠對他心軟一點點,便會接受這個說法,他也能夠短暫自私地站到她的身邊。
然而——
“抱歉,我們不能再繼續當同桌了,”陳鹽不帶任何商量餘地地站起身,詢問身旁的向十鳶,“十元,能和你換個位置嗎?”
“啊?啊當然可以。”向十鳶還是第一次看見陳鹽臉上出現這樣嚴肅的表情,連忙收拾東西起身讓位。
她在旁邊将兩個人的談話聽得很清楚,本以為陳鹽是那種耳根子軟的女生,沒想到骨子裏比誰都有原則,處理事情有條不紊的。
向十鳶啧啧稱奇,從心裏感到佩服。
……
集訓班的日程雖然過得緊巴巴的,但也非常快。
陳鹽自那天開始就再也沒和溫邵說過一句話,反倒是和向十鳶意外地開始熟絡起來。
那晚視頻聊天的主角還是個謎,向十鳶沒少旁敲側擊地詢問。
有好幾次陳鹽都差點被她套出真話了,她又兀自收住嘴,躺下去輕輕給了自己嘴一巴掌。
“我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不然哪次出去和人喝大了,指定要往外倒,同樣的錯我只能犯一次。”
陳鹽被她逗笑,這幾次她都刻意避開了謝珩州打來的視頻,只推脫說自己這邊不方便,又轉回了打字聊天。
陳鹽打字慢,故而一個晚上他們也聊不了什麽。
後面幾天謝珩州徹底沒了音訊,她絞盡腦汁憋出來的幾個有趣話題也沒看見他的回複。
是厭倦了這種無聊的聊天嗎
陳鹽滑着手機屏幕,一句句仔細翻看上面零碎的聊天記錄。
不翻不知道,現在一回讀就發現了,她說話幹巴巴的,拍了一張簡單的飯菜,配字“晚餐”,就這麽發了過去。
不像是在聊天,倒像是在定時報備。
陳鹽支颔趴在床頭,生平第一次為自己的語言匮乏感到痛恨,連詢問對方一句在做什麽都無從下口。
“鹽鹽,”向十鳶洗完澡往床上一倒,整個人累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你不累嗎?怎麽感覺你還能再來十套卷的樣子。”
“怎麽會,當然累啊。”陳鹽聞言揉了一下眼睛,她一直有結膜炎,用眼過度的時候眼睛就會變得通紅。
來集訓班之後幾乎每隔兩個小時,她就感到不舒服,要滴一次眼藥水。
苦嗎?可是每個人都是這樣苦。
剛開始陳鹽還能做班裏最遲才走的那一個,後來大家越留越晚,甚至現在有人直接留在教室打地鋪睡覺。
所有人都在刻苦努力,那她這點程度的累也根本算不了什麽。
“我說陳大學神,你對九月初的省賽有信心嗎?我可是賭上所有的臉面了,要是失敗,肯定會上校園牆丢一輩子的臉。”
陳鹽仰面盯着天花板,這幾天學過的知識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她輕輕“嗯”了一聲,難得有心情開玩笑:“為了你那岌岌可危的臉皮,保險起見,就淺拿個第一吧。”
向十鳶“唰”得一下坐起身,以為她在吹牛:“真的假的?”
陳鹽手腕的傷已經徹底痊愈,這幾天都在補寫競賽卷,速度快到令人瞠目。
模拟考試對答案的時候,她心裏已經差不多有了底。
沒過兩秒,向十鳶又兀自倒了回去。不知道為什麽,她總對陳鹽抱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如果你真的拿了省一,那很有可能進國家集訓隊拿到保送資格,真好啊。”
陳鹽輕輕側頭,在這樣的安靜環境下忍不住說出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念頭:“其實我沒那麽想進國家集訓隊。”
“來競賽也不是為了保送。”
“……”
枕頭另一側已經沒了聲音。
陳鹽擡眼一瞧,發現向十鳶已經累得睡着,呼吸均勻地沉入夢鄉。
她無奈笑笑,見時間不早,于是也閉上了眼。
……
集訓班結束的時候已經到了八月下旬,之前每天刷題上課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驟然一放松,驚覺假期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大半,大家紛紛叫苦不疊。
集訓班的帶課指導老師曹越見狀,特地自費給每人買了一碗冰沙。
陳鹽也被分到一碗,但是她今天生理期來了,整個人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把手裏一口沒動的沙冰交給了向十鳶。
“等下你家裏有人來接你嗎?如果沒有的話,就跟我家車走,”向十鳶坐在行李箱上小口含着冰,含糊不清道,“反正我哥放假,盡管使喚他。”
陳鹽點頭說好。
她和謝珩州不上學的時候張叔也跟着回去休假,要是叫他的話,就等于是讓他加班。
那還不如打個車回去呢。
陳鹽帶來的東西不多,收拾收拾正好塞下一個箱子,本來打算自己回去,但實在難以抗拒向十鳶的熱情,只好跟着她一起等她家的車。
好不容易車來了,向十鳶的哥哥正要下車幫她們倆提行李。她卻捂着肚子突然說要去廁所。
陳鹽一看她貪涼将兩碗冰沙一口氣都吃完了,怪不得鬧肚子,連忙給她找了餐巾紙:“那我們在這裏等你。”
向十鳶走後,陳鹽一個人和她哥站在一塊,面面相觑,說不出的尴尬。
她哥帶着個圓框眼鏡,人也有些腼腆,見兩人站着局促,提議道:“要不我先幫你把行李放車裏吧,我們先上車。”
“好的,謝謝。”陳鹽将手裏的箱子遞過去。
還沒交到對方的手裏,橫空伸出一只修長的手,将箱子穩穩截下。
她的視野一暗,耳邊掠過一個熟得不能再熟悉的痞氣聲音。
“啧,一個多月不見又能耐了不少。”
“陳鹽,都敢上陌生人的車了。”